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说湖湘（十八） 罗汝怀的禁烟观

　　编者按 潇湘晨报时间线版面推出“趣说湖湘”专栏。专栏内容选自2020年一季度“湘版好书”《湖湘世家·鼓磉洲罗氏》，作者为罗氏第二十代传人、广州大学教授罗宏。罗宏教授对书里的内容进行了重新整理，以鼓磉洲罗氏家族为线索，更加生动有趣地解读湖湘文化。

　　□文/罗宏

　　鸦片战争是导致清王朝走向溃败的重要原因，因此朝野上下，禁烟是压倒性的主张。但是各派禁烟的主张却又有不同禁烟理由和禁烟举措，从而决定了禁烟的成效，有些禁烟主张反而会导致国难更加深重，这就很值得探讨了。

　　罗汝怀有一首感怀鸦片战争造成中华国耻、民族危机的诗：“闽越连年苦用兵,东南半壁费持撑。海门潮涌鼋鼍入,京口秋邀鬼魅行。岂有功名期竖子，可怜凋敝只苍生。定知浮玉山边水，荡激西风气不平。”该诗是他写给妻兄周诒朴的。周诒朴是道光名宦周系英的三子，两江总督陶澍的长婿。他随岳父陶澍宦游江南，鸦片战争爆发的前一年，陶澍去世。而后鸦片战争爆发，英军占领了镇江，直逼南京。周诒朴避乱回到长沙，讲述了王朝的惨败,罗汝怀写下此诗。从诗中提到秋季的节令看，耻辱的《南京条约》已经签订。秋风肃杀，一位罗家书生忧心忡忡，意绪难平……

　　不言而喻，罗汝怀也是坚定的禁烟派，不过其禁烟主张蕴含着有其独特的思考。他认为：“设当时有明先朝掌故，知自昔远之绥远安边，在论曲直之攸归，而泯华夷之成见，偿还烟价，邀约禁例，何至决裂之甚，厥后节节失机，烟禁遂弛，至言利之臣因而收税，遂至肆无忌惮矣。”可见，罗汝怀并不认为鸦片贸易是西洋商人蓄意毒害大清国民，进而吞并中华的政治阴谋，而看成商人唯利是图导致的贸易冲突，对于冲突激化为战争，他更多看到大清政府在处理鸦片贸易冲突中的偏执，狭隘、愚昧以及制度弊端，他认为如果大清政府应对得当，未必会刀兵相见，使大清蒙受惨败奇耻。可以说，罗汝怀已经朦胧地触及到鸦片战争大清丧权辱国的文化和制度原因了。诚然,西方列强恃强凌弱，对中华民族的掠夺和欺辱是不可宽恕的，但是，反思自己的文化缺陷和制度缺陷，从而革新蜕变，比一味地谴责敌人更有利于我们奋起图强。如果我们再聆听一下马克思的意见会更有启迪。马克思说：“半野蛮人坚持道德原则，而文明人却以自私自利的原则与之对抗。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三分之一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最后要在一场殊死决斗中被打垮：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马克思洞见到鸦片战争中的道德正当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落后文明与先进文明之间的正当性。也许,马克思的评述会使我们有些难堪,却是语重心长。

　　对为何要禁烟，罗汝怀也有独到说法。他认为禁烟与否，不能一概而论，标准在于是否危害社会生产的发展，是否危害社会秩序的安定，是否危害和睦的家庭关系。对那些家财万贯，不在乎破财的富豪，还有那些风烛残年，“不嫌于废业”者，“不禁无损也。惟夫有限之貲而增漏卮，有用之力而成废物，实为大害”，则必须禁烟。也就是说，如果私人自种鸦片自己消费，不危害社会，甚至可以网开一面。这也是非常独到的见解。和当时那些一味道德谴责，视吸鸦片为伤风败俗、人格堕落的说法大相径庭。罗汝怀不是立足于道德审判，而是从利弊得失展开实证分析。他说：“试以八口之家计之，每口计费钱二千，合之则十六千，减半亦得八千，八千者，一人终岁之食资也。一家终岁之盐资膏油资也，况今日八口之家大率无业，不惟虚糜于粟，而且虚糜于烟，宜其困也。一人之耗日甚微，合之天下财无算也，宜其困也。然则耗气损目之说未可忽也。古之人体坚而多寿，今之人体脆而多夭，解之者曰元气薄也，则但诿诸禀之限于天，而不究其孽之作于人。”

　　对于如何禁烟，罗汝怀最主要的主张是查禁烟馆，杜绝鸦片生意：“自烟馆之兴，小市小店无处无之，谓之无业，则卖烟即其业，稽其往来，则无人非歹，无面非生，而保甲一部过问，以烟禁久开且课税不能诘问。……为本至轻为利甚厚，一处有馆，则一乡之农工商贾素不吸食者孩童之未经习染者，莫不从而尝试。渐以生瘾。湫隘芜杂之地易于匿迹，虽严父兄莫得察而禁之。……故必尽革烟馆而后保甲可行,至尽革烟馆亦并团练可缓,塞其源而流自止也。”

　　细读罗汝怀文，仅就主张查禁烟馆本身而论，并不是其议论的独特处，其独特处在于，他联系到社会治安的管理来看问题。他认为，烟馆除了贩卖鸦片毒害消费者之外，还是藏污纳垢之地，给治安管理增添很大麻烦和风险，还造成税收的严重流失。可见，他还是立足于社会利弊得失考量，不是一味地道德审判。这和许多禁烟派的禁烟理由不一样。另外还可以发现，罗汝怀主张禁烟的手段，特别强调政府要有作为，有担当，要加强社会管理，板子不能打到消费者屁股上，这也与某些激进的禁烟派不一样。

　　在当时，最激进的禁烟派就是鸿胪寺卿黄爵滋。他的禁烟主张主要就是针对消费者。他认为，吸鸦片是道德堕落之人，应该严惩不贷，必须限期戒烟，否则一律问斩。黄的主张在朝廷引起了大讨论，许多官员都认为黄的主张太偏激，贺长龄就是反对者之一。他认为，首先，吸烟者罪不当死，这是法理使然，不能任性破法；其次，要是对上瘾的消费者大开杀戒，必会引起社会大乱。从罗汝怀的主张看，他和贺长龄的主张是一致的。贺长龄和罗汝怀都是坚定的禁烟派，但是他们不偏激，讲理性，这种态度是很意味深长的。

　　【来源：潇湘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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