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短篇小说之王，40岁出狱后仅写作8年就去世，却为后世留下至情名篇

　　文：浅潜丨主播：孙宏博

　　

　　如果老去的只是时间，不是你和我，那么就不会有关于礼物的传说。

　　——上官文露《礼物》

　　

　　然而，如今在这个世界上，礼物却沦为了一个又一个或幼稚或苍老的滑腻笑话。

　　忘了是在哪一个视频网站了，一个梳着齐腰大波浪卷发的女主持讲了一段故事，说一个女尿毒症患者为了换肾嫁给了一个血癌男人，只为等他死捐肾给她，男人婚后爱上了她，意图加速自己死亡早日让女人获得肾源，女人被男人打动涕泪悲泣，主动放弃肾源，鼓励男人求生，最终二人各得其所，社会为他们捐赠了骨髓和肾源。

　　大波浪女主持讲述的过程中几度眼角垂泪，她自己被这段你死我活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

　　屏幕前的我们呢，也许会瞬间被她带入于这对苦命鸳鸯的彼此牺牲剧情，但又在心底里存疑，白血病和尿毒症在现代医学的照拂下本无需这般惨烈了，所以这位主持人熬制出来的一碗浓浓的酸鸡汤没有打动我。

　　关于爱情，关于牺牲，如果要在文学上寻找感动的根源，我想我们遗忘了欧·亨利太久了，那一个个曾经出现在中学课本上的小故事，曾经只是惊叹于其结构的奇巧和结尾的反转，现在看来实为作家留给我们的温柔馈赠，礼物根本无关生死，却可永生。

　　欧·亨利，我们知道的他是短篇小说之父，与契诃夫、莫泊桑并列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之父。

　　

　　他笔下的故事大多有一个温暖的结尾，用我们上学时写读后感的话说就是“鼓舞小人物热爱生活，获得活下去的勇气与激情”，了解他的生平后，你会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欧·亨利入狱前遭受银行盗用公款的指控，无奈离开妻子逃回乡下，直至妻子去世也未曾见上一面！

　　欧·亨利40岁出狱后才开始写作，生命中最后十年的写作生涯中，还伴随着肝硬化引发的难忍疼痛，50岁便因癌症与世长辞。很难相信这样一位人生经历极度痛苦的作家贡献给我们的是温暖励志的故事，我看到了他作品中的神性。

　　短篇小说《贤人的礼物》是欧·亨利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他缅怀妻子的深情之作。

　　人生中礼物这件充满仪式感的事情是必不可少的，可送什么却一直困扰着每一个人，而且越长大越犯难，小时候为了表白爱意，写一封信，送一瓶汽水给那个暗恋的她，都会让对方女内心狂喜，嘴角上扬，即使这瓶汽水带来的甜蜜，一个下午就可能消失殆尽，可惊喜的冲动可以伴随着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慢慢长大。

　　长大后，礼物从一瓶饮料摇身一变，成了微信转账的特殊含义金额520、888、1314，还有那捆扎不牢又艳俗无比的999朵的巨型红玫瑰花束，亦或是需要分期购买的奢侈品皮包和珠宝，即便如此，这些礼物也不能够给予双方足够的满足，礼物沦为了空洞乏味的例行公事。

　　在《贤人的礼物》中，欧·亨利设计了一个无法使用却又意味深远的礼物，甚至对于双方而言没有任何价值，但足够荡气回肠。

　　

　　吉姆和黛拉是一对贫穷的夫妻，吉姆是一名普通职员，薪水少的可怜。黛拉是一名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维持家庭的开支。他们租住在每星期八美元的公寓里，吉姆每周二十元的工资，支付完房租和生活必要的开销后，也攒不下什么钱，吉姆的衣服虽然破烂不堪，但也没有钱买套新的，黛拉也不舍得打扮，每天都穿着那件旧的棕色外套。

　　生活的琐碎没有将他们淹没，平日里点滴的关怀，让他们苦涩的日子变得甘甜。每天晚上七点，黛拉总会提前把咖啡煮好，跑到门口迎接着下班后的吉姆，黛拉会一边喊着吉姆的名字，一边紧紧地搂住他，面对黛拉的等候，吉姆也从不晚归。

　　在吉姆和黛拉的家中，有两件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一件是吉姆的金表，那是所罗门国王都会嫉妒的金表，另一件就是黛拉的秀发，示巴女王都想占为己有的棕色秀发。吉姆的金表虽然了不起，但是由于没有表链，只是串着一根旧皮带，导致他总是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瞧上一眼。

　　黛拉一直希望在圣诞节当天送给吉姆一件珍贵的礼物，她筹划了很久，为了购买礼物，几个月以来她都在买东西时讨价还价，经常因为一美分与商贩争执的颜面尽扫，还落了个“死抠”的坏名声，尽管如此，几个月下来也只省下了一块八毛七。对于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吉姆一星期20元的收入，收入的每一分都有明确的去处，生活的用度远比她算的要大，可一块八毛七又买的成什么？

　　为了吉姆的礼物，黛拉卖掉了自己的秀发，换来了20元，她跑遍了整个小镇为吉姆的金表挑选了一条量身定制的白金表链。

　　可圣诞节当天，黛拉将表链递给吉姆的时候，吉姆却没有表现出开心，原来吉姆为了黛拉朝思暮想的玳瑁制成的漂亮梳子，把他的金表卖掉了。

　　黛拉知道这套梳子很贵，但她每次路过橱窗，透过玻璃看到这套梳子时，不过是心之向往，她深知自己没有一点机会得到它，现在她有了梳子，这些痴心妄想的装饰品用以装饰的长发却不在了。

　　

　　吉姆自然也知道黛拉手中那白色的贵重金属的价值，可现在呢他拥有了表链，那个与之相配的金表不在了。

　　这个结局令人哭笑不得，吉姆和黛拉似乎做了一件最徒劳、愚蠢的事情，他们费尽心思，为了对方而牺牲了他们家最宝贵的东西，但对于这两个“傻乎乎”的年轻人，欧·亨利却在小说的篇末如此评价道：“在一切馈赠礼品的人当中，那两个人是最聪明的。在一切馈赠又接收礼品的人当中，像他们两个这样的人也是最聪明的。无论在任何地方，他们都是最聪明的人。”

　　这篇小说除了《贤人的礼物》这个译名，还另有《麦琪的礼物》这一译法，“麦琪”指的是圣经中记载的三位贤人。是他们到马厩里给耶稣献礼，开创了圣诞节互赠礼物的习俗，欧·亨利用“麦琪”为这对年轻人冠名，是对他们智慧的最大肯定。到了今天，人在交往关系中的智慧这一意涵，似乎已经与“是否善于权衡利弊”这一能力划上了等号。

　　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人们已经习惯用礼物背后象征的金钱价值来衡量情感的分量，一切都是可以被计算和看见的。而在吉姆和黛拉这段真挚的感情中，贫困没有拆散他们，在悲苦的生活中他们挣扎着却又互相关心，勇于奉献和牺牲，虽然最终换来的礼物对于对方而言已失去使用价值，但他们都收获了比人世间礼物更为珍贵的东西——任何使用价值都无法衡量的爱，一种无价之价，一种美丽的徒劳。

　　法国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曾说：“丰盛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

　　“仪式堆积、丰盛显然是给人印象最深的描写特征，大商店里琳琅满目的罐头食品、服装、食品和烹饪材料，还有肉店的货架以及举办整个食品与服装的节日，无不令人垂涎欲滴。在堆积之中，还有产品总和之外的东西，显而易见的过剩”节日变得越来越无聊，物质的丰富，每天都可以像节日一样，随时买上几朵玫瑰就可以回到家中度过属于自己的情人节。

　　消费社会为了引起人们对于商品价值的重视，商品常常与人们的感情互相牵扯，渐渐人们跌入了商业价值的圈套里，那些洗脑的广告语，“钻石代表我的心”、“爱她就给她买”等等，一切事物都变得可以衡量，人的感情成为了可以量化的东西，人们开始通过多少钱的礼物、价值多少的转账，证明彼此的重要性，这种功利之心已经侵入了人类最后的情感乐园。

　　

　　欧·亨利作品中，最为可贵的是对一种已经逐渐消亡的感性价值的召唤。他用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故事，创造了一种独特的失望与遗憾，这种无法复制的失望，无用的情感体验，它让礼物变得无作为，而只有当礼物的这种使用价值被毁灭掉之后，人们仍能在此间感受到爱，礼物的真正意义的才会裸露出来。然而在现代琳琅满目的消费品前，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反而开始成谜，它开始变得易于证明，同时也就变得更加难以证明了。这就是为什么在今天，一个问题在爱侣之间被更多地问出——你爱不爱我？虽然我们都听得太多，以至于忽略了这个问题有多么荒唐，爱与不爱，为什么我们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受和表达了？

　　在父亲活着的时候（他走的时候尚年轻），关于礼物的这个问题还没有泛滥，在我对父亲为数不多的印象中，他几乎从未和母亲交换过礼物，这在他们那一代人当中当然是很常见的事情，但他们相比今天的人，似乎做得更多，问得更少，这种品质到底是某种单纯还是一种真正的坚定不移，已无从论证了。

　　父亲走得仓促，没来得及对遗物进行任何交代，但在他去世的当晚，母亲在他床下深藏着的一口棕绿色皮箱里发现了一张被揉皱了的红色存折，存折上写着我母亲的名字。

　　那张存折让我母亲整晚躲在屋里啜泣不已。

　　父亲生前与母亲不算和睦，一包4块钱的红梅香烟都会是他们吵架的充分诱因，吵得凶猛的时候甚至有邻居光顾家中劝架，“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年少时的我放学回后的家常便饭。在父亲人生的最后阶段，他残疾的腿部出现大面积水肿，导致他无法正常工作，失业和残疾的双重缠绕也袭击了他的精神系统。那之后整个家庭的经济负担架在了母亲一个人身上，母亲的工作强度变成了双倍，但他们的争吵反而突然间停止了，转而变成一种两人之间不去言说的缄默沉郁。

　　母亲每个月会给父亲留下买药的钱，然后在五点中的晨雾里匆匆踏上那辆开往工厂的大客车。而我父亲呢，我不知道他攥着母亲留给他的那些纸票时是不是出于男人的好强心，他每次买药的时候都会少买上几剂，然后将所有买完药省下的钱放进存折。这一切当然也许是我动情的猜想，但那张存折上的每一笔存款日期的确是从他生病之后才开始的。

　　在我尚算年轻的头脑中所能猜测的情形是：或许父亲留下的这份礼物会让母亲终生难以释怀，父亲以这样的方式在母亲心里获得了永生。

　　

　　而父亲的这份“私房钱”，也是当时只有14岁的我得到的关于礼物关于爱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解释。

　　生活中，我们也许永远缺失着一个欧·亨利反转式的结尾，也许永远无法企及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转折，后来我也常在家中一些“情理之中”的角落里试图找出父亲可能留给我的“意料之外”的礼物，12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我始终相信他给我的礼物早已留下，只是我尚未完全认出它的面孔。

　　

　　我只相信，我把自己送给你，这才是礼物应有的样子。

　　——上官文露《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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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简介

　　浅潜，三观没有标准，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也有罪。

　　上官文露读书会签约撰稿人，毕业于北京现代音乐研修学院音乐编导专业，吉林艺术学院导演专业双学士。任达华都市系列微电影《加油勃拉姆斯》、《美错》、《寂寞》中担任摄影及剧照。网络情景剧《碉堡日记》、《小明滚出去》导演、摄影、主演。网络脱口秀《东北大爆纸》主播兼编剧。发表影评若干，著有诗选《空灵》、《玩词弄句寻自由》等。

　　

　　本文主播简介

　　孙宏博

　　评书大师单田芳先生入室弟子，播音主持专业副教授，播讲作品《楚汉争雄》《多血的梅花》《傲慢与偏见》《局外人》等在酷我音乐、酷我畅听独家播出。

　　

　　音频制作：上官文露声音工作室—昊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