我觉得《只有芸知道》没那么糟糕

　　01

　　大银幕上演的爱情故事里，少不了波澜壮阔的曲折，戏剧性的冲突意外。而现实中越来越多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故事，让人们看到爱情的丑陋和人性的自私，欺骗、背叛、虚伪、相互伤害，让真爱仿佛成了稀缺品的代名词。

　　冯小刚新拍的电影《只有芸知道》，好像故意无视这些法则一样，安安静静地讲述了一个根据自己朋友的真实故事改编的爱情小品，故事里我们几乎看不见矛盾冲突，特别意外的情节，只是平实地讲述了一对夫妻相濡以沫十多年的故事，让人感受到满满的真诚和温暖。

　　上世纪八十年代，留学新西兰的隋东风（黄轩饰）和罗芸（杨采钰饰）在异国相遇相知，婚后他们搬到偏远小镇克莱德经营一家中餐店，度过了十五年平淡温馨的日子，直到后来疾病将他们分离。隋东风带着对妻子记忆重游故地，追忆亡妻。

　　人的记忆总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有时候，只能记住故事的开端和结尾，记住那些最惊喜、最悲伤、最深刻的事，其它的回忆则会融入到漫长的日子里，凝结成幸福和怀念的感觉。电影像是一封寄给亡妻的情书，饱含着丈夫隋东风的深情回忆。

　　影片刻意打乱叙述顺序，用细碎的片段，平缓的情节造成追忆感，让整部电影一直萦绕着淡淡的忧伤，像是在聆听一个中年男人，在絮絮叨叨讲着自己的过往，讲自己最深爱的女人，最难忘的艰苦的日子，讲在那些岁月里遇见的温暖的人们。

　　由隋东风的记忆串联而成的，不仅有与妻子深厚的感情，还有那一段难以忘怀的人生经历。回忆与妻子小芸相遇的美好，第一次远离城市的怅然，经营小店的喜悦，失去爱宠的伤心，第一次看见极光的欣喜，回忆一路上遇见的人，善良热心的林太，活泼热情的梅琳达。生活和岁月纠缠在一起，让隋东风和妻子的经历动人，真实，有一种不动声色走入人心底的力量。

　　02

　　寂寞是影片营造的两人在克莱德小镇生活的一种基调和氛围。

　　他们到达克莱德的第一天，房东把钥匙交给他们，走进那座空荡荡的乡间别墅，看着广袤的草地，四下无人，一种隐居般的生活正式开始。隋东风说，这里风景真好，但就是人太少了，太安静。这时候罗芸却很淡然地说，这样很好，我喜欢这份安静。他们选择这种桃源世外般的生活，注定也要承受不能诉说的异乡寂寞。

　　异国他乡的游子，默默耕耘生活，虽然电影没有对他们内心的惶恐展开描述，但是看着远景下新西兰小镇广袤的风光，空旷的风景既像是世外桃源、乌托邦，又像是世界的尽头、一个渺无人烟的牢笼。

　　正是因为这种漂泊的寂寞和清苦，让两个人相濡以沫的感情更为深厚和珍贵。吹笛的少年变成掌勺的厨师，年轻的女孩当起每天计账算账的老板娘，柴米油盐的生活诉尽平淡生活的苦乐。

　　当他们遇到一位当地的姑娘梅琳达，当他们拥有了第一个伙伴狗狗布鲁，他们才慢慢从情感上、语言上有了依靠，依靠这种朋友关系，亲密伙伴，一点点在当地扎根，一点点融入异国的偏远小镇。

　　影片比较特别的地方也在这里，对夫妻二人的生活描述趋于平淡的同时，对他们的朋友梅琳达却有着鲜活、生动的叙述。

　　梅琳达是夫妻二人的共同朋友，也是他们平淡爱情的见证者。她自由活泼，没有被这个小镇束缚，她不断地出去看世界，给芸带回来外面的世界多彩的消息。影片暗示着，芸其实也向往这样的生活。她给梅琳达写信，看着梅琳达寄回的世界各地的照片，默默经营小店的她，一定也有过和梅琳达互换身份，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念头。

　　可是罗芸珍惜和丈夫经营的小日子。她曾经不经意地问丈夫，有没有考虑过把中餐店卖掉，她也曾偷偷对着极光许愿，希望小店能够以某种方式毁掉，让他们走出这种“被困住”的生活，这样的愿望她藏在了心里。

　　如果按照《婚姻故事》现代爱情的思路，罗芸的这种情感似乎有些太压抑自我了。或许在冯小刚眼里，这就是老一辈的爱情。自我和对方是融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幸福安稳比一个人的冒险欲望更重要。我们很难评判哪一种人生更值得过，因为这毕竟是个人的选择。

　　或许选择沉默、包容、理解，是老一辈的夫妻之间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这种细水长流的生活，需要两个人共同的经营，也难免有对自我的隐忍、消解。

　　03

　　影片的沉重感，来自于一开始就渲染的死亡气息，从隋东风带着亡妻的骨灰拜访旧友开始。相爱的夫妻总要面临一个人先走的问题。“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冯小刚说，他拍摄这部电影的初心是想要讨论如何面对离别这个问题。不仅是夫妻之间，每个人在一生中总要送走一些人，目送亲人离去。

　　面对爱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剩下的人可以保存的，就只有关于那个人的回忆。

　　记得有人说过，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一个亲人或爱人的死，就是自己也死了一分。因为他的死意味着他对于我的回忆被带走了一分。人是无法对抗死亡的，所以除了哀痛之外，只能努力保存关于离去人的回忆。

　　就像《寻梦环游记》中，小主人公努力保留亲人的记忆一样。当有一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再回忆自己，那自己才算是真的“消失殆尽”了。所以，影片反复提到那句话：“半路留下来的那个人，苦啊。”陪自己走过孤独岁月的伴侣先离开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对抗生活的寂寞，用余生品尝回忆，的确是很残忍的一件事。

　　影片用大半段的时间讲述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追述那些生活中的回忆，狗狗布鲁的离去，赖以为生的小店的火灾，坐直升机去看极光，房间里的鲸鱼墙纸，某个夜晚的闲谈，平凡又细碎，像极了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与漫长的生活相比，那些青春时期的回忆，显得浪漫又充满奇幻色彩。

　　回到爱情的起点，那最初最鲜活的青春岁月的回忆美好得像童话一样。他们年轻时在房东林太（徐帆饰）家相识，命运的机缘，年少时候在公交车上偷偷看过的人，在异国他乡再次相遇，这种美好、简单的爱情，让人向往那个纯真年代、认定一个人就白首不相离的纯粹爱情。

　　《只有芸知道》是妻子罗芸隐藏了一生的秘密，为了丈夫的幸福，把自己的不幸藏在心底，让隋东风回忆起来的，只有芸的美好，只有两人生活的快乐幸福，而没有开始即担心着结束的忧愁，没有对未来不可知的忧虑。

　　罗芸说，留下的那个人苦，我倒觉得罗芸的一生有些太苦。就像《降临》中那位获得了预知未来的能力的母亲一样，一开始就知道会失去，那还要不要选择开始呢？开始以后，要怎么样面对将会失去的恐惧呢？

　　开始的时候，我们总是很难想象结束。“来生再见”，是多少人根本不敢想象的一种告别。电影把狗狗布鲁的死处理得更为细节，像是芸最终离世的一种预演。从发现病情后的担忧，到眼看着布鲁身体消瘦的无能为力，再到布鲁奄奄一息的前夜，听着它的呻吟，陪伴布鲁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夜的痛心。

　　我们会发现，曾经陪伴自己的宠物也好，爱人也好，在知道他们或许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眼泪就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了。所以芸一直隐瞒着自己从小就有的病情，隐瞒着自己的痛苦，把幸福的记忆留给丈夫，把面对死亡的课题留给自己，内心有多苦和多坚强，我们无法想象。

　　影片刻意把最后妻子的离去处理得很克制，没有歇斯底里的痛苦，只有隋东风对罗芸从容和乐观的回忆。曾经说自己是个“运气不好”的那个女孩，重新发现了自己的幸运。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丈夫对离世妻子的这种思念，是有过失去爱人和亲人经历的人，一种共同的悲伤情绪。很多时候，它只是藏在人的心底，深沉而含蓄，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涌上回忆，让人意难平。

　　饰演林太的徐帆，在东风和芸小两口大喜的晚上，哭着念叨“想他，想他”；听完隋东风故事的船工，突然给自己妻子打电话说爱你，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是爱与思念的感受却是相同的。

　　04

　　当然，影片也存在一些比较明显的问题。

　　首先，影片为了营造世外桃源寂寥的意境，用了许多空镜头展现新西兰小镇的绝美风景和极光、鲸鱼喷水等奇观景致，但这些景色与人物性格塑造、情绪起伏本身并没有产生必然联系，使得这样的镜头空有美感而缺乏意义内涵；

　　其次，男女主人公的对白比较文学化，削弱了影片的真实感。例如，他们关于鲸鱼的梦、树木努力活这类话题就太过抽象。观众或许可以从隋东风对芸贴心的照顾和不断的表白中看到两人恩爱的结果，但是却无法理解两人感情深层次的联结是什么。

　　直到讲述他们年轻时在房东家的相识，才让两人的感情稍微有了落地的感觉，但那时已经进入影片尾声，无法改变影片前半段整体飘在空中的观感。相对来说，反而是女孩梅琳达和徐帆饰演的林太的角色塑造得更为真实和生动；

　　再次，影片既然以“芸”为片名，对“芸”的角色塑造却有些过于惜墨。片中介绍了隋东风从小学习乐器，到新西兰考上音乐学院等背景，但对“芸”的身世却交代太少。观众只能从“芸”极光下的许愿、鲸鱼的梦以及家人的转述中去想象罗芸的生活和性格，而对其角色的动机和选择却缺乏共鸣的基础。

　　影片灵感来源于冯小刚挚友的真实故事，寄寓着他对朋友这种相濡以沫的爱情的祝福和赞美，或许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感悟和思考，显得真诚而平实。

　　冯小刚接受采访说：“就好比冬天里的一杯热茶一壶老酒，大家慢慢喝着聊着，在这个温暖的语境中回忆爱过的人，帮助过你的人，或者长辈。现在整个世界不太平，人与人之间不包容、紧张、冲突，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增加人与人之间的善意。拍这部电影的初心就是想用爱排毒。”

　　看过本片之后，可以感受到冯导这份温柔的用心，留白的情节，哀而不伤的氛围，传达着人与人之间真挚浓烈的感情，让有过类似情感经历和感受的人，在寒冷冬日里感受到一份温情和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