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学习:我们的大学准备好了吗

栏目:素质教育  时间:2022-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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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菲利帕奇(Gac Filipaj)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名清洁工,每天下午五点左右总会来到我的办公室,先将垃圾桶倒干净,然后用吸尘器将地毯仔仔细细地清理一遍。他会站下和我聊几分钟天,然后继续工作。这是一个身材矮小、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英文带着浓重的东欧口音,说起话来眯着眼睛,满脸憨笑。菲利帕奇来自前南斯拉夫,1992年为躲避战火来到美国,因为不懂英文,干过各种粗活。2000年成为哥大的一名清洁工,在我工作的这层办公楼一干就是好几年。他提到正在上学,但我没有在意。像他这样的资历,顶多是在社区学院补习英文吧!

  2010年我离开纽约来到香港,这位曾经天天见面的朋友,就像生活中许多其他过客一样,消失了。

  2012年5月的一个早晨,我照例打开电视收看美国的晚间新闻。1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那不是菲利帕奇吗?原来他再过两天就要从哥大毕业,取得古希腊罗马研究(Classics)专业的学士学位。我揉了一下眼睛,没有看错,就是他。这时关于菲利帕奇的故事在网上已经铺天盖地。原来52岁的菲利帕奇当年之所以来哥大当清洁工,是因为学校员工每年可以免费修14个学分的课。12年来,在完成工作之余,他修读古希腊罗马研究。对于一个从未正式学过英文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呢?就像一个自学中文的老外进入北大中文系古代文学专业,啃屈原的《离骚》和《天问》。

  再讲一个看似不太相干的故事。

  我在哥大时参与设计了一个国际2+2本科项目,最先与巴黎政治学院(SciencesPo)进行课程对接并开始招生。来香港后我提出将城大纳入这个项目,可在第一次筹备会上讨得嘘声一片。一位资深教授指着我的鼻子说:“哥大怎么会和我们结盟?你是来为他们招生的吧?”

  哥大招生有这么难吗?需要我乔装打扮到城大来挖几个好学生?我费尽口舌,好不容易促成了双方的协议,却发现自己成了高教圈里负面新闻的主角:有人指责我假冒哥大名义招摇撞骗。直到我们2+2项目的学生毕业,有的进入纽约和香港顶级的金融、科技企业任职,有的在名校开始读博,关于我的谣传才不攻自破。顺便一提,这个项目至今仍是常青藤大学中唯一具有国际维度的精英本科项目,与法国、中国香港、爱尔兰、以色列等地名校联手推出,成功运行超过十年。

  上面两个故事有交集点吗?是的,那就是哥大的一所连中文译名都找不到的学院:School of General Studies。我们姑且用它的英文缩写吧:SGS。

  招收“非传统学生”的SGS

  常青藤大学实行精英教育,一般只招收应届高中毕业生。问题是,对于那些 “吃青春饭”(如体育、艺术)的从业人士来说,高中毕业往往是职业生涯的黄金时段。因此藤校教育之于他们,永远是一个梦。SGS原是哥大在二战之后为招收从战场上回来的老兵而设立的,也是藤校中唯一坚持为高中毕业时与藤校失之交臂的优秀人才提供第二次机会的本科学院。2

  SGS虽然是一所学院,却没有自己的师资,而是和哥伦比亚学院共享所有课程,其毕业生也获得等值的本科毕业文凭。换言之,哥大只有一个本科文理学院3,却有两个管理机构,一个是只招应届生的本科学院——哥伦比亚学院,另一个是招收非应届生的学院——SGS。为了管理方便,我们当时设计国际2+2本科项目时,选择了SGS作为这个项目的“管家”。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行政决定,后来给我造成巨大困扰。因为SGS招收“非传统学生”(non-traditional student),所以被当成了“继续教育学院”,尽管哥大还真有一所继续教育学院。4而我的遭遇,用今天的网络语言,叫做“躺枪”。

  本来好事多磨,创办新项目碰到波折,并不值一提。但这场风波蕴藏太多玄机,不加反思才是真正的损失。

  信息化时代,媒体上经常出现一些令人惊悚的标题党,如,“未来将被人工智能取代的XX个职业”,等等。因此,在我看来,“终身学习”作为理念,不难为大众接受。难的是,终身学习的需求虽然存在,终身教育的机会却不可多得。且看当今为人父母之焦虑,因为我们的教育制度本质上还是一列单向行驶的班车,误了一班,便再没有下次。

  有人会问:那么多职业培训机构、继续教育学院、网络课程,不是提供了学习任何科目知识、掌握各种行业技能的机会吗?只要愿意,我们完全可以终身学习啊!

  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的社会似乎有一种共识,即只有传统年龄的学生才能,也才需要进入传统大学接受基础教育与训练,而非传统年龄的学生,则应是终身教育理所当然的受众,其学习内容也以职业训练为主。

  这儿有一个悖论。终身学习,顾名思义,即终其一生,不断学习新东西,掌握新知识。但事实上,学习这件事本身是有门槛的,不是每个人都愿、都能、都会学习,也不是每种技都可以通过培训掌握。学习很多科目需要学术背景,比如数理基础、阅读和分析能力、写作能力等等。因此,终身教育比起传统的本科教育难度要大得多,因为其受众不是整齐划一的群体。终身教育应当是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教学体系。

  由此看来,哥大SGS在教育理念上颇为超前。首先是时间上的突破:SGS打破年龄限制,为有志于常青藤教育的成人提供第二次机会。其次是空间上的突破:SGS打破地域限制,在两种不同的教育体制间实行对接,极大地丰富了本科教育的内涵。再次是内容上的突破:SGS将传统本科的课程体系向非传统年龄的受众全面开放,单向行驶的班车从此增加了中途上客的站台。

  终身教育呼唤优质的高教资源

  近年来广受关注的《斯坦福2025计划》(Stanford 2025)是对传统本科教育模式的深刻反思,也是对终身学习理念如何实施的大胆探索。在他们看来,现行的高教体制代表着工业革命时代“一个尺码、成批生产”的人才培养模式,而信息时代的大学既需要为传统年龄的青少年提供成长的环境,更需要为成人提供自定节奏的教育计划(paced education)。

  听上去很熟悉吗?是的,SGS在这条道路上已经跋涉多年,成果斐然。按照当今社会对于终身学习的理解,菲利帕奇应该进入职业学校或选修网上课程,以便找更好的工作,多挣点钱。可是,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人们终身学习的目的不仅限于养家糊口,内容不仅限于职业培训,方式不仅限于网络教学,兴趣也不仅限于应时之技。菲利帕奇的故事之所以在媒体上引发如此轰动,不仅因为像他这样勤奋好学且志向高远的人不可多得,更因为很少有大学愿意为公众提供如此高质量的终身学习的机会。菲利帕奇的幸运之处在于,他不仅找回了错失的机会和热爱的专业,还遇到了愿意为他提供学习机会的平台——SGS。

  颇具嘲讽意味的是,作为终身教育的先驱者,SGS其实并不把自己当成终身教育学院;相反,他们还常常有意无意地与后者保持距离,因为当代社会还未能完全接纳“非传统学生”的概念。这就解释了我们的2+2项目为什么不幸“躺枪”:就因为SGS同时招收“非传统学生”,连这个项目本身的价值都备受质疑。

  哥大通过SGS所作的实验,为未来高教资源的布局提供了一种可能性。高教界虽然大谈终身学习的意义,却并未将优质的高教资源投放到终身教育的机构中去。他们误认为只有传统年龄的学生才需要常青藤之类的精英教育,为的是支撑起未来的职业生涯。那么,低端教育资源在终身教育机构集结的后果是什么呢?为人父母的焦虑有增无减,因为在高中毕业后不能取得一张进入精英大学的门票、不能学一个“有用”的专业,孩子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试想,如果人工智能将取代很多职业,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终身学习,那么,在传统的大学年龄学一个“有用”的专业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我们不都需要在各自选择的,或是重新选择的赛道上追求卓越?可见,就终身学习而言,有目的、有兴趣、也有使命感的学习才有意义,而这样的学习应当贯穿我们的一生。只有当我们确立了这样的信念,终身教育才能融入未来高等教育的主流。

  注释:

  [1] 见https://www.cbsnews.com/news/gac-filipaj-from-janitor-to-ivy-league-graduate/.

  [2] 2008年耶鲁大学创办The Eli Whitney Students Program,招收非传统学生,但不是一个独立的学院。

  [3] 哥大的工程学院是另一个专业学院,招收本科生和研究生;巴纳德学院则是一所独立运营的女子学院。

  [4] 哥大的继续教育学院全称是“专业学习学院”(School of Professional Stud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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