锚定(初稿)
“可是啊小徐,你过来一下,我咋觉得这么别扭呢这个证明?”教授低头拿开茶杯上的杯盖,一阵白雾浮起,模糊了他的眼镜。他提了提里面的茶包,又合上盖子。另一边,苦苦思索的徐骄终于放下粉笔,懊恼地走了过来。黑板上已经没有下笔的地方。
教室在夏夜的蝉鸣中显的格外的闷热,看着教授的茶,徐骄只想回宿舍吹风扇。
“你看,我作为一个评阅人的角度,哎,第一眼扫到这个部分的时候,看到的是你的恩尼格玛密码原型里面三个转子的解释,你想将它具象化,对不对?”见徐骄点头,他接着说,“哎,然后就是对方接收的时候使用的密码本,一系列流程,都不错,然后就是计算如今电脑的算力要如何强解了。你看看,只给出一个复杂度,哪里够说清楚嘛!”
“老师,我是没想在这里花太多笔墨解释的。后面摩尔定律给出的未来发展才是重点。那个随着摩尔定律主动提高复杂度的公式更加重要。”
“我知道。”教授语重心长地说道,他将徐骄的论文放下,抬头看着满头大汗的徐骄。透过他的眼镜,教授感到一种傲气又出现在徐骄脸上。而徐骄第一次注意到教授的皱纹比他想象的深的多。“徐骄徐骄,骄而不躁。你不是怕论文 ‘水’嘛,觉得字数不够嘛,这里加上一点东西保守估计一千字总可以吧?哎,后面我建议啊,在你创新的部分,”他指着徐骄引以为傲,但今天下午为了讲解给全班同学看而写在黑板上,却突然发现巨大漏洞的公式,“你的价值转移随机分布公式,再好好看看密钥的配置和解锁的流程,别把自己绕晕了。最简单的往往是最致命的。”
“好。我回去再想一下。”徐骄回头去擦黑板。
“哎。那走了啊,快去吃饭吧。”教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揭开他的茶杯,一只苍蝇落在了杯沿。“哎哟喂,去去去!”他赶走苍蝇,看着自己的茶苦笑起来。“老婆不给吃糖,我往里面放糖,又给坏事了,哎哟。”
“对身体不好的,老师。”徐骄笑道。
“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科研之余,解解馋嘛。”他取出茶包,顺手将茶倒进了下面的草丛里。
徐骄皱了皱眉头。
“小徐啊,我听别人说你不太喜欢数学啊。”
“不是不喜欢,是想拿来运用,但是我问过学长学姐,读研的话数学还是只能读研究型的数学专业,再读下去要去教书咯。”徐骄想闭嘴,但是来不及了。
“哦,教书不好啦?真的是。你去争取嘛,去考嘛,有统筹规划,人工智能,啊,”教授掰着手指数,“都要算法的,都是数学嘛。听说基因工程也有啊,不是说现在是生物的世纪嘛,需要数学的思维啊,都是数学啊。”
“基因工程?”徐骄来劲了,“好,我知道了。”
教授点点头,看向窗外。
徐骄没去吃饭。虽然通往城市另一边的公交要三块钱,为了省钱还得接着步行,他还是在九点前赶到了阙小凝的病床旁。
“骄,今天星期几啊还过来,吃饭没有?”小凝把枕头垫在背后,坐了起来。她的腿脚没有力气,全凭双手支撑。她疑惑地看着徐骄,把他的手握在怀里。
“吃了。想来看你。”
“又做恶梦啦?这才九点啊。你回不去,你要睡这啊?”
“没有,教授给我说了,他说我的专业还是有机会研究基因的。”
“哦,然后呢?”
“我明天就去问问。今年毕业多打一份工,明年就考基因工程专业。”
小凝扭过头去不再看他。这让徐骄想起去年夏天的场景,那时候小凝乖乖的躺在这里,左腿被诊断出肌肉萎缩。徐骄在走廊拉住忙的不行的主治医生理论。医生看徐骄掏出一个本子记录症状,冷冷地看着他的手在自己的描述下越发发抖。
α-2型渐冻症,徐骄记下的第一个名词;预后不良,是最后一个。
当徐骄满头大汗的走回病床附近的时候,相处好几年的小凝已经看出问题,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们会有时间,会有钱的。”
徐骄遇见阙思远的时候,也是在这个病房里。
“这是我弟,来,打个招呼。”小凝本来想推思远一把,但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
“哥哥好。”阙思远很礼貌地说。他长得很高,和他的三个姐姐不太一样。
“你们都读理科的嘛,肯定很有共同话题的。思远,你和他讲讲那个你参加的区赛啊,画的那个培养皿画可漂亮了。你想以后要和人家一样报基因工程,去聊聊也好。”
两人眼里的敌意消融了。
“我以为你爸妈不愿意来,叫你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徐骄问。
“我他*要高考啊。都四月啦,我只能偷偷过来。我以为你来跟她要钱的!”
“谁他*跟你说我跟小凝要过钱了?我至于吗我!”
徐骄和思远站在走廊里,哈哈大笑。笑声很快变为嚎啕,两个大男人在走廊里哭着,靠墙坐在地上。
“家里就凝姐对我最好。爸妈为了放弃她还这样骗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小点声。你用心考好高考,我在整理渐冻症的资料,等你考好了暑假我们一起研究。”
思远点点头。他觉得自己从无人理解的深渊里抓住了一只有力的手。徐骄知道家里还有人关心小凝。他松了口气。
“大家对证明大题都是一种什么感觉?先不说难度,先说上手做的时候的感觉。”徐骄站在讲台上,这是他带的第三届学生。他感觉自己的声音越发的自信了。“有同学说,做的时候脑子里面好像有个百分比,第一步,第二步,一步步往下,逐渐达到百分百。你们觉得这样合理吗?”
“只适合学霸。”有同学说。同学们笑了起来。
“为什么呢,刘同学?”
“首先我们就达不到百分之百,目标也不是百分之百,因为不必做完,要讲究战术。”见徐老师肯定的点头,他继续说道,“其次是可能有的百分之一非常重要,那要怎么量化这个百分比呢?按字数还是按心里的…”他似乎忘记了那个词。
“权重。是这个意思吧。没错,说的非常好,班长记得给刘洋平时分加五分。我在这里介绍一个大家都适用的思想:锚定。假设我们现在要抓鱼,一条大鱼,齐心协力用鱼枪才能够固定住的那种。首先题目会给定一个场景,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把鱼枪,已经被插在鱼身上了;然后是题目自身的条件,这是第二把。我们要做的,就是拆解第二把鱼枪,每一次拆解,都是为了辅助下一次,让它更容易跟随着第一把鱼枪命中这条鱼。从四面八方把它固定住,我们就能够看到它的全貌,它就是我们的目标。”
徐骄走出校门,看到思远在向他挥手。
“怎么样了?”徐骄问。
“我…唉,我觉得方向有点问题。”
“我们是想救人,对吧?能有什么问题呢?”
“好吧,我们发现了α-2和寿命的关系。至少我们是这么觉得的。”
“说来听听吧。”
“我们发现延髓支配的肌肉细胞附近的神经细胞之所以被损坏,是因为端粒,就是染色体末端的DNA-蛋白质复合体,它控制产生的一种,呃,”思远在想怎么说的简单些,“不协调的蛋白质导致这些神经细胞没办法正常运转,外部表现就是肌萎缩。在别处比如咽喉肌,也会表达。而且端粒会随着寿命损失,你也知道这个特征。但它的损失并不是线性递减,所以以前没有办法确定它和寿命的关系。但α-2不同,它不像别的基因那样总是表达,只有在快要损失的时候才会表达。”
“现在我们的大鼠对照组有一个很明显的趋势,当我们去除这部分基因以后,算上误差,有α-2的大鼠都恰好在对照组的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时候显现出病症。就是说,能活一年半的大鼠,都在出生半年的时候出现肌萎缩。换言之,”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要我们知道一个动物的α-2什么时候表达,就能够知道这个动物的寿命。”
“锚定。”徐骄轻轻地说。
“现在,我们有两个目标,是刚刚开会定下来的:第一,探寻将α-2基因重组后无效化的方法,其实就是为健康个体预测寿命;第二,探寻致命性先天性疾病是否和预测结果有关,就是研究α-2在相同位置,分别有致命性先天性疾病与无的大鼠的预测结果是否准确。”
“小凝,你们家族的先天性疾病…”
“是致命性的。在性染色体上。爸妈早就有所准备。”
“她当时也就二十一。”徐骄看向天空。“这不可能。”
思远点点头。“会有更多实验的。骄哥,我会让她骄傲的。”
徐骄叹了口气。“走吧,想吃点什么?大老远过来,我请你吧。”
把奇奇币介绍给爱迪生公司的埃尔顿·M的时候,徐骄心里一阵绞痛。他想起奇奇币上线的那一天,论坛里大家表示祝贺的兴奋的样子。每个众筹支持者都分到了数目可观的奇奇币。
…
“版主,今天上线了,是不是应该露个面女装一下啊?到时候上福布斯认不出你咧!”
…
“版主,我买了一千,给儿子做成年礼,结婚了看看啥样啊,拿来做彩礼,哈哈哈。”
…
“我拿这个去打赏,会不会被打啊…”
…
“小奇真可爱!版主给他开个账户吧,屯点币以后买狗粮啊。财富自由的边牧,想想都厉害,哈哈哈!”
…
最开心的要数小奇。徐骄抱着它,给它看按照自己的样子做出来的黑白色的奇奇币LOGO。小奇两腮的那撮黑毛有点多,徐骄找的画师还原了这个特征。
“你看,你成明星咯。”徐骄把她放下,思索了一下。“确实应该给你开个账号,你是形象代言人,我是你的…经纪人?”
徐骄打开开发者界面,浏览自己预留的前五十个空白账号。这些账号从#000001到#000050,是留给贡献了力量的开发者,但如今,只有自己一人。徐骄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飞快地敲打键盘,教授,小凝,还有思远。现在,贡献者有五人了。不过,该给他们多少份额呢?以后有人投资又要留多少?自己有十分之一的份额…
“徐先生拥有十分之一的份额,他认为…”年轻的翻译在埃尔顿的注视下显得非常局促,徐骄按住他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三七分,我三,他七。”徐骄说。“…他认为三七分是最稳妥的,埃尔顿先生。他三,你七。”
“很诱人的比例。但是,徐先生,你是因为谨慎,还是对局势的不乐观,选择这么低的份额?”
“徐先生认为与您合作会拥有更多的人脉,这是他非常敬重的。”
埃尔顿哈哈大笑。“我的朋友,深谋远虑啊!你的条件是什么,说吧。”
“资助洪特实验室。”
埃尔顿皱起了眉头。“洪特?那可是臭名昭著的,”他飞舞着夹着烟的手指,寻找着形容词,“伦理败坏的实验室啊。”
“徐先生认为在如今虚拟货币价值攀升的形势下,奇奇币的商业价值将会超出想象。徐先生愿意放弃冠名权和专利,全权将密钥的操作方法转让给你,前提是让他保留核心算法——价值转移随机分布公式。这是奇奇币如此大众化,如此低廉的秘诀。至于资助洪特实验室的方法,他认为通过奇奇币资助,将不会影响你的名誉。”
“听起来很不错,但是我要和我的顾问讨论一下。”埃尔顿侧过身去,眼睛却盯着徐骄。
“我们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翻译问。
“你出去透透气吧,我一个人在这他们不会介意的。一会好了我短信叫你回来。”徐骄说。
徐骄坐在皮沙发上,听着对面的争吵。
“先生,你的那位翻译…”服务生端着两杯白开水,想将水递到翻译手上。
“他,呃,去,呃,厕所。”徐骄故意蹩脚地大声说道。
埃尔顿再次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你看,埃尔,”顾问翻着文件,对他说,“他的文件里有他的论文,这是他建立奇奇币的基础。如果按照这个会自我迭代,主动提高复杂度的密钥的意思构建奇奇币,那么虽然对于普通的个人来说算力足够,拿一台手机就能做到,但是随着时间增长会非常耗电。这就是普及给大众的代价。但是,按照摩尔定律,随着每年算力的增长,论文给出的这种最优化功耗的方法恰好保持在可接受范围内,也就是说,如今多买一台手机插着电挖矿,算力足够的大概七百美元,三个月就能回本;未来不管充电方式怎么发展,买来相同价值的原件,只要提高功耗,一样可以在三个月开始实现盈利。我开始佩服这个家伙了。”
“你的意思是说,奇奇币可以一直保持一样的速度开采?”
“没错。不论加入的人有多少,剩下的矿有多少,调整我们手里的密钥算法,就可以保持相同速率的开采。”
“但是很耗电?”
“是的。非常耗电。而且为了延长开采寿命,速率也很慢,未来耗电量还会提高。”
“那算什么!你想想,”埃尔顿的眼睛在发光,他摇动着顾问的肩膀,“只要我们赋予奇奇币价值,它就有价值!该*的中*佬!总是那么精明。”
徐骄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交出文件的时候,顾问很客气的和徐骄握了握手,问站在他身边的翻译:“徐先生,你的文件似乎有所保留,但如果不介意请你解答我的疑问。未来在越来越多人加入的情况下,到底是怎么做到相同速率的开采的?我们知道在我司可控范围内,调整算法可以做到。我们也知道这是在算力,算法难度,以及能耗之间寻找平衡点,非常精妙。但我的感觉告诉我,似乎还有一项技术是你后来改进,并且优化得到的。可以大致和我讲讲吗?”
“徐先生说,是锚定。实际上确认密码的过程就是锚定。但我指的是,到后期,每个人贡献的算力都会分出一小部分,随机为另一个用户提供一位密码。在设定里,其他人解‘我’的密码要低数个复杂度,意味着别人只要愿意贡献,‘我’的密码就可以被轻易解开。就像是捕鱼,你一下,他一下,只要肯帮忙,鱼叉就会密集的落在这条鱼所在的方位,鱼的位置确定,即密码确定,解码成功。”
“当然了,”徐骄让翻译补充道,“这个开关也在你们手里。如果关闭算力共享,那么每个人的功耗提高一些,还是能够保持相对稳定的速率挖矿的。”
顾问赞不绝口。“太棒了…谢谢你,徐先生。稍后我会联系你关于洪特那边转账账号的事项的。”
徐骄看着洪特实验室门口的人群,目瞪口呆。差不多是十年前,他站的位置还是一片草坪,外面立着个写着洪特生物实验室的指示牌。白底蓝字,还有一些恶意的涂鸦,写着“另一个德特里克堡”。现在自己脚下铺着模拟双螺旋结构的地砖,牌子的方向是个博物馆,外面排起了长龙。巨大的全息投影从脚下升起,立体展现双螺旋的细节。当不知道第几个碱基对扫过他眼前的时候,思远从人群里钻出来,把徐骄拉向一边。
“怎么这么多人啊。”徐骄还没有缓过来。
“拿了诺奖,成景点了。走吧走吧,再不走就给人发现了。”思远把戴着的鸭舌帽,又压低了一些。
一家麦当劳里,徐骄大口大口地啃着汉堡。“不吃吗?”他问思远。
“不了,”思远笑道,“都是炸鸡,牛肉,我都吃怕了。好想回去啊。”
“我看你,”徐骄吞咽下去,“拿奖的时候在三个人里面看起来特别年轻啊。”
“哪里,白头发,一抓一大把。”
在转播里,思远和他的两个共享荣誉的同事坐在一起,后面站着他们的妻儿和几个保镖,中间是斯德哥尔摩音乐厅蓝色地毯上的字母N。“…其中阙思远博士来自中国,”转播的女声说道,“因为与另外两位同事共同发现‘染色体端粒调节细胞寿命的机制’,而被授予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他是继屠呦呦以来,二十一世纪第十二位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的中国人。如今全国民众为诺奖大爆发而感到自豪,但对阙思远博士的做法议论纷纷。他拒绝向中方提供研究成果,也明确表示将把技术提交美方,全权交由美方实践相关内容。在他的成果中写道,在人类胚胎内通过CRISPR技术正确插入α-2基因,将可使新生儿生命延长至原本的1.2倍。这将会使拥有这项技术的国家的人口平均寿命提高至目前的1.2倍。另外,这项研究已经进行到阙博士计划中的第二阶段,即提高生命延长的倍数。若这项研究成功,是否将实现‘永生’?中方是否有自己的应对策略,又是否在这个人类命运转折点拥有自己的话语权?我们拭目以待…下面来看美国今年变本加厉的洪涝灾害和海洋污染,究竟是碳中和的忽视,还是百年一遇的自然灾害?世界瞩目的奇奇币更是在这个季度创下用电量占全美总用电量百分之十七的记录。我们连线环境保护专家张爱明教授…”
“越来越多的人说你是个卖国贼。”徐骄把剩下的纸盒收拾整齐。
“一个人有了这样的成就却不回报祖国,说是卖国贼都算文明啦。”思远说,“这样成为千古罪人,都是值得的。”
“他们逼迫你到什么程度了?”徐骄压低声音问。
“骄哥,一开始我说我们的成果是可以帮助新生代预测寿命,他们骂我是撒旦,我那时还得和你借钱,以个人名义赞助实验室,实验才能继续下去;如今我说我能够延长他们孩子的寿命,他们争先恐后抢名额,将我奉为‘基因上帝’,然后FBI亲自找上来和我签合同,拿我妻子孩子做要挟,要我宣称我主动交给且仅交给他们这个技术。我回不了国了,回去也不会受待见。不是说有双面间谍的嫌疑吗?我就不回去添麻烦了。我会继续我的实验。”
“你发的这个图表,可以再和我解释一下吗?”徐骄划出一幅图像,将它浮在桌面上。
“这是一个社会经济学的朋友的结论。你快收起来,我口述给你听。”思远把图像熄灭,“假设五年后寿命延长技术落地,费用分摊在父母辈和孩子的福利里。那么为了支撑起新一代人类的教育,赡养和维持甚至提高生活水平,全球经济将会垮掉。”
“他们自己难道不知道?”
“知道,但认为来得及改变。可拉倒吧,人性的弱点,”思远指着自己的胸口,“不会变的。”
徐骄无奈地摇摇头,他想起了图像里那条断崖式下跌的曲线。横轴正是经济指标。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环境和伦理问题。他们不是撕毁碳中和约定了吗?随着寿命越来越长,生活水平越来越高,能耗也越来越高,特别是奇奇币,清洁能源将远远无法弥补累积的污染。生育率会进一步降低,老龄化被重新定义,社会没有创造力也没有生命力。简而言之,未来某天延长寿命肯定没有问题,但现在不行。现阶段不是乌托邦,但他们认为是。”
“他们正在毁掉自己。”徐骄仰天长叹。
“我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实验被迫继续,我也会完成它的。如果我现在不完成,未来在被污染的断壁残垣里,更加没有机会。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看这些挖奇奇币的人。”徐骄看向周围,人们虽然都在聊天,但时不时看一眼屏幕,无数台设备在高功率的无接触充电环境下不间断地运行,每挖到0.01个奇奇币便会发出小奇的一声吠叫。这也是徐骄设定的。
吠叫声不绝于耳。
据徐骄所知,这十年来埃尔顿从来没有,也不打算向外界公开“共享算力”这件事。
他点点头。“这是他们的选择。”
“…现在有请我们今天的特邀嘉宾,环保部部长张爱明教授。您好!”
“主持人好,观众朋友们好。”
“张教授,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在毛里求斯海域推广的自适应清洁机器人目前的工作进度吗?”
“好的。今天呢,我们通过于毛里求斯东南海域传回的影像看到了令人十分振奋的场面。可以看到这些水母状的机器人在水下约百米处正在实施清洁工作,识别并抓取海洋垃圾。我们可以借助光照看到水下有大量的塑料垃圾正在被抓取,很快将会被运输至海面上的疏水平台进行分类与消解。现在画面给到海面上的作业平台,这个作业平台直径约十米,现在正在释放一种嗜油菌的表面活性剂,每个平台有每日处理二十吨原油的能力。同时在平台内部,这些原油也会被收集起来作为生产更多‘水母机器人’的动力,辅以太阳能,我们将把作业平台与‘水母机器人’系统扩散至更远的海域。他们有自主生产与学习的能力,我们将生产与清洁的重任交给他们完成,同时实时监测海上情况,实现‘不干预,零污染’的清洁工作。”
“现在的系统相较于初期时需要时常调整参数防止大型鱼类误食机器人要完备的多,对吗?”
“是的,在开始的时候,我国在参与合作的国家的海域总共投放了二十万个作业平台,提供硬件援助。它们的神经网络经过各国的技术人员训练,对不同的生态环境与污染程度展现出非常优秀的适应能力。但随着复制的机器人数量逐渐壮大,在作业平台的分配与协同工作中我们遇到了瓶颈。机器人之间的交流会互相干扰,难以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学习能力停滞不前,引起了譬如‘水母机器人攻击鱼类’,‘机器鲸落’等非常严重的后果。”
“那么我们是如何改变这种情况的呢?”
“说来惭愧,在陷入国际舆论与技术的困境中的时候,我们受到了著名佚名论文关于价值转移与复杂度的启发,研制出了如今的新型机器人。我们根据价值转移公式改进机器人共享数据的方式,使其有动态构成群落的能力,即便距离母体平台过远——我们称之为‘走失’,它也可以迅速参与到目前的工作中来,并且会共享学习成果,使全球分布的机器人都拥有原本不可能获得的知识与能力。在复杂度方面,机器人的进化过程更加快速与完善,刚才影像里的作业平台便是由机器人自主学习并构建的。它们之间的交流不再是点对点直传,而是通过储存在路过的机器人上,经由这些临时充当‘信使’的机器人传送。巨量的信息同时也可以与今年即将投放的‘蜻蜓机器人’互通。这也是得益于这篇论文的研究成果。”
“真是令人期待啊。接下来…”
…
“近日,佚名论文集‘关于奇奇币实现原理’引发的舆论进一步发酵。该论文集通过奇奇币交易系统发布,依次显示在交易板块中,已公开104个版本。论文详细阐述了恩尼格玛系统与自我迭代在奇奇币中的实现原理。目前多项国际社会人工智能研究因论文的研究而获得突破,其中包括我国自主研发的太空工程机器人。国际各界学者指出,论文提供了数十种降低收益速率但同时降低能耗的可持续发展做法,但爱迪生公司都没有采用,而是在北美环境污染越发极端的形势下,隐瞒这一实情,并持续提高挖矿能耗。”
“同时,由于奇奇币的去中心化特征和论文文件的极高复杂度,每一页都拥有独立且连续的代码,因此论文一经发出便不可篡改,论文完全出自同一人或机构之手。据此,论文中‘献给小凝’的页脚,让爱迪生公司站上了风口浪尖。据学者猜测,论文或为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阙思远已故的姐姐的友人所著。目前,爱迪生公司已因冒名顶替与剽窃被告上国际法庭。另外,埃尔顿因无视能源消耗造成世界性自然灾害,被指控反人类罪。他的儿子艾什,现任CEO,将承担巨额罚款并面临十二项指控。若指控坐实,根据美国最新修订的寿命延长法,他将为他已故的父亲以及自己延长的三倍生命一并受罚,判处221年刑期。”
“徐老师!欢迎欢迎。”刘洋站在电梯门口,笑容相迎。
“刘总工程师,大忙人啊。太了不起了。”徐骄借助轮椅上的辅助外骨骼站了起来,想上前握手。
“不用不用,咱坐着就行。”刘洋热切地握住他布满老年斑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在这层可以看到火箭的全貌。”在庞大的中控台旁边,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将辽远5号囊括在内。洁白的箭体在湛蓝的天空下闪闪发光。
“这是第三批上去的运载火箭了,进程太快,我们名字都征集不过来了。”刘洋介绍说,“四个推进器都由我们自主研发的核聚变驱动,可控可回收,前两天因为第三阶段正式开始,还登报了,您也知道了。”
“是啊。但是看到实物,更漂亮了啊。”徐骄笑道。
“上面的景色那才叫惊人啊。来,我带您去简报室。”
简报室里,椭圆会议桌上投影的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站。
“您看,每一个那样的运载火箭都装载了一千七百吨的框架,每个框架构成四分之一的圆环,让32个圆环相连接,就是我们看到的这个空间站。每个圆环直径三公里,宽五百米,交由工程机器人组装,三个月就可以完成。多个居住空间站届时会共同完成,加上火星先遣工程队的地面居住区,在地球化完成前,可以容纳超过上亿人。不论是为火星生活做准备还是工作教育,设施都一应俱全。另外我们最自豪的战舰也在预备组装当中,”排列整齐,犹如点阵的舰队出现在全息地球上空,“在太阳系边缘的真空中,借助超空间波的力量,我们的AI先遣舰队可以创造点对点的空间差隧道。借助这些高阶真空的能量,我们的战舰将以最高0.6倍光速抵达目的地。这些AI舰队不会停下,它们形成的巨大网络将遍布从银河系到仙女座大星系的每一光年,扫描搜索类地行星,就像抓住…”
“那条大鱼。”
“没错!在我们行进之前,宜居的星球就已被确定下来。我们不会迷失,也不会迷茫。”
“后生可畏啊。终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脚步了…直到热寂。”
“是的…”刘洋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清晨,人们聚在地面上,在倒数中等待。微风吹动着青草,晴空万里。
“爷爷,这个位置最好了。您先坐在这,我去给您拿瓶水。”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女孩给徐骄腾出位置,消失在人群中。
徐骄望着利剑般耸立着的火箭。他借助外骨骼,站了起来。
“坐下吧,老头。” 徐骄感觉一只冷冷的手按在肩膀上,同时感到一阵刺痛。“你真难找。艾什先生向你问好。”
火箭在做最后的检查。人群安静了下来。
“你们的眼界…就只是把自己定在这个星球上吗?”
烈焰喷出,气体将天空分成两半。一阵欢呼。
“疯老头子。”
徐骄慢慢瘫坐下来,心满意足。尾焰化为他眼里最后的光。
人群散开,志愿者女孩走了过来。
“爷爷!回去啦。”
“…我们将目光转向纷乱的美国局势。距离判决艾什·M的证人纷纷死亡或失踪仅仅过去两天,他就在今日上午于白宫废墟向各大军阀宣战。在北美如今无政府且环境不宜居的状态下,艾什诉诸暴力,强调‘人权有别’的行径再次被各界人士强烈谴责。自联合国未能通过起诉美国政府因造成全球性核冬天而制裁美国以来,各国的净化与防御工事已逐渐完善,在北美东,西海岸构筑的机器人防线也已经就绪,对应对下一次‘环境恐怖袭击’抱有信心。”
…
“我们的摄像无人机已经遭到了损坏!可以看到…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那是集束导弹被弹幕拦截的场景!这个无人机已经完全损坏,现在是军事基地上空的俄罗斯无人机的画面。核弹井打开了!数十颗核弹发射了…更多的导弹!我们不知道这是单方面的核打击还是会受到反击…”
“…现已证实四大军阀均已清空核弹!可以看到市民们正在赶往就近的防空洞!”
“…现在无人机已全数损坏…南美可以看到无数的蘑菇云…我们可能正在见证一个文明的毁灭…”
孩子们在附近的草坪上追逐着反重力风筝,仿生犬蹲坐在一边,吐着舌头享受着阳光。一排胸像在附近屹立着,在开普勒22的照耀下闪耀。显眼处,是写着“长寿之父”的阙思远。角落里,一个雕像落满了灰,侧面一角写着,刘洋捐赠。
正面,除了一个名字,还有一行大字。
直到热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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