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故事 212期│小夏的世界

　　把长长的许愿清单变成自己丰富的履历，这背后发生了什么？让我们走近元故事视频女主人公、90后深圳女孩小夏……

　　■余梓宏

　　夏丹荔，90后，深二代，旅行过70多个国家，潜过100多次水，中国越野跑顶尖领队，登顶过5396米的哈巴雪山，深圳一家网红咖啡店的合伙人，目前正在甘肃陇南支教，探索乡村美育的可能性，因为村里老井没水而刚刚经历长达一周的停水……

　　要一口气介绍完夏丹荔的经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介绍她的座右铭还容易一些：“许愿太浪费额度了，我都直接去做。”——她是能把许愿单变成自己履历的人。

　　采访夏丹荔，是因为她最近“火”了。在晶报最近推出的元故事视频中，作为故事主人公的小夏，因为她身上丰富多彩的经历和“爱折腾”的劲儿，让许多人看到“深二代”把世界当作自己舞台的开放与外向，也让人看见“深二代”不走寻常路的特别和执着。

　　夏丹荔非常乐意分享她的经历。但她向我强调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做这些事情让自己变得不一样。很多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难，哪怕是只靠自己。“我只是一个相对幸运的普通人。”

　　但世界与她，发生了太多的故事。

　　

　　1

　　和大多数人热衷的旅游目的地不太一样，夏丹荔的旅游地图有点特别，和“中”这个字特别有缘分：她深度游历的国家大部分位于中东、中亚、中美洲……而这些地方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大家的印象中，都属于不太安全的区域。

　　而夏丹荔的第一趟旅程，就已经有些惊心动魄了，但这趟旅程却真正激发起了她周游列国的想法。“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就在短短几十天时间里全部冲向了你，就会让你产生亲眼去认知一下世界的想法。”

　　2013年夏天，正在读大三的夏丹荔申请了国际经济学商学学生联合会（AIESEC）埃及志愿者项目，主要是实践如何为贫民窟提供可持续食物。在她抵达时，埃及正在发生政变，国家局势非常动荡。“我到埃及下了飞机之后，发现街上的人都在欢呼，我说怎么了，他们说我们刚刚推翻我们的总统。”在当时战乱的情况下，夏丹荔的志愿者项目刚起步就被迫暂停了，因此有了大段空白时间的她决定背起背包出门“转一转”。“也是从那时起，我发现一个人旅行并不是那么难。”

　　在这趟旅程中，夏丹荔最强烈的感受是：“这是超乎我生活之外的东西”。以志愿者身份前往的夏丹荔，和其他志愿者一起住在当地公寓里的。而她公寓所在的街区就曾发生过枪战，“路边每天停着坦克，以及街道上残留的弹孔。”

　　但在动荡之外，夏丹荔也看到了这个国家固有的美丽。在她写给父亲老夏的“埃及家书”中，夏丹荔提到了尼罗河的日落，“一艘三角桅杆船向西行驶，飘来水手的歌声，阿拉伯语的呢喃迷倒了我们这些旁人”；提到了潜水者的天堂红海，“ 很难向人形容自己在海里的感觉，虽然背着20多公斤的装备，从头到脚都武装着潜具，但就是有一种别样的自由。尤其是到了一处未知的海域，在一片蓝色中，和河豚玩捉迷藏，和海龟同游。”

　　还有一些特别奇怪的遭遇——在埃及的49天时间里，她被求婚了29次，见识到了埃及男人对外国女性特殊的求婚热情。第一次被求婚，是夏丹荔在超市里买土豆时，突然一个小伙子上来先问“我可以和你们合照吗？”紧接着就开始问“你结婚了吗？”“你能嫁给我吗？”吓得夏丹荔拿着洋葱就当成土豆，急忙买单逃离超市。而一天被求婚了三到五次后，夏丹荔学会了告诉别人自己“已婚”，如果再不成，就说自己“有孩子”，但最莫名其妙的一次，是一个埃及人说，“小姐，我可以跟你做个生意吗？”对方说，“我可以用10头骆驼换你吗？”后来她才知道,这是爱开玩笑的埃及，和游客开玩笑的惯用手段。

　　2

　　也是在埃及，她遇到了一群让她印象深刻的韩国学生，他们由老师桑尼（Sunny）带领着环游世界。桑尼告诉夏丹荔，他们开办了一所“旅行学校”，这些学生都是曾经的“问题学生”，因为各种原因辍学，而旅行学校就是带着这样的12位孩子出来环游世界一年，“以世界为教室、交通工具为桌椅、旅行经历为教材”。这样的理念很触动夏丹荔，她也和桑尼约定，接下来每年都要在不同的地方碰面，疫情前，这个约定陆续在印度、澳大利亚、马来西亚、韩国等不同国家被实现。

　　在埃及之旅后，夏丹荔便真正着手规划自己周游世界的事情。这里有个非常重要的插曲——在去埃及前，夏丹荔其实和父亲老夏产生过很大的分歧。当时老夏已经看到埃及战乱以及撤侨的新闻，极力阻止夏丹荔出发，甚至发出了狠话，如果她这次跨出了家门，就不会再给她任何的费用。但夏丹荔觉得自己已经答应了公益机构，做出过承诺，还是坚持要去。最后夏丹荔和父亲达成了一个约定：“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你给我钱，但你要尊重我的决定。”也就从2013年的夏天开始，夏丹荔彻底经济独立，自给自足。

　　2014年大四毕业季，夏丹荔获得了新西兰打工度假（新西兰每年给中国30岁以下的年轻人提供1000个名额）的签证，可以在一年的时间内入境。夏丹荔数了数一路攒下来的奖学金和给电视台工作挣的稿费，大概有两三万块钱，于是她决定利用这一段时间，继续探索中东，“等到没有钱的时候，就去新西兰工作”。当时因为看了《追风筝的人》《群山回唱》等几本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的书，夏丹荔对阿富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很想去书里所描述的地方看看。但当时国内几乎办不到签证，尤其作为单身女性来说。夏丹荔又做了详细的功课，发现在伊朗可以办到阿富汗的签证，而伊朗的签证又可以在土耳其办，于是夏丹荔把这趟背包旅程的第一站定在了土耳其，把这一路上的每个国家都深度游历了一番。

　　没有太多的钱，夏丹荔就在当时很流行的旅行网站上注册成为“沙发客”。在阿富汗喀布尔时，夏丹荔通过“沙发客”住在了一个美国人的家里。夏丹荔还回忆起了一个让人觉得恍如隔世的画面：“我的美国沙发主很喜欢客人，晚上如果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我就在门口接大家，同时负责保管枪——大家进门就把枪交给我，我把枪统一放在家里的某个地方。”很久以后，在一次cs射击团建上，她很凡尔赛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摸假枪。

　　而夏丹荔的旅行方式也比较特别，她比较喜欢陆路穿越，以公路为线索可以一次走好几个国家。她去中亚的时候，就是走帕米尔高原的M41公路，把它贯穿的好几个国家都旅行了一遍。而在当地旅游时，夏丹荔喜欢提前学习几句当地的常用语，在当地菜市场买菜，和路上遇到的人聊天，去别人家里喝茶吃饭，感受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夏丹荔记得在中亚旅行时，刚好是旅行的淡季，她找的一个旅馆有几十个房间，却只有她一个旅客。“朋友们总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我其实特别怕黑怕鬼，就问能不能付同样的钱，住在旅馆老板的家里。”之后夏丹荔真的住了进去，每天早上送完老板家的两个孩子上学，就回来跟女主人聊聊天，下午就去咖啡馆跟当地人聊聊天或者看看书，再去把孩子接回来，顺便教大女儿中文。

　　“这样的旅行我觉得还蛮好玩的。”夏丹荔说，虽然旅途中会有很多未知的遭遇，她一直有个关于舒适圈的概念，“我从来都不跳出自己的舒适圈，但是我会不断扩大自己的舒适圈，当你遇到一个新的事物，如果你试着去理解它，接受它，它其实就在你的舒适圈里了。”

　　因为怕水，夏丹荔去学习了潜水，还参与了许多保护海洋的潜水公益行动；因为恐高，她就去蹦极，还学习滑翔伞，让自己从恐惧走向热爱。“就像遇到一个庞然大物，当我觉得害怕时，我会试图去走近它，找到方法和它和平共处，慢慢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夏丹荔兴趣广泛，其中一项是潜水。

　　3

　　很多人都以为，夏丹荔能走70多个国家，还能做各种挑战，是因为这十年来都没有工作过。而事实恰恰相反，夏丹荔基本没怎么落下过工作。夏丹荔说，之所以有这样的印象，可能是因为她一直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我的社交媒体基本不发工作的内容，觉得没必要拿自己工作的事情打扰到身边的朋友。”

　　从2015年起，夏丹荔在新西兰工作了3年，回国后，她成为了体育赛事的从业者兼越野跑领域的体育经纪人，后来还在深圳晶报文体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她的旅行大部分都是靠攒假期，或者换工作之间的空档期。在新西兰的时候，她每年会有4周的带薪假期以及公众假日，“如果同时加班的话也可以积攒假期，所以我每次可以休假6周。友好的领导甚至还允许我异地工作几周，来支持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我对她的采访正好集中在周末，她还不忘提醒我，“一定要申请周末加班（的福利）啊！！”

　　在第一天的采访中，夏丹荔和我强调的是，出发去旅行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而是每个认真生活的普通人都可以完成的事。不过在第二天，她觉得她昨天的说法其实是有问题的。“我在旅行的前几年里，都会跟身边的人说，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我选择做这件事而已。”但在旅行了一段时间后，她改变了自己的看法，觉得自己的“普通”，可能对一些人来说，是天生没有的“特权”。在印度的时候，她曾跟在沙漠里的骆驼向导聊天，发现他每个月的收入只相当于人民币600元，而他们家的3个小孩、4个老人，以及加上他自己他的老婆一共9个人，就是靠这每月600块钱生活。“和他们相比，我出生的起跑线其实已经比很多人要领先了。”

　　她会对“旅行治愈不了你的平庸”这样的说法感到生气。“为什么平庸需要治愈？我觉得人只要在这个状态里开心快乐，其实没有必要去做改变的。”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告诉任何人应该如何去生活，“我只能说，我这样做了，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在危地马拉爬火山。

　　

　　▲登顶5396米的哈巴雪山。

　　

　　▲去新西兰福克斯冰川徒步。

　　当我问她路途上遇到的危险，她给我说了一些很惊险的遭遇，比如与车祸擦肩而过、差点滑落山崖，但最终都化险为夷。她还给我转来了一篇对她影响很大的文章，里面提到一句：“被常人当作‘困境’的境遇，我都当作一时的际遇。”

　　夏丹荔也非常理解父亲为什么不喜欢她满世界乱跑，“他也是从大山一步步地走向了城市，他就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一些简单安稳的生活。”她能理解父亲希望她留在深圳，好好结婚生子，过最简单最普通的生活。她也做过一些妥协，比如她曾经收到了联合国难民署的一份工作邀请，工作地点在黎巴嫩，但她没有选择去做这份工作；比如前面提到过的旅行学校，校长桑尼也曾试图劝说她加入，以周游世界为业，夏丹荔一度很心动，最后还是拒绝了，选择了在工作之余再出去旅行的生活。其实她为了父母，已经尽力筛选过自己的选择。

　　“但是，我想要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夏丹荔说。

　　4

　　2021年8月，夏丹荔辞去了在深圳晶报文体公司的工作，开始了在甘肃陇南两年的乡村支教生活。她在学校开设了STEM课程，带领学生做纸桥、游行花车、喷发火箭等各种激发科学思维、动手能力的实验，她还帮助学校建立了广播站、机器人编程社团、流动图书馆。在深圳自己与他人合伙开咖啡馆，她还专门做了“解忧咖啡馆”的一个公益项目，让深圳人通过书信回答她这些学生的各种成长困惑。

　　

　　▲夏丹荔目前在甘肃陇南支教，为当地学生上课。

　　

　　▲夏丹荔在深圳自己合伙的咖啡馆做了“解忧咖啡馆”，让深圳人与乡村留守儿童通信，解答这些孩子们成长的疑惑。

　　支教，其实是夏丹荔规划了十年的梦。2010年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夏丹荔到青海省直布拉岗村藏族学校支教。村庄每天只有两个小时有电，所有人用水都得去黄河边上取，学校只有两个班，有一个班是15-18岁，依旧教授着小学知识。“在我过去的认知中，我知道世界存在着很大的差异，但它们从来没有如此赤裸裸地出现在我面前。”离开村庄后，夏丹荔就在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她想要进行长期支教的工作。

　　2014年，在阿富汗喀布尔市中心唯一一家外文书店外，夏丹荔被一个阿富汗普什图族少女拦了下来，问能否到书店里帮她买一本诗集。“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她无奈地耸肩：‘在我的家族里，女生上学几乎等于违背道德，我不能被别人看见我走进书店。’”

　　2020年秋天，在和朋友一起攀登哈巴雪山时，夏丹荔遇到一个名叫老罗的登山向导。登山前，他们需要在海拔2600米的老罗的家适应环境。“我意外地发现，尽管墙壁上有许多老罗和两个小女孩的合影，但从未在家里看到过她们。”原来为了上学，老罗的女儿得到车程5个小时外的乡镇去，而一个学期只能回来两次。

　　在游走世界之后，夏丹荔真切感受了一些经历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印记。她还记得，攀登哈巴雪山那一天，冲顶的天气特别糟糕，那时候她就暗自下决心，如果能成功攀登5396米的哈巴雪山，她就要去实现10年前的梦想。后来她真的登顶了，下山后，她就开始计划辞去工作。

　　支教的地点一开始有别的选择，广西和云南，但夏丹荔最后选择了甘肃。这个选择也是因为她生命中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她做越野跑领队时的队员，也是她的好朋友的梁晶，正是在2021年5月甘肃白银那场山地马拉松事故中失去了生命。在确认噩耗后，夏丹荔第二天就赶赴了事故现场。“当时去的时候，我觉得甘肃是一个开始和结束。”她一开始认识梁晶，是在甘肃兰州的一个越野赛事中，那时她还只是在给不同越野赛事拍摄赛事宣传纪录片，后来才成为他的领队。而也是在甘肃，梁晶永远离开了。在梁晶离开后，她和其他队友帮助梁晶家人发起募捐。这两年过年，除了陪父母，她还会在年初三专门去陪梁晶三岁的女儿过年。

　　这也成为夏丹荔选择去甘肃支教的重要原因。“是希望以后回忆起甘肃，不觉得这是带走我朋友生命的地方，而是用两年的时间，再去重新认识这个地方。在开始和结束的地方，再开始。”

　　2020年春节，在武汉封城的那一天，夏丹荔从白云机场出发，前往叙利亚，这是她疫情三年里最后的一次远行。在叙利亚，她完成6年前的一次承诺，去看了在2014年土耳其旅行时遇到的一名叙利亚难民曾经的家。她还记得，这位叙利亚朋友一直保留着家里的钥匙，就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回到家乡，家还在，自己能够开门回家。而夏丹荔当时也许下了承诺，有一天要帮他去看看他曾经的家。到达叙利亚后经过一番搜索，夏丹荔发现，朋友的家已经被炸毁，变成了废墟。夏丹荔把照片发给叙利亚朋友，对面打了很久的字，最后只回复了两个字：谢谢。在离开之前，夏丹荔把随身带着的中国结放在一片废墟的家门口。

　　我没有问夏丹荔，为什么她能一直记得这个承诺。因为我早已看到她朋友圈高挂着的个性签名：“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版权声明：

　　本专栏刊载的所有内容，版权或许可使用权均属晶报所有，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复制或改动，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如需转载或使用，请联系晶报官方微信公号（jingbaosz）获得授权。

　　来源│晶报APP

　　统筹：李岷

　　记者：余梓宏

　　制图：勾特

　　编辑：李慧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