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专访

　　

　　◆人物名片

　　章献明，正高级教师、特级教师。现任杭州市余杭区未来科技城海创小学校长，浙江省名校长培养对象，杭州市“十佳校长”，教育部全国教师信息技术应用能力提升工程专家组成员，北师大教育培训中心特聘专家，杭州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特聘教授。

　　多年来，致力于中小学管理、学校教育信息化、美术教育教学等项目研究，并有众多研究成果。主持教育部《城乡两地美术欣赏普及与提高的研究》《基于课堂观察的教师校本培训活动设计与运用的研究》等重大课题。出版《中小学美术教师专业能力必修》《孩子与美的邂逅》等数十部作品、著作。

　　学习是为了积累知识和获得技能，并且不断地在继续学习中提升水平，但只是传统意义的间接知识学习，对于一个正在不断“成长”的孩子而言，显然是不够的。我们首先要弄清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学校应该是什么样，再用孩子们能理解的方式来重建校园。

　　——章献明

　　位于杭州余杭区的五常街道、闲林街道、仓前街道的交界处，有所随着“四时变化”的学校，出自宋代欧阳修《醉翁亭记》的“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刚好可以形容这种变化以及变化带来的乐趣。

　　走进校门，一颗黄绿渐变色巨型“嫩芽”映入眼帘，正对着大门的聚水园里数条小金鱼游得正欢，池边还有三只大白鸭悠闲地踱着步。“这是你好鸭，一点不怕人的。”

　　

　　继续往里走，几只高挑的鸵鸟听见动静探头探脑，它们的邻居鸡、鸭、兔、孔雀都在阳光房里“自顾自地忙着”。路过“乖乖狗”窝和“香香猪”舍，一路走到不规则的“海创粮田”，稻子的味道滑过鼻尖，如果继续朝前贪婪地嗅着田野芳香，便能逐个看到辣椒、南瓜、丝瓜、葫芦……这里不是农场，更不是动物园，却是孩子们心里最向往的地方。这里就是杭州市余杭区未来科技城海创小学（下简称“海创小学”）。

　　海创小学与很多人印象中的学校不太一样，区别就在于极致的校园学习场馆的打造。记者所见的这些神奇场景都来自学校多到数不清的学习场馆。2019年开办至今，海创小学在4年时间里不断蜕变，被孩子们亲切地叫着“校长爷爷”的章献明带领老师们在学校里陆续创建了超过100个学习场馆，“退休前，希望能完成150个场馆的打造。”章献明跟记者开玩笑说。

　　虽然是句玩笑话，但章献明的意图显露无疑，那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重建校园”，换句话说，在传统意义上丰富学校的更多属性，比如学习、劳动、实践、交往、探索、合作等。他所提出的“重建校园”，不是否定传统学校教育中的精华，而是重新评估和定位这些精华，从校园的环境建设和设备设施的综合运用着手，思考、研究和整理重建的思想和理念，不断开展规范而富有特色的教育实践探索。“我们首先要弄清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学校应该是什么样，再用孩子们能理解的方式来重建校园。”章献明说。

　　每个场馆都是一个聚宝盆

　　走进海创小学，可以说是一步一亮点，你会被具有多样性的特色场馆所吸引，还会被校园空间的利用所震撼。目前，学校已建成的及正在建设的场馆功能多、类型丰富，有科技创意、趣玩观察、种植养殖、艺术审美、体育健美、传统非遗、文化创造等多个类型。

　　来到学校的每一天，孩子们既可以穿梭于各个场馆上课、体验，也可以通过平时的各种优秀表现积分，兑换入馆券，比如喂鱼、坐船、观察小动物、担任小老师等，还能探究“一颗蛋是怎么变成一个生命的”“为什么冰箱里的蛋孵不出小鸡”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每个场馆都是一个‘聚宝盆’”，章献明说。海创小学的每个场馆都是开放性的，孩子们不仅可以进行某个知识点或相关领域的体验和实践，还能够打破学科壁垒，上一堂多学科融合的课，比如可以在棋艺馆上语文课，在造纸馆里上科学课，在“海创粮田”里上数学课和美术课。而这样的授课方式对老师来说是有挑战的，因为在一个富有超多信息的场馆里，他们需要引导学生抓住最重要的知识点。“这其实正是课程改革的一部分”。

　　“数学老师会让孩子们数一数水稻横竖各有几排，再结合乘法运算计算出每块地有多少株稻苗，或者计算稻田的面积，孩子们可以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学习新知识。”章献明说，“海创粮田”是非常不规则的，这是为了增加数数和计算的难度和趣味性，以此激发孩子的更多思考。

　　 　　建设学习场馆是为了让学习真实发生，拓宽学生视野，但不可避免的是，场馆内新奇的玩意也会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章献明举例说，一个老师带着学生去“海创果园”，想开展为期两天的课程，但一开始他就发现孩子们并没有跟着老师认真上课，而是在那里追蜻蜓。

　　“追逐蜻蜓是很有趣的。看到蜻蜓飞过，也许连大人都会想去抓一下吧，好的，那我们就在晨间锻炼结束时抓蜻蜓吧。”章献明提倡海创小学的老师们细心且敏锐、科学地保护孩子的好奇心，在传授知识和习得技能的同时，教孩子养成好习惯，引导孩子提升探索力和创造力。

　　 　　于是，今年开学初，海创小学为孩子们发放了大量捉虫网兜，允许孩子们在大课间捉虫。只见孩子们手拿网兜在操场上肆意奔跑，满头大汗，半个多小时就抓到了两百多只虫子。

　　“孩子对世界的好奇是天生的，他与世界接触得越多，他学习圈就越大。于是我们建了一个400平米的‘海创昆虫园’，大家抓虫子、研究虫子，还一起孵化蝴蝶，今年我们选择了金斑蝶和青斑蝶，孩子们每天盼着自己手里蝶蛹的变化，他们兴奋地盯着破蛹化蝶的过程，并且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记录和表达着这个过程。我们期望在这里形成一个完善的生态系统，让孩子们能近距离观察更多昆虫和更多现象。”章献明说。

　　童年的快乐来源于生活

　　学习是为了积累知识和获得技能，并且不断地在继续学习中提升水平，但只是传统意义的间接知识学习，对于一个正在不断“成长”的孩子而言，显然是不够的。所以这位“校长爷爷”带头玩得欢，带着孩子们穿梭在西瓜园、粮田、麦田、动物家园、玩具馆、机器教室、棋艺馆、科普馆、3D打印馆、艺术中心等，采西瓜、挖番薯、抓鱼、插秧、割麦、孵小鸡，在巨型棋盘里对弈大战，研究城市形成发展，和机器人一起上课……丰富的实践活动让孩子们开心极了，对学校更是爱得不行，每天盼着来上学。

　　海创小学开办之初，章献明就表示，要把学校变成孩子们喜欢和向往的地方。很显然，这个目标超预期地实现了。章献明是懂教育的，更是懂孩子的，他很好地将“学、玩、做、思、创”关于人的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环节”贯通，并让孩子们发自内心地爱上自然、劳动、科技、体育、艺术和创造，不断地激发孩子的内生动力，促增孩子的成长智慧。

　　 　　为什么要建立孩子与劳动和自然之间的深厚情感？这离不开章献明的童年经历。

　　章献明是土生土长的杭州人，祖祖辈辈世代种茶，家里鸡鸭鹅遍地跑。说起儿时的记忆，他毫不犹豫地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最快乐。上树抓鸟、下水摸鱼、采茶炒茶、采花尝、偷蜜吃、摘野果、打板栗……“我的童年除了不用做作业，其他什么好玩的事都做了。”章献明用一句玩笑话概括了自己至今都回味无穷的童年时光。

　　带着冒险精神，章献明收获了无穷的乐趣，但也吃了不少苦头——掏蜂窝差点被蜜蜂蛰、尝野花吃肿了嘴巴等。不过就像他说的，“尝过各种花，才知道哪种花的蜜最甜；不断尝试摸鱼，才能学会抓到最大的鱼。”他从普普通通的生活中，领悟到了真谛，任何学习都来源于生活，也离不开生活。“在冒险中遇见‘错’与失败不可怕，相反，正是这些不断地‘试错’，让我获得大量可贵的终身受用的知识和技能，生活经验和大自然给予的惊喜才是最珍贵的。”

　　

　　

　　

　　

　　△ 海创小学的孩子们正在插秧、割麦、割稻、打谷、挖土豆...

　　尽管家里世代以茶为伴，为了漫山遍野的茶树而忙碌，但平日里约束章献明的家训家规绝对少不了。他笑着说，单单是饭桌礼仪就有上百条，细致到饭碗怎么端、筷子怎么放、饭要怎么盛。而每年茶忙季，章献明也会被当做“大人”来用。他回忆说，天刚蒙蒙亮采茶就开始了，直到天黑看不见了才能结束，采完茶还要回家晾茶、炒茶，干到凌晨两三点是常有的事，“到饭点就自己找点番薯之类的东西吃，困得不行就靠着柱子或凳子睡会儿，炒茶时一不小心就被烫得满手水泡。”

　　 △ 章献明与孩子们一起劳动

　　这样的儿时经历无疑是珍贵的，章献明如今沉淀下来的吃苦耐劳、踏实肯干的人生精神就是在那时被赋予了底色。“我爷爷对茶叶非常有研究，手一摸、眼一看就知道值多少钱，这是他们靠日夜的辛勤劳作积累出来的能力，也是生活给予的智慧。”

　　看见每一个孩子

　　儿时的章献明很会玩，但他一直都是班里的尖子生，成绩从没掉出过前三。即将升学，家里都劝他去读中专，因为这是难得的将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的机会。可是从小就有大学梦的章献明没有动摇，于是凭着骨子里的执拗为落榜而少做一页试卷。

　　命运弄人。即便如此，章献明最终仍超出分数线70多分。既然考上了，他便不再多想和迟疑，而后进入杭州师范学院就读师范专业。1987年，经过三年的学习，18岁的他拿到身份证不久就正式步入工作岗位，当上了人民教师。1996年，27岁的他成为了一名年轻的校长。

　　 　　今年是章献明从教的第37年，也是他做校长的第27年。现在有多么从容坚定，当初就有多么惶恐不安，他说，“从教初期和刚当校长时，我时常诚惶诚恐，我感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很重，因为我要顾及每一个老师，看到孩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对教育的不断思考，章献明在不同时期都梳理出了相应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法，但自始至终不变的，是把每个孩子都放在心上。他始终认为，作为小学老师，要像“孙悟空”一样全能，不仅能教学，更能带着孩子们成长。

　　

　　当前，海创小学有一大批孩子的父母在阿里巴巴等大单位工作，他们陪孩子的时间不多，所以章献明更加强调，海创小学的老师一定要满眼是孩子，“我们要替每个家长陪好、教育好孩子，而不能只盯着成绩拔尖或者班里最调皮的几个。做老师就是要满心是欢喜，能看到每个孩子的进步。”章献明说。

　　在海创小学有一个特殊班级，这个班里只有一个孩子，章献明协调好各方力量开设了这个班，是为了完成一个妈妈让自己特殊的孩子在普通学校里上学的愿望。全校老师都积极为这个孩子单独授课，还打破家长不能陪读的先例，并把每节课用视频的方式记录下来，用来做回顾、复盘和对特殊教育的研究。章献明坦言，“我们没有专业的特殊教育老师，但希望能够尽量为这个家庭带来一些帮助，因为孩子是一个家的希望。”

　　就像家里添一张凳子

　　在海创小学读书，孩子无疑是幸福的。记者算了算，学校现有6个动物园，有粮田、树屋、有果园，可供孩子随时切换的学习场景就超过了100个，能不幸福么？这个暑假，“海创城市科普馆”在海创小学落成，新学期一开学，又将有7个场馆，诸如“海创食育馆”“海创玩具馆”“海创水循环系统”等。

　　不过，质疑的声音也有不少，诸如如此多的场馆，学校塞得下吗？是让孩子来做农民么？孩子来上学难道不用学习么？不少人在不太了解章献明花心思打造的“海创模式”前，总觉得他是“不务正业”。但他坦言，从最艰难的时期开办海创小学至今，他未曾动摇过自己打破传统的决心，“如果有一丝怀疑，绝对坚持不到现在。”

　　 △ 海创西瓜收获节

　　面对场地和空间有限的问题，章献明提到了不少解决办法，其中一个很有趣。他说，场馆不一定固定在一个位置，可以“开”在校园不同的地方，还可以走出校园，甚至可以“挂”在孩子身上。“比如我们要建书画作品馆，就可以把作品印在T恤上发给孩子穿，或将绘画作品用绳连起来，‘挂’在孩子身上，这样一个移动场馆就有了。孩子们还可以走进社区介绍自己的作品，并准备评价卡让大家为他们评星级，不仅不受空间限制，还能锻炼社交能力和自信心。”章献明笑着说。

　　建场馆需要大量资金，但办法总比困难多，这是章献明在办学过程中经常说的。在很多同行眼中，他不光有做教育的定力，更有办学校的灵活头脑。这一点，还体现在他筹备玩具馆这件事上。玩具对孩子们来说都不陌生，但如何能让一个小小的玩具成为孩子们思维培养的载体呢？

　　 　　当学校把创建海创玩具馆的消息告诉一部分孩子们后，孩子们都开心极了，热情极高，都想把玩具拿到学校来。“我们会安排经费去买一部分玩具，但重点在开馆之后会给孩子们发‘海创玩具贡献票’和‘玩具使用票’，拿到票的孩子可以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拿来与同学一起分享，”章献明说，分享不是目的，而是希望这个过程能培养孩子们的思维方式。“我们的老师会提出一系列玩具的设计、品种、制造过程与方法、材料、功能等相关问题，包括玩具损坏如何解决这样的问题，通过项目化研究，引导孩子们思考解决问题的多元方式。这种全局思维式的训练能够帮助孩子们提升对可能发生的挑战或困难的预见能力，并培养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同时还可以引发自己和玩具背后的家人的许多故事。”

　　另外，学校还将邀请家长和孩子一起参与项目化学习或具体的亲子活动，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和社交技能。章献明表示，所有的教育教学活动都是从孩子符合现代社会需要的成长需求视角出发的，“全人教育”的目的就是要让孩子们成为一个具有完整人格人，让他们能够适应和应对世界发展的变化。

　　“学习不能仅限于书本，创建场馆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在真实的场景和情境中通过观察与体验产生更多思考。”章献明说，其实150个场馆的构想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愿景和期待，而非一个确定的目标，“建场馆不是乱来的，可以说是像家里过日子，缺凳子我们就买把凳子，孩子有需要，学校就按需添置。但一定要策划在先。”

　　挖掘人性的最美好与纯粹

　　教育，离孩子最近，不光要教会孩子知识，更要教会孩子生活。在对年轻老师的培训中，章献明曾非常详细地解释过“成长”这个词。他提到，“作为教师，你们能不能助孩子有所‘成’，而非只是‘长’？”的问题。

　　章献明认为，成和长是两件事情，长是指生理上的、身体上的变化，比如体重和身高的增加；而成是知识、能力、情绪、情感、沟通等多方面的、综合性的提升。教育面对的是活生生的、喜怒哀乐都有的人，所以他告诉孩子们，可以笑，更可以哭。

　　

　　“笑得出来，哭得热闹，哭和笑都是正常的情感表达，没有什么的。”章献明笑着说，为了证明每个人都可以哭，还在孩子们面前“表演大哭”，肯定孩子们的情绪表达。其实，这正是一种关于人性的正向引导。

　　章献明强调，一个好教师，不仅要有足够的文化知识、一定的教学水平，更重要的是弄清楚孩子的“成”与“长”。“思考明白这个哲学问题，就能用合适的方式教育孩子，也不会因为孩子的错误而感到恼火。”他直言，“对牛弹琴”不是牛的错，如果一个老师试图用主观意识去改变一个孩子，那是不可能的，更是不科学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本该是温润的。

　　 △ 章献明参加区首届班主任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