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片的伦理审视

　　作者：西南大学新闻传媒学院教授，博导 袁智忠

　　自古至今，世界总是不断发生海啸、地震、火灾、疫情等灾害，时刻提醒人们对自然应抱以尊重和敬畏之情。灾难片是对灾害最直观的表现，它以强大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成为商业电影的噱头，也反映出一种避世心理和安抚作用：观众观影时处在一种精神紧绷、充满不安全感的虚拟环境中，当看完电影回归现实后，可以意识到现实世界安稳、平静的幸运感；同时，灾难片中勇敢、有责任心和能力超群的英雄人物及所具有的人文关怀，也给予观众精神的慰藉。

　　

　　《2012》剧照

　　灾难片有三个标志：第一，强大的不可抗力因素，来自自然、人为以及外太空的破坏力；第二，巨大的破坏性导致巨大的（主要是对生命的）伤害；第三，表现人类为战胜灾难而付出的牺牲，接受各种考验，体现出伟大的智慧和努力。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直面恐惧，而灾难片为我们提供直面恐惧的虚拟体验，由此产生了一种超越恐惧的美学表达和艺术呈现方式。今天，当我们在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谈论灾难片，似乎变得特别有意义，纵观各种不同题材类型的灾难片，莫不是以表现灾难对个体、人群的伤害为主题。站在伦理视角审视多种多样的灾难片，不难发现总是在其叙事表达、人物塑形、审美追求以及商业化策略上，传达出灾难面前人与人、人与集体（国家）、人与自然之间多层次的伦理道德关系，生死、爱恨、情仇、信仰、价值观以及梦想。

　　国产灾难片，经历了初期的《枯木逢春》（1960）、《为了61个阶级兄弟》（1961），到新时期《蓝光闪过以后》（1979）、《特急警报333》（1983）、《冰河死亡线》（1986）、《紧急迫降》（1999），再到新世纪的《惊涛核浪》（2002）《超强台风》（2008）、《唐山大地震》（2010）、《1942》（2012）、《流浪地球》（2019）等几个阶段。不难发现，伴随新中国电影的发展，国产灾难片一样有着不俗的表现和大踏步前进的轨迹，其叙事一直以家国一体的团圆模式为大前提，从简单的意识形态传达升入到人性、科技、伦理的艺术思维空间。

　　

　　《唐山大地震》剧照

　　国内上世纪60年代兴起的灾难片与整个文艺的时代气息一样，传达的是革命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内在统一的艺术，表现团结友爱、苦尽甘来、战胜一切的道德情怀和革命勇气；改革开放以后，随着西方外来文艺思潮的引入和影响，灾难片也在电影语言表达与呈现方式的现代化浪潮中学习西方，学习甚至模仿好莱坞灾难片，有场面，有紧张，有惊险，有了更多的情感表达和人性表现。

　　应该说，只有到了《唐山大地震》（2010）、《1942》（2012），才有真正的中国气派、民族风格、东方伦理精神的灾难电影。在《唐山大地震》中，面对自然灾难，影片在一种东方伦理语境下讲述了灾难、亲情、生死、选择、命运、善爱等复杂命题，该片不是一部单纯的灾难片，其中的价值和技术体现在对特殊年代背景的情怀抒发，对家庭伦理、人物情感的细腻解析。影片呈现了极具震撼效果的灾难场面，但冯小刚导演着力表现东方化的母女、母子，传宗接代生育儿女观视点下生死抉择，从震前漫天飞舞的蜻蜓，到震后惨不忍睹的一片废墟，持续在心灵的跨时空“余震”才是该片内容表现的重中之重。这种基于血亲关系的伦理之痛像一层轻纱，触动着观众内心储存已久、压抑着的悲伤。

　　

　　《流浪地球》剧照

　　而《烈火英雄》（2019）、《流浪地球》（2019）则堪称既有中国气派、民族风格和伦理精神，又恰当融合了现代电影科技和好莱坞叙事技巧的国产灾难片，电影不再是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标准范式”，而是人类共同改变自己的命运。尤其是电影《流浪地球》，将中国独特的家国一体思想和伦理价值观念融入对人类未来的畅想与探讨，拓展了人类憧憬美好未来的视野，在宏大的故事背景设定、新颖的想象力和惊心动魄的叙事下，展现出中国人特有的行为举止、逻辑思维、价值观念。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前赴后继的勇气，对家园故土的眷顾以及影片中因缺乏沟通而产生隔阂的父子伦理关系，在现实生活中均有投射。此外，“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刻内涵在电影中获得完美诠释，也带给人们更加积极的思考。

　　反观以好莱坞为代表的西方灾难片，凭借其强大的电影科技、完备的电影产业和固有的个人至上的英雄主义价值观表达，制造了一个又一个视觉奇观化的“灾难梦”“英雄梦”。如电影《2012》，将灾难片的各种元素完美糅合，几乎达到银幕所见同想象的一致，尽现灾难面前的人间百态，但同时也是一部注满个人至上的价值取向与美国中心的国家伦理的灾难片。

　　

　　《卡桑德拉大桥》剧照

　　值得提及的是，1975年拍摄的《卡桑德拉大桥》讲述了一场发生在列车上的瘟疫，乘客们选择主宰自己的命运，联合对抗病毒的故事。在这场命运攸关的斗争中，他们将宗教、文化、贫富的隔阂与差异抛诸脑后，携手面对和战胜敌人。这部老片没有现代灾难片中的高科技和特效场景，却依旧将故事讲得动人心弦，其所传达的面对病毒的无畏精神和对病人、同伴的人文关怀更是深深撼动观众的心灵，也为当下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提供一定的思考价值。

　　影像艺术作为现实生活的投射和反映，是当代人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和视觉盛宴。因为人类主观自身的原因和大自然不可抗力的客观因素，大大小小的灾难在实际生活几乎天天上演，地球是一个村子，人类在同一命运的链条上共生，相守相望。灾难片为人们演绎了灾难中的种种人性，或给人警示，或给人惊悚，在行善、公正和尊重等生命伦理原则下，让活着的人们珍爱生活，道德完善，自我救赎，这样的启示无疑会产生巨大的生命力量。（袁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