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影视]韩影乙女

栏目:热点资讯  时间: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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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江原道满是肃穆死寂,枯木直愣愣扎向天空,雪水染黑的道路在山野间蛇行钻探。

  朴雄宰娴熟转向通过急转弯,继续方才的话题。

  “年仅十三岁的□□犯人说,那是神的旨意。”

  他与高传道士眼神短暂交汇,随即望向迷蒙的车窗,灰色天际空芒无物,更胜语言的灰败。

  “我们是地上苦苦挣扎的蝼蚁……上帝究竟在哪里?他在忙碌于什么?”

  传道士眉毛垂成忧郁的八字,小心觑着正咏叹的牧师,他四指合拢,食指轻点空气,像在训斥自己信仰的神灵,传道士下意识止住话头。

  朴雄宰不理会一旁抓手指玩的传道士,作弄他的心情像挂在玻璃的水珠上下不得。

  高传道士眉尾迅速飞上去,两手扒在车窗往外够,眼珠圆溜溜地转,“怎么会,好大的雾,从来没见过。”

  不知何时起窗外飘起浓浓雾霾,不远处的红色信标渐渐在视野中消失,照理冬天不会起重到妨碍出行的烟雾。

  车鸣声戛然而止,朴雄宰从风衣口袋摸出一盒香烟,白烟缓缓升腾晕散,牧师声音更低一度,“我见过更浓的雾霾,可以将人生生困死在里面。”

  时间回到五年前,朴雄宰的远东宗教问题研究所名声初扬,他不是奔波疲命于韩国各地就是埋头撰写宗教文稿,老练辛辣的文辞直指新兴宗教弊病根源。

  这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久未使用的邮箱,沉积到令人眼花的垃圾邮件中一则信息引人注目,它来自朴雄宰的大学同学——金钟年。

  指尖弹了弹瓷白杯沿,他捧着咖啡打开邮件。

  亲爱的朋友:

  多年不见,不知你近来可好?

  自从西江一别已近二十年,虽未碰面,你事业有成的消息我却早已耳闻,宗教问题研究所的朴牧师是我的老同学,与人谈起皆是赞许。

  我早有意拜访你,只遗憾身体不允许出行,只得作罢。

  卧病在床的时日里,往昔记忆越发鲜明,我们同住学习的时候真是快乐无比,你、我、东贤与智英常常一同运动,黑白皮球修了破破了又修,最后变成滑稽可爱、面目全非的彩球。

  我或命不久矣,只盼离开前能与你再见一面。

  祝好!

  邮件后附有地址,在国际神学大学附近。

  文首几句吹捧令人飘飘然,怀疑之处也值得推敲。他们在大学时期一度关系要好,休学结束的金钟年一反常态地不和三人交流,迎面相撞时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多久突然搬离四人宿舍。

  他们自然明白其中隐含的信号,年轻意盛下维持见面不相识的状态,直到毕业时各奔西东。

  韩东贤移民欧洲,刘智英奔赴非洲,自己留在韩国,只有金钟年销声匿迹,多年来无影无踪,他几乎忘却这个人。

  三五根烟下来,办公室空气朦朦,他一口干完咖啡继续敲敲打打。

  ……

  周一路上行人不多,朴雄宰穿行在延世路街巷中,棕灰色毛呢大衣、工整梳理在脑后的头发、斯文的眼镜加上俊秀面孔,吸引两边商铺里店员欣赏目光。

  来来回回找了不下三遍,他很确定就是这个延世路,下一个号码却是怎么也找不到,翻开记录地址的纸条,眉毛纠成一团。

  在一位女店员的指引下,他终于找到夹在韩食店和咖啡厅中可怜兮兮的小巷。

  走到狭长通道的尽头,一个没有门的居民楼映入眼帘,黑洞洞的水泥缺口深不见底。楼梯间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通风口,潮湿发霉的气味令人生厌。

  朴雄宰摇头驱散莫名的恐惧,快步走向636室。

  噔噔……噔噔……

  屋内响起物体挪动的声音,他在门口等待,两指不断摩擦口袋里的硬币。

  几分钟后,门吱呀一声动了。

  手上的硬币滚落在地,朴雄宰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人,唇角抽搐着说不出话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笑。

  对面是一个枯败似朽木的老人,他身量高而瘦,像一柄细长的十字架,精致得体的衬衫盖住骷髅般的躯体,面色暗沉,显露在外的皮肤有大块色素沉积。

  “咳咳,雄宰,好久不见……”

  “你是?!!”

  老人,不,金钟年慢慢点头,他神情紧张地望望两边,比出噤声的手势,随即将人迎进门。

  朴雄宰艰难将老同学扶到床上,这才打量起四周。

  桌上纸笔散乱,文稿堆叠成一座小山,地上摆满各种宗教学书籍,衣柜被意义不明的涂鸦覆盖,还贴着几张异教图腾的照片。墙上满是密密麻麻、令人不适的霉斑,床头正上方悬挂金钟年与父母的照片,透过表面浅浅一层灰尘,照片里的他年轻而健壮,笑容爽朗。

  看到这儿,客人面上浮现几丝悲戚,主人却浑不在意。

  他招呼客人坐在一旁椅子上,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我当然记得,你恍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对我们不理不睬。”

  朴雄宰嘴上答得流利,心里则敲起了鼓,他是如何都想不到金钟年开头便提起这一四人分道扬镳的导火索。

  “如果,那真的,咳,不是我,你会相信吗?”

  主人混浊的瞳孔死死盯着他,透着死气的眼神使他瞬间惊起一身冷汗。

  不是你,难道还能是我?

  他尴尬地笑出声,左手在右手掩盖下将平整的西裤捏出一道褶皱,碍于牧师身份不好说出自己无神论与科学的一套,吃饭的家伙值得好好尊重。

  似乎意识到自己激烈的情绪不太妥当,主人面色通红、语无伦次地道歉。

  他身体状况的确不太好,完整的一句话被咳嗽声和大喘气分割成三四小段。

  朴雄宰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这段时间做些什么不好,有一堆稿子等着自己熬夜消灭。

  好在金钟年无意做一个谜语人,他拿起床头的笔记本递给朴雄宰,并磕磕绊绊地讲述起一个故事:

  大学时期,我突生怪病,没日没夜地昏睡,父母无奈为我办理休学。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期间不吃不喝,只是安静地沉睡,医生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第四个月我自行醒来,父母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噩耗接踵而至,我的躯体内生出多个肿瘤,肿瘤快速生长挤压内脏,我陷入日夜疼痛不能睡着的另一个极端。

  痛苦加速凋零我的生命,绝望中父母寄情于宗教,他们前往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庄,向那里供奉的神明祈愿。

  再之后的事我一概不知,神志清醒时,已经毕业。

  第一段故事讲完,朴雄宰抚摸着手上的笔记本询问金钟年,那是否为他的第二人格。

  对方摇摇头,继续讲述第二段故事。

  我病愈后,父母每年冬天都会外出旅行,我曾提出陪同他们,但被坚决否定。直到十年前,他们同时表现出一种熟悉的病症,先是嗜睡,随后长出大片肿瘤,一周内便相继去世。

  临死前父亲留下遗嘱,要我永远不要回到祈愿的村子,我答应了他。

  第三个故事开始。

  父母离开后的第五年,我隐约感受到一些东西在催促我,不久后我便旧症复发,为了活下去,我打破了对父亲的承诺。

  踏入村庄的一刻,我能感觉到山野间一种特殊的存在,它笼罩着这座世外桃源不受外界侵扰。旅居在此时,我的病没有发作,它仿佛完全消失了。

  这里的信仰很特殊,它应属于古早萨满的一个分支,你知道,我辅修过萨满教文化课程,我将它带回世俗的世界。

  桌上是我所有的研究,我希望你能回到那里,补全失落的信仰,再将它们整理出版。

  这些故事经过逻辑整合和情节填充足够糊弄普通人,朴雄宰自认是个专业人士,此种兼具离奇与神话色彩的故事早将耳朵磨出茧。

  两个老同学的会面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回到研究所的朴雄宰掬起一把冷水泼在脸上,分界点的温度一拳击碎疲困,他用毛巾在脸上随意抹几下就回到电脑前。

  人生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前后差别之大就像神与鬼,天使与恶魔。

  和金钟年的告别已经过去三个月,朴雄宰打开皮包夹层,厚实的笔记本静静躺在里面,他深呼吸几次,莫名不安驱使他将笔记本锁进抽屉深处。

  牧师的一天辛勤忙碌,所幸今日行程轻松一些,受大学同学之邀,他将前往西江大学开展宗教宣传讲座。

  西江大学是一所私立院校,由美国教育传教士创立,少数精英教育的宗旨使它在韩国私立大学中名列前茅。

  朴雄宰曾就读于西江大学宗教学专业,宣传栏还留着他优秀毕业生的纪念照。

  邀请他的并非其他人,而是邮件中提过的人——刘智英。

  礼堂拉起厚重的窗帘,昏暗环境中,一束灯光照亮演讲台上的人。为表尊重与正式,朴雄宰身着灰黑色西装,搭配天蓝斜纹领带,稳重得体中流露一丝活泼气息。

  阶梯座椅上大都是女生,安静的封闭室内隐约能听见回音,他捏着话筒自然流利地讲述自己多年来宗教工作的经验,熟练无视前排姑娘们迷蒙的神情与痴笑。

  “……人类宗教文明必经由自然到巫术再到伦理的过程,通过伦理意识,摆脱原始禁忌主义体系与巫术的消极压抑。”

  ……

  “朴牧师,”刘智英教授摘下眼镜,眉毛轻轻挑起,躬身后伸出右手,“功力不减当年啊!”

  朴雄宰故作颔首回意,调整自己的领带,表情认真到夸张,似乎正准备和英国女王会面。

  “刘教授,不敢当,不敢当。”

  两人手掌交握,正经不过三秒便熊抱在一起,在灰黑色西装和棕褐风衣相互摩擦时,朴雄宰斯文的笑骤然变得歪七扭八,音调一路高飞成怪异的尖叫。

  “教授!!!”

  刘智英从容卸下手上巧劲,抚平起褶的外衣,面色无辜道:“牧师展示过老手艺,我也不能落后啊。”

  学生时期的朴雄宰以嘴上功夫出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哄得老师找不着北,刘智英则是三校闻名的铁手,握力之巨无人能敌。

  他们大约五六年没有联系,旧友相见仍是老一套,教授将牧师迎进办公室饮茶畅谈往昔。

  谈性正起,朴雄宰余光瞥见书柜一侧悬挂着一个木制符牌,粗糙的木纹被盘得油滑发亮,符牌中央是一个近似三叉戟的图案,周围环绕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椭圆状符号。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嘴里的话拐了个弯,转而询问起符牌的来历。

  刘智英怔在原地,顺着朴雄宰目光望去,眉心飞快地皱起又舒展,“是非洲同事的父亲赠送的见面礼。”

  “对了,雄宰,你记得珍奈几岁吗?”

  珍奈是刘智英的女儿,出生在非洲,刘智英三十二岁回韩国述职时带着女儿,他与女孩的初见便在彼时。

  初识时珍奈才六岁……

  “十二岁?或者十三岁?”朴雄宰倒吸一口凉气,仰着头一脸为难。

  教授在旁边端着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啜饮,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牧师身上,他的声音低哑到变了一个人似的,“珍奈已经十四岁了,下次见面朴叔叔记得补上礼物。”

  ……

  返程的路上,春日和煦的阳光被一片乌云遮蔽,灰蒙蒙的天空下初生的嫩芽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轻风撕下外衣变得狂野,鼻腔捕捉到空气中的土腥味,朴雄宰胃部翻涌着不适。

  他走进门便见研究所待客处坐着一个生面孔,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是街上最常见的社畜。

  劝士给客人斟茶后就消失了,他顾不得脱下被打湿的外套、夹着公文包上前,“请问您是?”

  社畜表情异常严肃,音调带着哀悼,“我是金钟年先生的律师,冒昧打扰,我的雇主已经去世,他给您留下一些东西。”

  朴雄宰愣住了,“去世”一词将他拉入一个满是泥泞的世界,手脚被粘附,胸腔的异物感翻涌升腾着,膨胀到堵塞喉口,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办公室里,朴雄宰来回踱步,手掌扶着后颈不断开合。

  真心实意地讲,三个月不短,他早将金钟年忘在脑后,死讯便是一把摆锤,晃悠悠放他一路转头又迎面痛击。

  金钟年没有亲人,朋友少之又少,所就职的国际神学大学为他举办了简单的葬礼。他的遗嘱表示,自己的存款一分为二,一半捐献给母校,一半赠予朴雄宰牧师,同时,自己的研究资料也托付给他。

  他明白同学的意思,拿人钱财为人服务,金钟年的存款不是小数目,眼一闭心一横,索性推掉后面的工作。

  遗产接收需要一段时间,他打开笔记本先行研究了解所谓萨满变体文化。

  前十几页记录分析这样一个故事。

  新罗末期,各地起义不断,国家混战四起。一部分起义失败的农民和新罗叛兵厌倦打打杀杀的生活,他们一起逃进蛮荒未知的太白山脉。

  冬日的山林间严寒冷酷,猛兽虎视眈眈,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有的被虎狼吞噬,更多的则是被寒冷与饥饿拖垮。

  在遗留之人自觉无望,只能等死时,飘飞大雪中出现一位少女。她容貌娇妍,肤色胜雪,黑郁郁的头发扎成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身前。她的服饰非常奇特,蓝绿色渐变中红白条纹组成繁复神秘的图象,裙角像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足下漂浮摇动。农民和叛兵从未见过这种制式和材料,即便高贵的王族也不曾拥有。

  少女自称山神使者,她赐予人们衣食住所,帮助他们度过冬季,春天到来时,少女教导他们如何祭祀祈福、沟通山神,随后便消失在林间浓雾中。

  宗教神话大都具有相似的内核,大型灾祸中出现的拯救危机的人被神化或困苦压迫中的人们虚构出神明。

  金钟民认为少女相当于萨满,在村落中负责祈祷、占卜、医疗等工作,她去世后村民因某些原因没有选择新任萨满,取而代之的是将初代萨满神化并幻想出她神力的来源,山神。

  咖啡氤氲着白气,挂钟嘀嗒、嘀嗒转过相同的圈,朴雄宰翻过一页继续阅读。

  黎遥村——“黎”为纪念山神与使者,“遥”寓意山民来自遥远的他方。

  村落隐没于太白山东部陡峭险峻的地势里,常年被浓白的雾气缭绕,难以发现。上世纪有两支探险队和一支科研队先后前往这个避世村庄,一支探险队和科研队无功而返,另一支探险队则消失在茫茫大山中。

  黎遥村第一代村民皆来自底层社会,鲜有识文通字之人,故而村落文化多以壁画、雕刻、图腾和口口相传继承,除去耕种、狩猎、采集和生育,占比最大的是他们千百年供奉的神明。

  历史上,黎遥村有近百余户人家,七个大姓,至金钟年到访时仅余韩、李两支。

  下一页留有大片空白,铺展的两页上只有一句话,“村民相貌均异于常人。”

  再往后便是许多手绘的黎遥村景色,包括房屋、图腾、符牌、农具以及一座高出地面许多的造型奇异的井。

  完成遗产接收手续后,朴雄宰立刻从律师手上拿到所有研究资料。

  根据金钟年日志记载,想要进入黎遥村必须找到一个叫郑旭的人。

  早上从首尔驾车出发,到太白市大约需要五六个小时,朴雄宰根据地图指引来到一片偏僻的民宅。

  这里远离修缮精致完美的景区,粗犷古朴中更显太白山的原汁原味。远远望去,山脚下红墙黑瓦非常漂亮,一扇窄小的深绿木门在众多漆红铁门中非常显眼。

  他循着门牌号一一找去,发现破旧绿门正是自己此行的目标。

  “噔噔,噔噔……噔噔……”

  前两次敲门没有回应,朴雄宰短暂停顿后又敲了一次。

  “谁——啊——?”

  声音含糊,语调拖拉,带一些地方口音,听起来主人午间并不清醒。

  他又使劲砸两下木门。

  隔壁人家似乎被巨大的声音惊扰,红色铁门打开一条缝隙,阴影后露出半张脸。朴雄宰下意识扯出抱歉的笑,大妈却见了鬼似的迅速摔上门。

  铁器震鸣的声音十分刺耳,他用力揉揉耳朵,低头审视自己的穿着打扮,心上升起几分怀疑,难道他还不够中年杀手?

  屋内突然传来的重物落地和玻璃撞击声打断思绪,他向后退了一小步,挪动推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那人正紧紧贴在门另一端。

  一切戛然而止。

  仿佛从喧闹的市区瞬移到渺无人烟的荒野,耳道里传递的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虫鸣鸟啼。

  朴雄宰在原地等待片刻,门内一片死寂。他小心动动脚,像猫一样轻巧无声,十指缓缓压在绿色油漆上,随着耳朵贴近,掌心终于触及木门。

  他凝神倾听,什么都没有……

  耳廓慢慢向门缝移动,时间被拉成细长紧绷的一条线。

  “咔嚓”

  固体传声猛地打懵半个脑袋,门锁机关扭动切合的声音大到吓人,他慌忙后退几步,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伴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木门徐徐张开,他顾不得站起,手撑在一侧地面抬起头。

  上帝啊!!!

  朴雄宰的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他发誓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类型,同时也不歧视长相丑陋的人,但这个站立在面前、似乎非常高大的人着实很难用三言两语讲清。

  那人两手扶在膝盖上,粗壮的上半身缓慢下压,满是冲击力的面孔也愈来愈近。他整张脸红通通的,狭长的眼睛呈四十五度角斜向上,瞳距很宽,瞳孔非常小,他的鼻子像亚马逊平原,嘴巴又特别宽。

  “你……你他妈敲门……干什么?”

  说话间,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朴雄宰屏住呼吸,眼睑半垂遮盖呼之欲出的痛苦面具——太臭了。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急急后撤两步拉开距离,发现那人只有自己下巴那么高,手臂长到快接近膝窝。

  “小子,快说话!”

  “你是郑旭吗?”

  矮壮男人抬头狠狠瞪他一眼,身子晃动几下,粗声粗气道:“是。”

  “我想雇佣你做导游,去黎遥村。”

  郑旭神情变得耐人寻味,斜眼里流露赤裸裸的恶意,使他几分像传说中噬人的妖物……

  他们约定一周后出发,在此期间朴雄宰需要采购进山的装备。

  他本打算在这片民宅寻找暂居地,但居民的态度不友好到怪异,想到家家户户推开门面无表情直勾勾盯着他的画面,朴雄宰不禁打了个寒颤。

  最终,他在景区附近找到住所,正值旅游旺季出了一笔血。

  ……

  太白市在太白山脉中部,地图上呈现窄长的条带状,这里的夜空非常美丽,细碎的星光像镶嵌在黑宝石上的细钻,深邃的色彩能带给人无限遐想与对未知的向往。

  朴雄宰站在观景台上,晚间吹过的风略带冰冷,潮湿的空气拂过耸立的汗毛,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目光不曾离开神秘的群山。

  人类对自然的崇拜是与生俱来的,根治于基因中的动物性让我们既追求无拘无束的野性又向往文明所带来的安稳,这种复杂往往催生文化的多样与对立。

  透过远方隐隐绰绰的黑影,他幻想一片树叶如何飘落在地,一只喜鹊如何安睡于巢,一只蚂蚱如何跃起落下……

  但他没有注意到,重峦叠嶂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腾舒展。

  三天很快过去,朴雄宰整装待发,驾车载着郑旭前往市郊。下了高速路,车子驶向一条小径,最终停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地方。

  除了干粮和水,郑旭几乎没带别的东西,朴雄宰则额外背了摄像机、笔记本、录音笔、信号枪等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天并不难过,山势较为平缓,天气也和预想中一样,朴雄宰抽空为未开发区拍了几张不错的照片,他们找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度过寂静的夜晚。

  第二天下午事情开始变得复杂,气温下降,潮湿的空气熏得人一身滑腻,虫子在他周围嗡嗡个不停,令人哀怨的是它们完全无视了一旁的郑旭 。

  山势逐渐陡峭,这意味着他们更加接近东部山区。

  郑旭是个天生的攀爬专家,长而有力的双臂和粗壮的双腿使他能轻易越过悬崖峭壁,他的雇主则面露苦色。

  朴雄宰看到这个老练的山民双手攀住断壁凸出的岩石,灵活得像只猿猴,三两下便爬上顶部,他却只能跟拔了毛的公鸡似的,扑腾半天,在讥讽的声音中被对方用绳子拉上去。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他瞄了眼雇员。

  夜间他们在一个山洞歇息,郑旭在天色变暗前点燃篝火,朴雄宰用手扶着腰缓慢坐下。

  橙黄色火焰欢快地跳动,光影闪烁间,他注意到岩壁上有什么东西,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那是一串形似王冠的图案,离地面近一米五,三个尖角以中、左、右的高度依次排列,往复循环,它们应是用尖锐的石头凿刻出的。

  他正看得入神,郑旭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那他妈是我刻的,傻逼。”

  朴雄宰故作若无其事地爬回来,咳了两声,“啊,好,对了,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

  “山神的赐福。”

  郑旭用手摩挲着红绳上的木牌,他的眼神虔诚而狂热,恰似瞳孔倒映的永不熄灭的光火。

  “小子,明天跟紧点。”木牌被塞进衣服里,“我送了很多人上山,他们中的一些永远都没下来。”

  **

  郑旭的话勾起虚假平和下的紧张氛围,朴雄宰顾忌着什么没有问话。

  湿润的地表飘起阵阵白雾笼罩树冠,两人相顾无言,各自睡去。

  朴雄宰闭着眼,神经细胞活跃地释放电流,他的本能拉响警报,金钟年、郑旭和居民的表现无一不说明黎遥村的不简单。

  大脑快速拉出所有可疑现象,线索被排列组合推演可能的联系,不知不觉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东西顺着敞开的裤管滑进,湿冷粘腻的触感像蛇类生产时的粘液,鳞片规律擦过小腿激起一串鸡皮疙瘩。它从腿爬上小腹,更多异物卷住光裸的胸膛,渐渐淹没他的脸。

  扑天腐臭中,一滴粘稠液体落在唇角,他疯狂挣扎着想要坐起,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眼皮像被胶水糊得死紧,眼珠痛苦地颤动但无法睁开。

  是什么???

  什么东西趴在他身上???!!!

  他用力阖上唇瓣,可液体慢慢渗进嘴里,味蕾被苦涩腥臭到恶心的味道全部摧毁,那股味道缓缓爬进喉道,沿消化道向下运动。

  口腔到下腹泛着怪异的灼烧感,身体被侵犯的恐惧与愤怒驱使他的眼皮艰难掀起一条缝。

  只见一颗腐烂的类人头颅和他鼻尖相对,它的双眼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两个黑红的椭圆孔洞,浓稠的白色液体混着暗沉的红从内里流出。一边脸颊皮肉脱落,森森白骨被火光照亮,他看到它暗沉的皮肤上尽是蠕动着的极小触须。

  朴雄宰怔在原地,手臂僵立在半空。

  “啪嗒”

  冰冰凉的一小块物体甩在脸上,他下意识伸手摸,油滑柔软且带着湿意,摸得指腹麻麻痒痒的。

  是什么……东西……

  他余光扫过头颅一侧,浑身哆嗦起来——挂在上面摇摇欲坠的混着大块黄白脂肪的脸颊肉不见了。

  “郑旭,郑旭啊……你醒醒……”

  他不敢大声喊叫,唯恐什么东西又落进嘴里,只是上下唇小幅度快速开合发出气音。

  一旁歪躺的郑旭睡得跟死猪一样,小呼噜一个接一个,雇主的声音是一点没进耳朵。

  郑旭,这郑旭可真是……朴雄宰心里骂骂咧咧。

  突然之间,那张残缺不全的脸变得痛苦扭曲,撕裂的皮肉下有什么东西想冲出来,巨大外力将表皮撑成透明的薄片,细小的触须像台风中的海水一样愤怒翻腾,原本安静的异物贴着皮肤疯狂抖动,在登山衣上撑出许多个鼓包。

  朴雄宰顿感头皮发麻,无形的可怖感从后颈一寸寸攀上头顶,惊慌下他浑身瘫软。

  椭圆眼洞中,两个灰色圆点从腐肉中钻出,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正好卡在眼眶里,那竟是一对没有瞳仁的眼球!

  肮脏怨毒的灰色眼球布满紫黑血丝,那些血丝似乎具有生命,在眼球表面胡乱游走,最后刺破眼球爬向朴雄宰瞪大的眼睛。

  一根、两根、三根……无数根……

  即将碰到眼球时,朴雄宰猛地闭眼推开头颅一把坐起。

  ……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慌乱摸遍全身,没有任何异物甚至濡湿痕迹。

  郑旭仍在火堆旁睡得安稳,胸膛起伏间发出细细的气哨声,像烧开到咕嘟冒泡的水壶。

  长舒一口气,他两手交替安抚自己受惊的小心脏,也不知今天犯了什么忌讳,或者这座山根本就和自己犯冲。

  拖着疲乏酸痛的躯体蹒跚腾挪到山洞边上,过度惊吓后他根本睡不着,索性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看起来。

  读了没几页,半敞的空间响起嘟突、嘟突的声音,闷响声十分抓耳,朴雄宰头也不抬,心说这郑旭不止长相特别,打呼噜也和人大不一样,稀奇,真稀奇啊……

  不对!

  翻页的手停滞在空中。

  篝火怎么……变成了绿色?

  嘟突、嘟突、嘟突、嘟突嘟嘟嘟突嘟嘟嘟嘟嘟嘟……

  声音开始急促响动,慢慢多到堆叠起来。

  他僵硬地抬头,不知什么时候起,山洞外围满黑影。绿色光影下,血色肉山和触手组成躯体,大滩透明粘液留在它们蠕动过的石头上。四五根短粗触手向上生长,托起一颗似人非人的诡异头颅。

  它们只有眼白,但朴雄宰能感受到所有灰色眼球都恶狠狠看着自己。

  肉山们逐渐迫近,他看了几眼笔记本和背包,一咬牙全扔在地上,随后连滚带爬地扑到郑旭身前。

  “郑旭,郑旭,醒醒!”他拽起对方衣领死命摇晃,可郑旭像死了一样不为所动,脑袋毫无生气地耷拉在一边。

  “郑旭!!!”

  眼见雇员毫无回应,他一着急来了几个大嘴巴子。

  最终无计可施的朴雄宰选择拖着郑旭后衣领往洞内撤退。

  他哼哧哼哧拖着一个近两百斤的男人,额头后心尽是冷汗,因为肉山们距离不远,分明不打算放弃。

  无意间,他因脚踩进一个地上浅坑摔了一跤,郑旭也跌在地上,他看见郑旭外衣诡吊地起起伏伏。

  不等他回过神,郑旭的衣服连带皮肤龟裂成硬块脱落,无数触手从红红白白的肉里钻出,那颗头咕噜一声掉在地上,灰色眼球直勾勾盯着他。

  “嘟突……嘟突……嘟嘟嘟嘟……”

  ……

  肉山在尽头把他团团围住,软乎乎滑溜溜的腐肉裹着腥风吞噬了朴雄宰。

  生命最后一刻,他想人果然不应该太贪财。

  ……

  朴雄宰自窒息中醒来,转头四顾,还是那个山洞。他哆嗦着扶墙站起,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湿。

  山间雾气已经漫进暂居地,神奇的是他不觉得冷,这个温度反而让他极其舒适,像掉进暖烘烘软绵绵的大床里。

  火苗在潮湿的雾气里畏缩而弱小,透过朦胧轻纱可以发现郑旭不出所料还在睡觉。

  不远处,背包半开着,信号枪和几个罐头静静躺在一旁,笔记本倒扣在地上,表面一道划痕十分显眼。

  朴雄宰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睛,卷翘的睫毛在眼睑打下一片阴影。

  是梦?不是梦?

  ……

  许久,阳光通过树叶缝隙投下一道道光柱,他站在洞外观看荒山野岭中的丁达尔效应,然后按下快门。

  身后传来脚步声,郑旭走到他身边朝林中拜了三下。

  他伸手比划着磕头的行为,向郑旭示意,“你们这里特有的仪式?”

  “山神拯救了我的生命,我永远感激祂……你也如此……”

  “山神可没有救过我的命。”

  “真的吗?小子。”

  对方神情自若,眼神却直挺挺对着他的眼睛。

  他亦毫不示弱,背在身后的左手一直不自然地抽搐着。

  **

  离开山洞前,朴雄宰无意回头忘了一眼,可见的空间被一张大口吞没,他看到明暗相接处有一个人影,再睁眼,只余几缕似有若无的雾气在阳光中蒸发。

  没有尽头的漫长攀爬摧毁人体每一块肌肉与每一根肌腱,疲惫使时间的长度、深度无限增长,他试图将注意力投注在花草树木、鸟雀松鼠或一块造型奇特的岩石上,可这些往往都是无用功。

  他悄摸摸瞪一眼健步如飞的郑旭。

  如果身边存在一个能飞檐走壁、上山下海的超人,累成狗的对照组当然拥有骂娘的权利,朴雄宰腹诽着郑旭的长相是不堪入目,身材更符合人类远亲——大猩猩的猩体力学。

  这时,走在前面的郑旭突然停下脚步,不明所以的朴雄宰凑上前与他并肩,目之所及让他险些腿一软跪地上。

  “这就是,你嘴里的……小沟沟?”

  他们停留在一丛葱绿旺盛的矮灌木前,黄白色四瓣小花妆点着灌木丛,使它们颇似流行的卡通花纹榻榻米。然而掀开看似无害的树木,后面是一个纵深超过五十米的峡谷,两人踩踏的石山呈鸟喙状,这意味着下降时完全悬空,无法在崖壁借力。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眯成弧形的眼睛闪烁,牙齿不断撕咬嘴唇干燥的死皮。

  郑旭扒开缠绕的木藤和灌木向他展示崖边的楔形缺口,顺手指的方向看,一条锈迹斑斑的金属链梯垂下,尾部消失在浓密树叶中。

  “你从,这个,爬下去,黎遥村,就在,下面。”

  在不存在的过路人看来,郑旭可能是个基因缺陷到话都无法好好说的可怜虫,朴雄宰则另有看法:这个斜眼明明在嘲笑自己一刻间的畏缩!

  此时,眼角的纹路、扁平鼻头小小的耸动和唇勾都成为铁证。

  他越看越怒,心脏砰砰狂跳,血液在血管中加速奔流,面上却不显色。对方每个动作被逐帧拆解,他像一台高速鹰眼摄像机对画面进行分析。

  朴雄宰再睁眼时所有情绪都消失殆尽,而这时郑旭手臂还停留在半空。

  他蹲在缺口旁用力摇了摇铁链,即使经过几年风吹雨打链梯交接处也非常稳固,他用手掌攥住腕口粗的连接环摩擦几下,锈迹贴得十分紧密,还有点喇手。

  手表显示他们正处在海拔一千五百米左右,抬头远望,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住。

  他小心伸脚绕过铁链固定点,到梯级上使劲踩踩才敢把另一只脚放下来。前段对他而言易如反掌,降到每个梯级前他都会试探稳定性,如此安然下降二十来米。

  滑到中段,朴雄宰正紧紧抓住两边链环,单腿蹬着下一节横链,一阵强劲邪风猛地刮过,梯子下部扭动导致他一脚踩空。

  链梯连带缀在其上的橙色小人在风中左右摆动,不同方向的推力使中部铁链扭成一根麻花,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牙齿酸软,冰冷清脆的敲击声像伏行而来的死神脚步声。

  腰前的梯级发生扭转,朴雄宰必须做出决定:要头还是尾?

  他脑海瞬间闪过三个念头,只留两只手抓住横链当个只粘一头的创可贴,赶紧往上爬出扭结区域,或者……

  链梯随风摆动,梯级已经转过半圈,他尽可能快速向一边跨步将身体完全挂在左边铁链上,依托着缓缓下滑。梯子下端卡在一棵树上,朴雄宰正好能沿树枝爬下没有链梯的最后一段路。

  肾上腺素效果没有全部消退,他面色通红,眼镜在汗水的润滑下滑到鼻梁中部,用袖口胡乱擦拭脸上的汗,掌心血迹和铁锈粉末蹭到脸上使他更显狼狈。

  郑旭没有下来,仰头望去,崖上空无一人。

  山谷里地势平坦,朴雄宰发现一条溪流穿谷而过,于是在里面洗了把脸。他从背包里拿出太白山地形图,又用手表定位经纬度,在地图上做出标记。

  韩国境内的太白山海拔不高,照理不具备隐匿古村庄的能力,他也算走过一遭黎遥村之路,总体上还算顺利。可为何金钟年说,找到黎遥村必需要郑旭?

  这些疑问从踏上旅程之时便困扰着他,并时刻骚挠好奇心与求知欲。

  他按照笔记的指示走向河流下游,沿路肉眼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甚至发现了废弃的农田和断裂的木雕碎片。

  天色渐暗,他在太阳落山前到达最终目的地。

  这里没有现代科技,人们遵循原始的天时地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绕过村口正中的井口,敲响距离最近的门,没有回应便往下一家去。

  一连敲了五六家都没有反应,他脑中灵光一现——这是消失的五个大姓的居所。

  他试探着推了推,果然,门吱呀一声打开,木头陈旧腐烂的味道悠悠飘散,地面和家具被一层重尘遮盖。

  浓厚带点恶心的味道呛得他咳嗽几声,随即他掩住口鼻走进。

  身后熹微日光几欲散尽,挣扎着缩进世界尽头,他心知今天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他用手电筒照亮半扇空间,木器打在墙的阴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怪物,光暗中他摸索着清理出墙角歇息。

  不是没有床,可睡一个死人的物件,朴雄宰多少心存芥蒂。

  伴随破旧窗户外尖啸的风声和浑身麻痛酸软,他不安稳地堕入梦乡。

  ……

  夜里,一阵怪异的响声惊动朴雄宰,那动静仿佛带着钩子,在耳边一撬一拉,他便言行相诡地出了门。

  土路坑坑洼洼,他魂不守舍地跟随声音来到林子里。

  大雾中依稀可见前方有个穿长裙的人,忽近忽远,若隐若现,朴雄宰见她上一时伸手可及下一秒却出现在七八米外,莫名生出的渴望与焦躁搅乱本就脆弱的理智。

  他像豹子一般高高跃起,将飘忽的人影压在身下,右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凑近细细打量面孔。

  脸型小巧,鼻梁秀挺,山根挺拔,一双眼眸藏着山谷粼粼湖泊,柔软多情,细长黛眉似太白山峰藏锋蓄缓,被捏住的皮肤泛着惹人怜爱的红晕。

  他不可置信地一遍遍描绘眼前的脸,左手从额头摸到眉骨,拇指抚过轻薄的眼皮,卷翘的睫毛,接下来是鼻子、嘴唇、下巴……

  为什么?!!

  鼻是鼻,眼是眼,可五官过眼即逝,脑中画面宛若被橡皮擦拭去不留痕迹。

  他不信邪地再次尝试,画板上的脸依然不见五官。

  她黝黑的眸子望着他,美得惊心动魄,目光宛如实质般钻入皮肉,行走在四肢百骸,最后停留在某个确切的细胞上。

  电流汇集于中枢神经,每个细胞皆在无声挣扎着呼喊:看我!看看我!

  暴戾凶恼齐上心头,他一口咬下,半边红艳艳的唇瓣和苍白腮肉被利齿挟持,虎牙破开脆弱的表层皮肤,他像一只饥渴的野兽,着迷地吞噬舔舐伤口慢慢溢出的血珠。

  铁锈味杂糅奇异的肉香,不腥不难闻,但也称不上好闻,奇特的味道霸占嗅觉和味觉,他遽然体会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越吞吃越上头。

  性感的喉结上下滚动,他颤抖着喟叹,喉壁挤压出满足的□□,粉色颧骨搭配癫狂痴迷的神色眼瞅着格外病态。

  好香,好软,好舒服……

  自基因链条迸发的本能支配身体所有神经,左半脑近乎功能瘫痪,卡在女孩腰间的大掌持续收紧,一句话在大脑皮层不断重复加深:吃了她……

  艹!

  朴雄宰突然醒来,浑身的酸痛并未得到多少缓解,但他已顾不得这点小痛。

  阿西吧!

  他竟然想吃人?!!

  牧师一般不说脏话,除非忍不住。

  心里恶狠狠骂着自己,舌头却从后槽牙舔到犬齿、薄如利刃的切牙,舌苔似乎留有异香残余,每个细胞俱在争夺稀缺养分。

  手表屏幕闪烁绿色荧光,他抬起手,才睡了将将三小时。疲惫的潮水再度上岸,他一把拽过身边的包垫在后腰,松松垮垮向后一靠,接受睡神感召。

  **

  朴雄宰醒时窗外刚蒙蒙亮,他对昨晚的梦仍心有余悸。

  历历在目的画面更似暗黑恐怖版自我画像,他不明白自己怎会理智全失到生啃人肉,只得归因于山洞怪物的负面影响。

  简单整理行装后他继续出发。

  晨间的土地略带潮湿,登山鞋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阳光播撒在整个山谷里,他攀着房檐爬上屋顶,这才瞧见村落的全貌:整个居室布局十分规律,以放射状和同心圆状的规格分布,中心是一片空置的院子,外围木屋较内侧更显破旧。

  他有些认同金钟年的理论,仅凭此种布局看,这已是韩国境内唯一独特构造的古村落。

  他绕最外层的路走了一圈,所有木屋房门紧闭,窗户却难以经受长时间的风吹雨打,俱是破破烂烂的漏风状态,看来昨夜闹人的风声便是它放进来的。圆木简单修整堆砌成墙壁,屋顶用削平的厚板拼接而成,再铺上一捆捆稻草遮盖罅隙、排空雨水。

  靠近中心的木屋建造较晚,他决定取道直入,如若有人也只能在那片区域。

  沿路可以看到很多残损的壁画,以黄绿红三色为主,包括耕种、打猎、孩童等。几乎所有屋子都在门外悬挂着雕刻木牌,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他扶着后脑,手指挑起一缕黑发打着转,嘴唇微微翕动。

  是了,这种有三个尖角的图案,宽阔似王冠,紧窄似三叉戟,实则都来自于黎遥村雕刻木牌上宽窄适中的简化山峰图,山峰周围环绕一圈扁圆且一端更为尖锐的图形,繁复扭曲的似蛇也似藤蔓的条纹在外圈缠绕盘旋。

  郑旭与黎遥村关系密切不假,可刘智英呢?

  他想到老同学口中非洲同事的父亲赠送的牌符,只觉一个巨大的秘密萦绕在自己周边。

  思绪流转间,不远处传来孩童嬉闹的动静,他打起精神快步前进,果然远远瞧见几个高高矮矮的人影。

  三两个孩子们看见他,蹦蹦跳跳地跑来,使人诧异的是他们身着服装差异很大,有风格突出的现代衣物、形似古代平民的布衣棉麻,更有手工鞣制的兽皮。

  啊这这这……

  虽已读过金钟年的笔记,也见了如郑旭这般可称丑陋诡异至极的外貌,面前孩子的模样仍使他恐惧不已。

  这不是单纯的美丑之分别,放大的不协调感与他审美中的协调融洽相对抗,远离常理的面貌激起阴沉与惊悚。

  从不远处靠近的人群渐渐清晰,他用目光捕捉“面貌异于常人”的黎遥村原住民,心中恰想起一件赴澳洲传教士无意提起的传闻:昆士兰州有一对夫妻,父亲是新西兰移民,母亲是近亲结婚的原住民后代,这个家庭在三十年中创造了新的三代人,父亲与女儿生下不知是女儿还是孙女的孩子,兄弟姐妹结合生下第三代,爷孙则生下家庭最新一代人。

  近亲繁殖积聚基因中的缺陷,好的更好,坏的更坏。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也许山谷中存在某种影响人类基因和表达的物质,朴雄宰决定没有充足证据前先按下不表。

  他上前迎住领头的老人,笑得热情而不显谄媚,表达自己来此的目的并展示和金钟年的关系。

  金钟年滞留在黎遥村的时间够久,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说不上无所不善至少也了解的七七八八,委托他补全的两三成是黎遥村的祭祀习俗。

  这里的宗教信仰历史悠久,自祖先迁移便存在,长久发展出一套严格的祭祀流程,金钟年来这里前村民正巧已经举行过祭祀活动,朴雄宰则是掐好时间赶来的。

  老人听闻他的来意倒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上下错位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的脸,转身给跟随的人说了些话。他悄悄竖起耳朵试图偷听,村里流传下来的古语言无疑算得上加密通话,他只能哂笑着听从老人安排。

  老人差人领他去一间空宅,领路小哥年纪不大,只是一身白煞煞的皮肤和长在和鼻梁中线同一高度的右眼让他难以判断对方具体年龄。

  二十多?三十多?说不准啊……

  小哥人虽不大却十分健谈,见他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滔滔不绝地讲起黎遥村的历史。

  朴雄宰打开冲锋衣拉链,从内兜摸出一盒雪茄,还是几天前刘智英硬塞给他的。骨节分明的手转动防风打火机,红蓝火苗直挺而旺盛,很快点燃两支雪茄。

  一旁小哥看他潇洒自然的动作一愣一愣的,呆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下意识放在嘴边吸一口。

  闲谈间朴雄宰得知方才为首的老人是黎遥村村长,他们称为里正,后天的祭祀仪式便由里正主持。小哥的笑容真诚到怪异,他推测是长相带来的错觉,并未多加留意。

  由于一些特殊原因,黎遥村的祭典提前了六天,也就是明天下午开始进行,小哥直笑他是个幸运的人。

  走过拐角,他们在一处敞开的木屋前停下,门扉钉着一根木钉,微风吹过,雕刻木牌轻轻撞击圆木。

  小哥将人带到便离开了,朴雄宰走进屋里卸下行装。

  这是一所单人居室,客厅卧室合二为一,厚木板隔开一个小空间作为厨房。室内干净整洁,桌椅床柜一应俱全,茶杯、碗筷这些生活用品却是没有的,灶炉里留有烟灰的痕迹,他心道原主人似乎刚搬去别地不久。

  **

  下午,朴雄宰换了一身衣服,跟在小哥后面四处闲逛。

  小哥本名是拗口的古语言,他念不出来,只得小哥小哥的叫着。

  街上人不多,无论男女老幼,长相都极具抽象特色,可归类于毕加索的画风。他们对这个异乡人并不在意,三三两两拥在一起说着听不懂的话,朴雄宰大概数了一下,有十五六个人,身后木屋的门扉上干干净净。

  身为从业多年的牧师,朴雄宰对如何对付信仰中毒发烧友得心应手,小哥与他聊得颇为投缘,竟主动提出带他观看族谱。

  是金钟年资料里没有的,朴雄宰回忆着。

  存放族谱的宗祠在村口,他们走走停停,许久才到。

  小哥先朝宗祠不远处的井口恭敬地拜拜,这才进了里面。

  室内空间不大,草草看去堆放着六七个巨大的木箱,墙角有两个矮桌,剩下的地方只呆三个人都显得拥挤。

  小哥打开最外侧的箱子招呼他过来看,昏暗的房间内可见度有限,他单膝跪在地上,扶了扶眼镜,两手在衣服上使劲蹭蹭,这才凑近去看箱里的东西。

  一块块木板上刻着李家四五十代人的名字,朴雄宰和小哥抬起沉重的箱子,把它挪到靠近窗户的阳光下。

  下一秒,他便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

  新罗时期,朝鲜半岛还未创造出独属的文字,贵族借海对岸大国的文字学习与记录。显然韩国现代教育不会教学隔壁的古文字,一句话他看不懂。

  他皱巴着一张脸,眼尾下垂显得懊恼不已。

  朴牧师是拥有强烈好奇心的人,小哥一点头他便火急火燎地给每个木板拍上写真。

  旁观者见此也很兴奋,心道他们的文化理应如此受人追捧,如果不是……

  **

  太阳遵循经年不变的弧度缓缓西沉,云雀扑棱着翅膀落在树林里。

  朴雄宰躺在床上,坚硬的木板硌痛睡惯了软床的腰,他呲着牙翻身,脑子整理这一天的的所见所闻。

  从进山起他就陷入一团迷樟,这种感觉异常玄乎,似乎一切都好,又似乎处处都是问题。

  朴雄宰啊朴雄宰,你怎么就不能把钱当身外之物呢?

  感叹着忍不住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黎遥村的人到底为什么抽象到此种地步?这种大规模的群聚性外表缺陷几乎可以断定与基因有关,可他们除了外表一切正常。另外,所谓祈福能让金钟年到死都惦记着,必然不是普通的祭祀。

  脑波越来越活跃,索性坐起来,他打开床头的手电筒,趿拉着拖鞋下床找相机。

  照片上的方块字是天书一般的存在,不会说白天不懂晚上就能懂,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试图找出几个和韩文相近的文字。

  这么走马观花地看几遍倒还真摸出些门道,这个族谱宛若一个大型轮回记录书,以三代为一个循环,人名大概率重复,李家人员鼎盛时期出现不少新名字,此后便是百分之百的重复。

  这类状况在西方更为常见,如马洛里一世、马洛里二世、三世等,朴雄宰一方面推断黎遥村可能有浓厚的祖先崇拜情节,但他更相信另一个看似巧合滑稽的结论——那就是黎遥村所掌握的文字非常少,在继承过程中,文字还会发生遗失,因而他们只能选择重复使用有限的文字。

  他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在上面写写画画,金钟年,刘智英,郑旭,黎遥村,山神,里正,李家……其余人形成一根完整的链条,刘智英孤零零游离在外。

  呼吸戛然而止,黏稠的氛围在室内慢慢延展,雕刻木牌随风拍打的声音扩散开来,阴沉而空冥。

  朴雄宰恍然意识自己有重大失误。

  纸张缺失的关键环节是一对亡人——金钟年的父母。金钟年休学期间,他的父母来过学校,自己适逢参加校外活动,韩东贤因故返家,接待叔叔阿姨的只有刘智英。

  **

  月朗星稀,冷白的月光打在地上,像恐怖片里特有的滤镜。托板床的福,朴雄宰迷迷糊糊醒来好几次,然而这回不一样。

  耳旁传来什么东西蠕动的声音,就像一只巨大的蜗牛在床头爬行,间杂“咕叽咕叽”的水声。

  “咚”一声,什么东西撞到床脚。

  朴雄宰还没清醒,软成一摊浆糊的意识里冒出该不是水鬼这句话,霎时自己吓到自己,瞬间清醒过来。

  他不敢睁开眼睛,耳朵微微动了动,嘴角不自然地抽搐,摊开的外套下手指相互摩挲出潮湿气息。

  怎么又没动静了?

  难道是他把梦当真了?

  深夜无比漫长,无处不在的森冷之气蜷曲舒张,他的眼皮悄悄掀开一条缝。

  是她!

  虽然记忆中的脸空无一物,朴雄宰还是一眼认出来人,他痛苦地哀叹,任由精神与□□一分为二。

  他飘在半空,麻木地从第三视角观察床上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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