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古诗十九首》

栏目:热点资讯  时间:2023-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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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成帝品录,三百馀篇。……而辞人遗翰,莫见五言。所以李陵、班婕妤,见疑于后代也。……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比采而推,两汉之作乎?(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五言「古诗」中的佳作,有的人声称是西汉枚乘(字叔)所作;而《十九首》中《冉冉孤生竹》一篇则为东汉傅毅所作。根据这些「古诗」的文采(风格)来推求,它们是两汉时期的作品吗?然而现存最早的文人五言诗却是东汉前期史学家班固所作的《咏史》,其虽被归为「诗歌」,详其字句,亦可称之为平铺直叙的「记叙文」,简单质朴。因此钟嵘《诗品》评之曰:

  质木无文。又魏文帝曹丕《典论·论文》云:

  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而固小之。我们在傅毅没有五言诗作流传下来的情况下,推测他应该也不是《孤竹》篇的真正作者。当然,班固作为史学家,不是诗人,按理来说我们也不能仅仅根据他的诗而否定同时代或西汉枚乘之流就不能作出《十九首》之类的诗作。但枚乘傅毅两者之间相距近两百年。如果《十九首》的上限推至枚乘,为何两百年竟没有任何类似诗作流传下来?而两百年足以让五言诗提前成熟。并且文学(创作)的时代风格不可能两百年之内无变化。不管是事理上还是理论上均不符合文学演变规律——十九首在辞采、意旨、风格方面等都比较接近,故时间不会相隔太远。

  两汉时,除了汉赋、政论等散文外,文人学士当以研究经学为主。汉大赋不过是劝百讽一、曲终奏雅、歌功颂德、点缀升平的附属性文章,直到汉末抒情小赋出现,也不能脱离文以载道的影响;而汉乐府的建立也是继承古代统治阶级「察民风」的政治需求;两汉经学以「经」为名,更是不必多说;及至东汉后期佚名古诗的出现,文学才真正成其为文学。

  我国自古就是一个诗的国度,但诗歌在最初却不是单纯的文学作品,它是载道的「诗教」工具。诗歌的作用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至汉末魏晋时期诗歌始独立出来,文学也开始自觉。从「诗言志」到「诗赋欲丽」、「文以气为主」、「诗缘情而绮靡」。诗歌从此回归到「抒情」的本来面目,为艺术而艺术。作诗要「缘情」而发;诗的语言要「绮靡」。虽然《古诗十九首》的语言没那么华丽、精雕细琢,但却是成熟的极具抒情意味的文人五言诗,它们肯定不会出现在严守礼教、经学盛行的西汉。

  古诗:其体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二(四)首[1]。……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钟嵘《诗品上》)[1]《文选》收录陆机《拟〈古诗〉十二首》;曹旭《钟嵘诗品研究》据《竹庄诗话》、《诗人玉屑》校订为「十二首」。

  暂定陆机所作《拟〈古诗〉》为12首,加上后面的45首,钟嵘所见的「古诗」一共不过57首。钟嵘认为「古诗」源出于《诗经》十五《国风》,过去怀疑是建安时代的曹植、王粲所作。此论恐误,建安时代的诗人,当属「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风骨与文采并重的诗人。钟嵘评曹植: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评王粲: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他们身具「建安风骨」渴望建功立业,即使壮志不能酬,诗风也传达出一种「悲壮美」。因此《古诗十九首》的下限,不能晚于建安七子时期。遵从大多数学者定为东汉后期。

  按萧统主编《文选·古诗十九首》李善《注》:

  五言。并云「古诗」,盖不知作者,或云枚乘,疑不能明也。诗云:「驱车上东门。」又云:「游戏宛与洛。」此则辞兼东都,非尽是(枚)乘,明矣。昭明以失其姓氏,故编在李陵之上。徐陵编辑的诗歌总集《玉台新咏》,其中署名「枚乘」的《杂诗九首》[1](实止录八首,或脱去一首),有七首复见于《古诗十九首》。而《古诗十九首》这个总标题则始见于昭明太子萧统主持编写的《文选·杂诗上》。为什么称之「古诗」?李善指出,因为不知这些诗的作者,也不知它们具体的创作时间。遂目之为「古诗」。为什么只有「十九首」?要么萧统编辑时只看到这几首;要么编者特意从众多「古诗」中挑选出这十九首,又因其没有题目,故总题为《古诗十九首》。

  十九首非一人一时作。《玉台》以中几章为枚乘;《文心雕龙》以《孤竹》一篇为傅毅之词;《昭明》以不知姓氏,统名为「古诗」。从《昭明》为允。[2]以下《十九首》原文选自:

  《古诗十九首》,萧统(主编)李善(注):《文选》卷第二十九《杂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04月,第1343-1352页。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此诗为「闺中思妇诗」无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爱的人一天不在一起,总觉得度日如年。女主人公与丈夫天隔一方,天天盼着行人归来。有时甚至「胡思乱想」——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丈夫难道有了新欢,贪念温柔不愿归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深爱的丈夫不在身边,没人欣赏自己的青春容颜,感觉这能加快自己的衰老,因此感慨年华易逝。在思念中度日消年,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还是什么都不说了吧!我不在夫君身边,希望你多吃饭,别饿着了。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李善《注》曰:「浮云之蔽白日,以喻邪佞之毁忠良。故游子之行,不顾反也。《文子》曰:日月欲明,浮云盖之。陆贾《新语》曰: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古杨柳行》曰:谗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义与此同也。」后人由此联想到屈原「香草美人」的传统,以男女相思喻君臣之思。个人认为还是把它解作单纯的男女之思为宜。按:东汉末年奸人当道,贤人不得志,李善故以此喻之。此说不可信,当为穿凿附会之说,犹汉人之过度解《诗》。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此诗与《行行重行行》一样,亦为「闺中思妇诗」——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此诗特别处:叠词的运用。以「河畔草」「园中柳」起兴,引出楼上之「思妇」。「青青」「郁郁」形容草、柳之盛;「盈盈」「皎皎」「娥娥」「纤纤」形容思妇年轻貌美。青葱茂盛的花草比之正当年华的美女,但没有人欣赏她的美好——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希望行人快点回来,有花堪折直须折。此处叠词的运用,沈德潜认为脱胎于《诗经·卫风·硕人》第四章: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读罢此诗,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王昌龄的《闺怨》诗,二者都提到了思妇、杨柳。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3]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主旨:人生如寄,及时行乐。

  具体分四部分:

  (1)第一层前四句——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此言自然界中的松树、石头与人相比而长青、长存。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如寄,对于永恒的天地(宇宙)来说,人只是一个过客。寄居在天地间,时间到了就会归去,不亦悲夫!李善注:「《列子》曰: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

  我们都被生活裹挟着前进,一刻不停,是为行人。人之间的差别就在于如何使这个过程变得「自认为有意义」(而不是外界赋予的意义)。(2)第二层中间四句——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承接上文,点出主旨:既然人生苦短,何不放松心态,及时行乐。

  (3)第三层后六句——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描写主人公在洛中的所见所闻:东都洛阳南北两宫相对而望,高大雄伟;都城里街巷林立,王侯第宅繁多,坐落在通衢大道旁。达官贵人之间自成一个圈子,觥筹交错,互相求索。不错!自古如此,你出生的环境(阶级)决定了很多东西。进入魏晋时期,更是形成那个时代特有的「阶级固化」。贫穷人想要往上爬,是很困难的。左思《咏史·其二》:「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4)第四层最后两句——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我们要极尽充分地享受宴会时的欢乐;但是人们为什么又面露戚戚然,有什么逼迫他们吗?

  戚:忧患;悲哀。孔子《论语》:「小人长戚戚。」陶潜《五柳先生传》:「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戚戚」类似现代社会的「焦虑」。现代人焦虑的是什么呢?

  能否买到学区房?孩子的教育如何安排?工作找到了吗?工作是否满意?会被炒鱿鱼吗?工资几何?买房买车了吗?婚嫁与否?健康状况如何?财富自由了吗?能否做到全国或世界自由行?同辈甩开自己了吗?……以上焦虑大致归为「生存」与「物欲」(攀比或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

  一般人常怀忧惧,有甚么迫不得已呢?——无非为利禄罢了。短促的人生,不去饮酒,游戏,却为无谓的利禄自苦,未免太不值得。[4]而各个时代的有识之士及某些自杀的文学家思想家,他们忧虑的往往是「理想」「信仰」「原则」等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古代士大夫阶级,本质上戚戚的多是个人前途(修齐治平或山林隐居)及生死问题。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飇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本诗继《青青陵上柏》「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现状,感慨: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飇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但是下层人想要建功立业是何等困难,故沈德潜曰:「据要津」乃诡词也。古人感愤,每有此种。姚鼐曰:此似劝实讽,所谓谬悠其词也。

  「先据要路津」大概只是说说而已,是主人公悲不遇而对自己现状的自嘲,对社会状况的无奈与讥讽。本句「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常被一般人误用为「鼓励人追求富贵」。其实这句话真正想表达的是:讽刺在那样的社会里,像主人公一般的人,难以得志。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这太难了!我太难了!当然,也有人认为此诗主旨仅如文字表面所言。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鸣鹤,奋翅起高飞。本诗「但伤知音稀」与上首「识曲听其真」类似,感慨人不知我(知音),我不得志。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李善注:「慷慨,壮士不得志于心也。」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本诗为男主人公「羁旅之思」也。上四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采芳草而无人可赠送,所思之人在远道。后四句「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羁旅远方,惆怅不得志,与所爱之人天各一方。前路茫茫,不知何时是归期!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玉衡指孟冬[1],众星何历历。白露沾野草,时节忽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1]「玉衡指孟冬」李善《注》「汉之孟冬,今之七月」,此说恐谬。元刘履《选诗补注》[5]:「当作『秋』。诗意本平顺,众说穿凿牵引,皆由一字之误。识者详之。」又叶嘉莹《谈〈古诗十九首〉之时代问题——兼论李善注之三点错误》认为:「孟冬」二字,实在并非指四时之季节,而乃是指天上十二方位中,相当孟冬的「亥」之方位。

  此诗一面感慨:昔日同门,飞黄腾达;自己沉沦下僚,坎壈不得志。一边讽刺:苟富贵,必相忘。昔日同窗不念携手好,不仅没有帮助自己,反而弃我如遗迹,形同陌路。最后两句下结论——良无盘石固,虚名复何益!世间没有坚定不移的友情,如果他日自己高中,也像昔日的朋友一样忘记现在的朋友,这虚名要来有何用?亦流露出一丝不得志的愤慨。

  冉冉孤生竹,结根泰山阿。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兔丝生有时,夫妇会有宜。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本诗也是「闺中思妇诗」,写新婚夫妇久经分离,女主人公之怨。一方面以花自比自伤,感慨花草易萎,青春易逝。女为悦己者容,希望远方的丈夫快点回来,此花只为你开放。无可奈何之下,自我安慰:夫君你若情比金坚,那我这点思念之苦又算什么呢?我会等着你,却话巴山夜雨时。

  关于本诗主旨:

  女子怨婚迟之作;女子怨新婚久别;借夫妇关系喻贤士不得志。借夫妇关系表达贤士不得志,为中国古诗词特有传统:前有屈原,后有曹植。并且曹植距《十九首》创作时代非常近。唐代如张籍,宋代如辛弃疾,都有类似诗词作品传世。其次,《十九首》产生于汉末,正是中国第二个大变乱时代的萌芽期,是对当时知识分子时代遭遇的整体切实反应。详细分析可参吴小如《说古诗〈冉冉孤生竹〉和〈回车驾言迈〉》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贡[1]?但感别经时。[1]「此物何足贡」或作「此物何足贵」。

  离情别绪。由庭中「花树」起兴,感叹这些「奇树异花」因路远不能寄给所思之人;馨香盈怀袖,但感别经时。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女主人公以织女自比,以牛郎织女之难相会喻夫妇分离不可见的现状。亦为「闺中思妇诗」。

  让人不得不想起秦淮海的词作《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代婚姻有两大悲剧:

  封建家长包办,扼杀自由恋爱;古代的政治、科举、徭役、战争等使得夫妇分离。特别是战争,往往一去不返。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物化,指死亡。

  每个人都会死,所以古人常说「人生如寄」「人生如逆旅」「人生忽如远行客」以及「人生如梦」「人生如朝露」。为了应付死亡,有的人企图追求肉体长生;有的人企图舍弃肉体而追求精神永存。为了追求肉体长生,妄通过服食丹药成仙以延长生命。然而「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仅没能获得长生,反而加速了死亡的到来;那些希望凭借个人精神延长死后生命的,则通过「立德、立言、立功」博求身后名,以此不朽。第一种已被古人定为假,所以大多数有识之士都希望通过第二种方法使自己名垂后世。第二种同样适合我们。

  本诗感叹: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就是希望通过「立德、立言、立功」博取「荣名」,赢得生前身后名。

  既然人都会死去,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躅。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由时序变化推及年华易逝,由年华易逝主张:荡涤放情志。既然人生已经如此短暂,何不放弃条条框框,享受生命。燕歌赵舞,美酒佳人。谁人不爱?我愿意与你化为双飞燕,同住一屋。

  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送,圣贤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人生短暂,及时行乐。

  在《古诗十九首》中出现大量对「人生如寄」的慨叹,更加证明了它们出自一个时代,不可能相距太远。盖东汉后期外戚与宦官把持朝政,政治不清明,浮云蔽白日,有识之士不得志。在这种沉闷而暗流涌动的社会环境下,失意文人不得不感叹或讽刺自己的大好时光被浪费,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他们对生命短暂的感慨,既不同于建安时期,也不同于稍后的魏晋时期。

  建安时期对生命短促的感叹既因为其时战乱频仍,疾疫流行,生命受这些天灾人祸威胁过大;另一方面,此时群雄争霸,要建立新的秩序,他们都想在乱世中建功立业。这是一种人生目标明确积极向上式的感叹。

  魏晋时期对性命无常的感叹,主要来自政治方面。个人若站错队,朝不保夕,很可能死于非命,他们对人生短暂的感叹即源此。另一方面,由于个人政治立场,一心远离政治的人转而「向内」拷问本心,探索宇宙生命的意义。魏晋玄学、假装佯狂的「魏晋风度」产生的主要原因就在这里。

  魏晋风度是什么?怎么形成的?不过这三种对生死的感叹,都不是消极的极端享乐主义、功利主义或归隐主义,反而是他们热爱生命的反映。

  在表面看来似乎是如此颓废、悲观、消极的感叹中,深藏着的恰恰是它的反面,是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表面看来似乎是无耻地在贪图享乐、腐败、堕落,其实,恰恰相反,它是在当时特定历史条件下深刻地表现了对人生、生活的极力追求。……《十九首》、建安风骨、正始之音直到陶渊明的自挽歌,对人生、生死的悲伤并不使人心衰气丧,相反,获得的恰好是一种具有一定深度的积极情感。[6]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不管你生前拥有什么,最后均归尘土。更可悲的是,千百年后,你的坟墓会被犁为田地,坟墓旁边的松柏也会被人当作普通的薪柴砍回家烧掉。你说,你的一切匆忙追逐,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如回到家乡,回到妻子身边,陪他们慢慢变老,粗茶淡饭,夕阳西下。

  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主张:及时行乐。

  讽刺:愚者守财奴,生前不会享受,只进不出;仙人不可追,多被药所误。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徙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此诗仍为「闺中思妇诗」。梦中的幻想与现实对比,可见女主人公对良人的思念之深。此诗分三部分:第一层前六句——天气转寒,担心良人寒无衣。(这么久没回来)又怀疑他另结新欢,将自己抛弃。第二层中间八句——梦中回到新婚时,丈夫与自己恩爱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但是他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三层后六句——梦醒后,站在家门口眺望,不见行人,泪落沾衣。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慄?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此诗亦为「闺中思妇诗」。同样分三部分。表达思妇的忠贞与思念。前六句为第一层:写思妇愁不可解,寒夜独自仰观众星。从月满看到月缺,从月缺又到月满。三年皆如此。中间六句为第二层:写三年前收到丈夫的来信,至今仍然揣在怀袖里,小心翼翼收藏着,三年字不灭。最后两句为第三层:表达自己的情意与忠贞。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其中「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让我不禁想起辛弃疾的《满江红》词:

  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7]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馀里,故人心尚尔。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赞美忠贞的爱情。

  丈夫从远方托人带回来一些布匹,上面绣着「双鸳鸯」。思妇收到后,非常开心: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认为丈夫没变心,还是如以前一样。女主人公接着把这些布匹裁成「合欢被」,象征夫妻永远相爱。并在被子里装上「长相思」(丝)棉絮;又在被子边上打上解不开的「同心结」。这种如胶似漆的相爱状态,谁能分离我们。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闺中思妇诗。

  《古诗十九首》在我国古诗词中的地位观其结体散文,直而不野,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实五言之冠冕也。[8]其体源出于《国风》。……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9]《古诗十九首》,平平道出,且无用工字面,若秀才对朋友说家常话,略不作意。如「客从远方来,寄我双鲤鱼,中有尺素书」是也。及登甲科,学说官话,便作腔子,昂然非复在家之时。若陈思王「游鱼潜绿水,翔鸟薄天飞」,「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是也。此作平仄妥帖,声调铿锵,诵之不免腔子出焉。魏晋诗家常话与官话相半;迨齐梁,开口俱是官话。官话使力,家常话省力;官话勉然,家常话自然。[10]诗之难,其《十九首》乎!蓄神奇于温厚,寓感怆于和平。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11]《十九首》所以为千古至文者,以能言人同有之情也。人情莫不思得志,而得志者有几?虽处富贵,慊慊犹有不足,况贫贱乎?志不可得,而年命如流,谁不感慨?人情于所爱,莫不欲终身相守,然谁不有别离?以我之怀思,猜彼之见弃,亦其常也。夫终身相守者,不知有愁,亦复不知其乐,乍一别离,则此愁难已。逐臣弃妻与朋友阔绝,皆同此旨。故《十九首》唯此二意,而低徊反复,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此诗所以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具,则人人本自有诗也。但人有情而不能言,即能言而言不尽,特故推《十九首》以为至极。言情能尽者,非尽言之之为尽也,尽言之则一览无遗。惟含蓄不尽,故反言之,乃足使人思。盖人情本曲,思心至不能自已之处,徘徊度量,常作万万不然之想。今若绝决一言,则已矣,不必再思矣。故彼弃予矣,必曰终亮不弃也;见无期矣,必曰终相见也。有此不自决绝之念,所以有思,所以不能已于言也。《十九首》善言情,惟是不使情为径直之物,而必取其宛曲者以写之,故言不尽而情则无不尽。后人不知,但谓《十九首》以自然为贵。乃其经营惨淡,则莫能寻之矣。[12]《古诗十九首》不必一人之辞,一时之作。大率逐臣弃妻,朋友阔绝,游子他乡,死生新故之感。或寓言,或显言,或反覆言,初无奇辟之思,惊险之句,而西京古诗,皆在其下。是为《国风》之遗。[13]言情不尽,其情乃长。后人患在好尽耳。读《十九首》应有会心。[14]书画小札:一切尽在不言中【往期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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