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我寒假回家才照顾了一个多星期,我已经快炸毛了,你们都是怎么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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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患病的是我曾祖母,89岁了,差不多糊涂四五年了。最初是不记得事情,现在是连家里人一个都不记得了。一个人住在房子里,也没人照顾,她其实和我家人没有血缘关系,我奶奶是她抱养的女儿,她们一直关系都不好,奶奶也不怎么照顾她,她们五十年前就分家住了,这个冬天赶上了三十年难遇的大冷天,所以我爸我妈就把她接到了我家来。平时我爸和我妈都上班,家里没人,这次我在家,所以我就负责照顾她了,一边看着她,一边学习(考研复试)。但是我的忍耐度已经达到极限了。真的受不了她了。帮她穿衣服,刷牙洗脸,做饭给她吃不说,最受不了的是她太烦了,说话前颠后倒,而且一直嚷嚷着要回乡下家里种田,我记得把她接到家里,我看到她手都是裂开来的,可怜。另外她总是问我一些问题,但是上一秒问了,下一秒又不记得已经问过我了,然后继续问同一个问题,所以她一个问题可以问我一整天。我听的真的很烦躁。而且动不动就把防盗门打开,但是又不关上,所以就感觉很危险,我几乎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卵用。唉。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书了,肺都快被气炸了。

  我姥爷最后两年瘫在床上,神志不清,不停的叫,不分昼夜,声音特别瘆人,搅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

  在这之前已经有老年痴呆症状,但那时他还可以拄着拐杖走路,最起码大小便和吃饭能自理。顶多是无缘无故跑到邻居门口叫骂,拔掉人家菜园里的黄瓜架子,打狗撵鸡,或者到处跟人说他臆想出来的被儿女虐待的事。当时我姥姥和舅舅已经去世了,只剩了我姨妈和我妈两个女儿。所以他在我们两家轮流住。我还记得他长带状疱疹,疼的半夜睡不着觉,满院子溜达,发现我被吵醒后,眼里含着泪,内疚的小声跟我说:实在太疼了,我忍不住…

  那时我跟我弟都还上学,经济负担重,正是缺钱的时候,我妈一心扑在家里的养殖场上,只能每两小时回家一次,给他做饭,看着他喝水之类的。

  彻底瘫痪之后,必须有个人时刻盯着,我妈实在抽不出时间,出钱。我姨妈没有工作,出力。

  这里有个前提,我姥姥生前跟我姨妈关系不好,几句话不对付就要吵一架。因为她俩脾气太像了,都很强势,一点不让人,我姨妈又觉得她为娘家付出最多,但我姥姥从不说她一句好话,太过偏心,都是打发我姨夫去送吃喝,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不太登娘家门。所以大概有十年的时间,都是我妈照应我姥姥姥爷,发馒头、做饭、烧炕、洗衣服之类的,有时候一天跑好几趟。

  前面说了,我姥姥脾气比较强势,控制欲还强,虽然没有老年痴呆,但她的脾气真的够人喝一壶的。举个例子,我妈下午一两点,抽空去她家,洗完衣服,问我姥姥:妈,我给你把菜和肉切一下,你晚饭炒一下就好了。我姥姥:不用,我自己能切,我还没到动弹不了的地步。我妈再多说几句,她就烦了。我妈只好回家。到下午五六点,养殖场最忙的时候,我姥姥电话来了,让我妈去给她切肉…不去不行,连着十几遍电话。我妈只好再去切肉,然后下一次,她还是拒绝我妈的安排。次数多了,我妈也很生气,就说:你看你每次都犟,不听我安排,到后来还是得靠我,就不能听我的意见,给我减轻点负担吗?好了,这就算捅了马蜂窝了,我姥姥立刻炸了,又哭又骂,让我妈滚,以后不准登娘家门,她死了也不用我妈管。有好多次我妈是气得哭着回家的。我印象特别深的一次,正月初八,大风暴雪,母猪产崽,我姥姥一遍一遍打电话,让我妈去给她把被风刮掉的春联贴上。我妈说今天没空,明天再说吧,她不听,继续打,大正月里哭哭啼啼,我妈最后没办法了,大半夜去给她把春联贴上了。搞养殖的人通常有点迷信,我姥姥的做法真的很犯忌讳,那年正月,猪出了几次毛病,我妈想起来就气得哭一场。

  老一辈农村人,都觉得养老靠儿子,然而我舅烂酒鬼,几十年不工作,专职借钱喝酒耍酒疯,每次赶集,他天不亮就跑去集市上等着,啥好吃啥贵赊啥,赊了也不还,摊主就跟我姨妈我妈要钱。多丢人呢!要不就跑到我爸的朋友家借钱,还欠了我们两家不少钱。后来我姨妈和我妈跟他十多年都不来往。这种儿子,是一点也指望不上的,逢年过节债主登门闹,他自己跑出去躲着,我姥姥姥爷还得给他还债。老人手里那点钱都被榨干了。日常开销主要还是靠我妈。

  因此我妈的付出周围村子有目共睹,我姥姥去世后,围观葬礼的人都劝我妈不要哭了,老人活着的时候她真的尽了全力。这件事对我姨妈触动特别大,她可能突然有了“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感悟,所以怀着补偿的心理,争着要照顾我姥爷。

  大小便失禁,给他穿纸尿裤,人一走就扯下来,然后把屎尿抹得满床满墙满身,我姨妈天天洗洗刷刷,冬天满手都是口子。但他住的屋子还是恶臭无比,从门口路过都顶得人干呕。

  没办法啊,自己的亲爹,受着吧。

  邻居抱怨,道歉。

  衣服脏了,清洗。

  最严重的时候,他忘了怎么吞咽,怕吃东西呛进肺里得肺炎,只能喝米汤,真正意义上的汤,一粒米都没有,还要一勺勺喂。一边喂他一边往外吐,一小碗米汤热了凉,凉了热,能喂一个多小时。

  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就会嚎叫着(那种绝望的声音,真的只能用嚎叫来形容)要寻死,要剪刀,要农药,无数次挣扎着从炕上滚下来,要爬出去跳河,摔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一次骗着邻居孩子给他找了一根小绳子,准备上吊,但他没办法把绳子挂到窗户上,就藏在褥子底下。我姨妈发现之后气得嚎啕大哭,说我姥爷是要逼死她。在农村,谁家老人寻死,不管具体原因是啥,子女的名声一定是坏了的,我表哥那时还没对象,要是我姥爷真成功了,擎等着打光棍吧。毕竟,谁敢给女儿找个婆婆“逼死”亲爹的家庭呢?

  但我姥爷又非常怕死,经常含混不清的絮叨着要去医院,可他是器官老化,又没有实质性病变,起先医院还收治,给输液通血管啥的,但他一住院就不歇气的喊,搅得周围几个病房的病人轮番投诉,护士就要求我们家属约束他,弄得我们不知道多为难,难道给他把嘴堵上?到最后医院都不收了……他不明白这些道理,就觉得女儿是疼钱,舍不得给他治病,狠心看他受折磨,时而怒骂,时而哀求,一闹就是半天……

  都说子女小时候需要老人喂饭喂水端屎端尿。反过来,子女也应该做同样的事,不能嫌弃老人。

  这话没毛病,但伺候神智不清的老人,那种心理上的痛苦、折磨,不身临其境,谁又能体会得到呢?

  养育一个孩子,看着他一天天成长起来,充满了快乐、希望。

  赡养一个痴呆的老人,既不希望他这么快就走到生命尽头,又觉得这种日子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充满了矛盾、绝望。

  我都不敢想,我姨妈,一个有洁癖的人,是怎么给我姥爷一点一点把指甲缝里的屎抠出来的。男女有别,又是怎么给他端屎端尿换衣洗澡的。我姨夫说,我姨妈经常恶心的吃不下饭。有次我姨妈说,她一到天擦黑就心里发慌,手发抖,我姥爷一闹就是半夜,又哭又嚎又骂,有时候还打人。她怕安抚不了他,怕太吵了邻居隔墙骂。我问:那怎么办?她脸上的表情非常麻木,可能想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但没有成功, 她说:能怎么办?舍上我这一百多斤呗。那两年的时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看上去至少比实际年龄大了五岁。各种毛病都出来了。又赶上更年期,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跟我姨夫和表哥吵架,要不就成小时的哭,她实在是太憋屈了。所以后来她儿子我表哥结婚、生子,我妈都包了超级大的红包,我们全家都没意见,都清楚,换了我们自己,绝对做不到这一步。没有我姨妈,我们谁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

  我姥爷没了之后,我姨妈和我妈都说,他解脱了,她们也解脱了。

  哦,对了,过了两个月,我姨妈确诊了抑郁症。

  我母亲离世前几天,一直心心念念要去看海。

  我答应带她去,但忙起来就忘了。

  那天中午,她突然打电话给我,用很委屈的语气说:“你来接一下我可以吗?我找不到路了,轮椅没电了。”

  我说:“你现在在哪里?”

  她说:“我不知道。”

  我说:“周围有没有醒目的建筑,大房子什么的?”

  她说:“没有。”

  我说:“怎么会没有呢?酒店,加油站,什么店子都可以,你随便找一个我就能导航过来。”

  她说:“没有,我不知道。”

  我说:“那你随便形容一下你周围是什么样子。”

  她说:“我在一座桥上。”

  我打开地图看了下,旁边的确有座大桥,我连忙跑过去找她。

  两百米长的大桥,我从桥头跑到桥尾,没找到她,赶紧又给她打电话。

  我说:“你不要乱走,回到桥这里来。”

  她说:“我就在桥这里啊,你到了吗?”

  我说:“我也在大桥这里,我找不到你。”

  她说:“那你估计跑对面去了,等我过来找你。”

  我说:“你就在原地等着就行了!”

  打完电话,我一边往桥对面跑,一边仔细打量两边,从头跑到尾,还是没找到她。

  她一个病到路都走不稳的人,坐着轮椅把自己弄丢了。

  我彻底烦躁了,我给她发微信视频。

  我想看看她在什么地方,可她手机拿的很近,我只能看到她的脸。

  她一脸憔悴,脸色灰沉,嘴唇是紫青色的,额头上全是汗水。

  我说:“你把手机拿远一点,照一下你后面让我看看。”

  她就盯着手机,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我说:“你只要把手机拿远一点,让我看看你后面有什么就行。”

  她说:“等一下,等一下。”

  我等了几秒钟,她还是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搞什么。

  我说:“你把手机拿远一点!”

  她说:“我不会!”

  我说:“怎么可能不会呢!你只要把手机拿远一点啊!动一下手,把手机往前放一点!”

  她哭丧着脸,好像这很难理解,还是焦急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我说:“我求求你了,你让我看看你在哪里,你这样我找不到你。”

  她说:“我知道了。”

  然后还是没有把手机拿远。

  我又催促了两次,她莫名其妙居然把视频挂断了!

  我彻底崩溃了,我骂了几句粗口,骂我自己,然后给她打电话。

  电话打不通,我又急又气,头都晕了,打不通,我继续打,一直打,疯狂打,打了一百多个。

  终于通了。

  我说:“好了,什么都别说了,路边有人没有,你找个人问一下你在哪里。”

  她说:“他们不理我……”

  她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我也明白了,坐着轮椅的她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人,没人愿意担风险做好人。

  我要疯了。

  我想不通,曾经那么果敢精干的一个女人,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

  连将手机拿远这种事都没办法办到,我那时恨不得从桥上跳下去。

  后来,她遇到一个小伙子,小伙子把准确的地址告诉了我,我终于找到了她。

  她在一公里外的另一座桥上。

  她坐在轮椅上,以为我要骂她,她低着头不敢看我,强装镇定。

  小伙子说:“太危险了,她一直在逆行,轮椅都跑到马路中央去了。”

  我谢过小伙子,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伙子走后,我说:“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连手机拿远一点都不会了吗?”

  她不说话。

  我说:“你回答我啊,这是为什么啊?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

  她不说话。

  我拿出手机,模拟了视频的样子。

  我说:“你看,这是视频的时候,我叫你拿远一点,你只要用手往前一点就行,你不会吗?”

  她还是不说话。

  我没辙了,慢慢推着她回家。

  那天太阳很大,下午闷热的不行,可我寒冷彻骨,满心绝望。

  ……

  ……

  ……

  天将要黑,我和她才堪堪回到家,从中午折腾到晚上,两个人都累的够呛。

  我随便炒了两个小菜,又从外面买了几盒米饭,叫她吃饭。

  她尝了两口,说:“真好吃,今天饿了,我要多吃点!”

  我说:“你吃吧,没人跟你抢。”

  母亲的厨艺其实很好。

  虽然我在酒店掌厨多年,自认厨艺是及不上她的,她也从没这么夸奖过我。

  其中一道菜是鸡翅,一共有五个,我和她各吃了两个,碗里还剩一个。

  我说:“我吃饱了,还有一个鸡翅你吃吧。”

  她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夹进了碗里。

  若是以前,这种情况她一定不会自己吃,就算留过夜,也一定要留着给我。

  她的病越来越重,食量也越来越少,在我印象中,这是她唯一一次,吃了足足两碗饭。

  我原本对她有怨气。

  她病的那样重,却只身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城市来。

  虽然这是我曾经给她的建议。

  她的病,是风湿性心脏病,因为老家多山多雨,每到冷天下雨,她的腿就会开始渗水,她的肚子也有积液,还伴随着颈部血管的猛跳。

  她总是睡不好。

  在她病的没那么严重的时候,我告诉她,南方有一座小岛,四季如夏。那里空气非常好,并且距离大海很近,她去住一段时间或许会好一些。

  她反对我,说那么远,光是路费都得多少钱?她心疼钱。

  直到两年后,她的病情越来越重,不光身体越来越差,精神也越来越恍惚,乃至几次入院,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

  她有一天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去海市。

  我说:“你病成这样,就别胡思乱想了,老老实实在家养病吧。”

  她说:“老家太冷太潮湿,身体受不了了。”

  我说:“你去那么远,谁来照顾你?”

  她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我的病已经好多了!”

  一个病人说的话,我本不该相信,但我确实信了,电话里她很精神,我以为她真的好了一些。

  我说:“好吧,到那边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没过一个月,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准确的说,是她的护士打电话给我,说她摔倒了,伤到了头,正在住院。

  我得知这个消息,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她在电话里委屈地说:“我摔倒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摔的这么厉害。”

  我说:“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你明知道你身边没有人,为什么不小心一点?”

  她说:“你过来好不好,你爸爸逼着我回去,我不想回去,这里环境很好,对我的病有好处。”

  “只要你过来了,他们就不会逼着我回去了。”

  我纠结又烦躁。

  我有稳定的工作,如果去她身边,一切都得从头再来,虽然可以靠自由职业赚钱,那一定也比不上这份工作。

  可是,一想到她孤独一人回去老家,那么寒冷,那么多雨的山城,我的心就软了。

  我说:“我这两天辞职,尽快过来。”

  她高兴的像个孩子,在电话里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

  当我见到她时,她坐在轮椅上,已经病的不成人样。

  她的脸,她的手,浮肿而紫青的皮肤紧贴着骨骼,浑身看不到一丝好肉,她病到了这个地步。

  她说她的摔倒,是因为轮椅的两个踏板是分开的,她下轮椅时,脚不小心踩进了踏板间的空隙,于是被套倒。

  我强忍心痛,严厉地告诫她,下轮椅时一定要找一个能抓扶的地方,先抓扶,稳住身体,再下轮椅,我不可能整天盯着她,我必须工作。

  她默不作声。

  她后面没给我添过麻烦,直到这次走丢。

  我原本对她有怨气,怨她骗了我,让我答应病的这样重的她,走的这样远。

  对自己更有怨气,她是一个病人,粗心大意可以归结为身体机能下降。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来到她的身边,还是没能照料好她,害她担惊受怕了一个下午。

  我想,既然她愿意吃我做的饭,接下来我就认真给她做几天饭好了。

  我告诉她,我会尽快找个时间,带她去海边转转,前提是她老老实实在家待几天,不要一个人出去乱走。

  吃过饭,她有了精神,她解释说:“今天轮椅电没充够,所以才叫的你。”

  我说:“就算轮椅有电,你病的这么重,也不能一个人走太远。”

  她假装不高兴:“什么病,说不定我能活到八十岁呢?”

  我说:“又没人不让你活。”

  她就笑。

  此前的万种怨愁,经过这次晚餐,消散了大半。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顿晚餐。

  ……

  ……

  ……

  ……

  她年轻时爱吃辣,重咸口,很少吃肥肉。

  她那时却吃不得辣了,盐也不敢多吃,开始爱吃肥肉,她瘦的皮包骨,坐着都被硌疼,认多吃肥肉有利于长肉。

  隔天中午,我还在考虑,晚上要给她准备怎样的饭菜。

  突然又接到她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女声,说她出事了,现在在医院,让我赶紧过去。

  我坐在出租车上,气的牙痒,心想她一定又一个人出去了,昨天才刚刚走丢,今天又进医院了。

  为什么总不叫我省心。

  明明那么叮嘱她了。

  我在车上想了很多,想发火,想接着该怎么办,是带着她回老家,还是辞去工作,昼夜看护她。

  不论哪一种选择,都非常麻烦,我想不管怎么样,得对她下最后通牒了。

  我去到医院,找到她,她躺在病床上,一直唉唉地喊着。

  我说:“怎么回事?”

  她听到我的声音,努力地想要抬头,可病床是平的,怎么也抬不起来。

  我赶紧走过去,发现她眼睛大大地睁着,一直在流泪。

  她的头上缠了些绷带,半张脸都是干掉的血,我摸了摸她的额头,皮肤紧紧地绷着,烫的吓人。

  她看到我,像是想要说话,可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还是不断唉着,像是疼的。

  她是很要强的一个女人。

  从小到大,我从没见她这样过。

  她得是伤的多重多疼,才会喊出声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路上的所有想法和怒火都化为了乌有。

  护士告诉我,她是被人送到医院来的,已经半个多小时了,刚刚做完检查。

  我问她:“是谁送你来的,你是怎么受的伤?”

  她看着我,“是……是……”龇牙咧嘴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说:“你别急,慢慢说,你是怎么受的伤?”

  她痛苦地挤眉咧嘴,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完整的字眼:“不知道。”

  我想她一定是伤到了某些神经组织,没办法正常说话和思考了。

  我只好问她:“是不是轮椅,你是不是又被轮椅套倒了?”

  她的头,费力地左晃右晃,像是在回忆,过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说:“嗯!”

  我说:“为什么啊,我叫你不要一个人出去,叫你下轮椅得先找个抓扶的地方。”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去买菜,莫名其妙就摔倒了,今年运气不好。”

  她的外套浸透了血,我摸了一把,沾了一手。

  我一阵阵揪心。

  我说:“怎么会莫名其妙呢,还运气不运气,你就是不听劝!”

  她不再说话了,像做错了事,连呼痛的声音都小了些,这令我更是痛心。

  医生把我叫去谈话,说她需要住院观察,因为发现脑中有轻微出血。

  我想她伤这么重,住院最起码也得十天半个月。我缴了费,索性打电话把工作直接辞了,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矿泉水,卷纸,护理垫,尿不湿,马扎,我百度了一下医院陪护需要的物品,买了一大堆。

  回去病房,她又盯着我支支吾吾地说话。

  我问她怎么了。

  她憋了半天,说她忘了。

  我很怀疑她不是因为轮椅受的伤,而是被人撞倒的。

  因为有一次她被撞伤了小腿,也没有告诉我,直到伤口感染被我发现,在我的逼问下才说出口。

  我说:“怎么能忘了呢,你再仔细想一想。”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痛苦而气恼地说:“怪了,怪了,我明明记得的啊!”

  我注意到她嘴巴很干,问她:“你是不是想喝水?”

  她愣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嗯!”

  连喝水这种事都说不清楚,都能忘了。

  我赌气地说:“等你出院,我带你回老家。”

  她闭着眼睛,脸上痛苦带着些委屈。

  我狠心地想,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得带她回去了,一边打开矿泉水,倒在瓶盖里喂给她。

  她哆哆嗦嗦地喝,可没喝多少,就翻了白眼。

  她四肢古怪地扭曲着,浑身剧烈的颤抖。

  她被一路推进重症监护室。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整个人都蒙了。

  家属不能陪同,我只能在楼道里或坐或立。

  每隔几个小时,医生就打电话叫我一次,讨论她的病史等情况。

  我熬了一天一夜,恍恍惚惚,坐在楼道里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躺在床上,她忽然推门进来,还是那副瘦的皮包骨头,病入膏肓的样子。

  她头上缠着纱布,手里提着一袋子菜。

  我问她:“你不是在住院吗,怎么回来了?”

  她说:“我已经好了,住院要不少钱呢。”

  我说:“就知道钱,你以后绝对不能一个人出去,买菜也不行,我可以去买。”

  她提了提手里的菜:“我知道了,今天我给你做菜吃。”

  我说:“买的什么菜啊?我可不吃肥肉。”

  她得意地笑着:“都是瘦肉,便宜的很!”

  我是被医生的电话吵醒的。

  医生告诉我,所有的抢救药都用完了,病人已经不行了,要我赶紧进去。

  我一边换隔离衣,一边麻木地签了很多文件。

  走到她身边时,她一脸憔悴,眼睛紧紧地闭着,她快要走了,却无法醒过来跟我道别。

  我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护工告诉我,她走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黑暗从头顶压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塌了。

  佛系,怎么养狗子,就怎么养老年痴呆症的老人。

  人已经到了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时候,也就谈不上「心理尊重」了。

  上厕所:平时小号不管,直接纸尿裤,大号,让她到点就去卫生间蹲蹲。

  老人的衣服不要穿太多层,一般2层够了,一层打底一层加厚保暖,老人邋遢的话再套个易脱的围裙。

  情感沟通:养只猫,放他怀里,让他对猫说。但是记得要给猫剪指甲和打疫苗。

  房间陈设要少:一床一桌一躺椅。床单最好一次性的,每个月换。减轻打扫卫生的负担。

  碗啊杯子要耐摔,不要直接给开水(最好是温水),老人能接受的话最好用奶瓶喝水(这里更正一下,是保温吸管杯,有杯套的那种)。

  地面地毯厚一点,婴儿爬爬垫也行。地毯有摩擦力,防止摔倒,以及摔倒时家中无人不至于老人躺在地面上体温过低。

  房门把手要设「童锁」:犯糊涂的时候他打不开。

  室内安装监控,安装烟雾警报器,四周墙面合适位置安装扶手。

  有条件的,再买两个智能手环,轮流充电,绑定手机,监控老人。另外老人身上需要佩戴身份牌,万一走失,能让好心人给送回来。

  其实,当60岁左右确诊有老年痴呆症的时候,就要和家里老人及时沟通:以后的生活可能会有些变化,不是歧视,是最大程度相互理解和尊重,让老人有心理准备,慢慢的接受变化。

  下面商品随便看看就好,今非昔比,这些产品几年前都是想买买不到的,现在越来越普及了。

  很惨的。

  妈妈在60岁就患了老年痴呆症,当时我们一家人都没意识到,只是觉得很奇怪,突然之间就发脾气,有时候是很小一件事情,有时候甚至毫无理由。

  当时我们在深圳,有一天早上,妈妈大清早拎着垃圾出门,说去倒垃圾,然后半个小时后,还没有上来,我们马上下去找,整个小区都找遍了,找不到,马上报警。

  深圳警察应该很有经验,很短时间就通知了所在片区的警员和保安,陆陆续续有电话过来,但一查验,都不是。

  十一月份的深圳,晚上已经转凉,一想到妈妈身着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痛哭失声,从上午一直哭到下午,终于,有个的士司机来电话,描述的样子很像,他把妈妈送到楼下,一声不发就离开了,门铃在下午五点多响起,打开门,妈妈一脸嫌弃的样子站在面前,我一把抱住她,不敢放手。

  这件事情对我影响很大,后来在外面,但凡看到问路的老人,我都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碰到过老年痴呆的,也碰到过中风的,把他们交给地铁工作人员,或者直接打车将他送回他所讲述的小区,交给物业人员确认无误才敢离开。

  离家出走事件之后,带着妈妈去深圳精神病院检查,确诊是老年痴呆,医生也很直白,说这种疾病是治不好的,只能尽量缓解发病进程。

  爸爸带着妈妈回到老家,他说,你工作忙,我来陪她吧。

  这一陪就是八年,期间经历了什么,爸爸也不怎么说,但是逢年过节我们回去,听邻居说了一些事情:一开始妈妈还能到处走,谁也不认识,经常会狂暴,拿着菜刀追着我爸爸,绕着小区跑,后来身体越来越不行,只能卧床,我们买了医用床、气垫床褥。

  爸爸每天的日程就是,早上出门打羽毛球,他说,自己要有一个好身体才行,回来做早饭,或者到外面买一碗妈妈爱吃的米粉,喂她吃,检查有没有大小便,如果有就清理掉,然后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妈妈有时候会清醒过来,一起看,有时候会无视电视的嘈杂,自己一个人对着天花板发怒或者喃喃自语,念叨这我们的名字,有时候会明白过来,对爸爸说对不起,辛苦他了,但这种次数很少,每次碰到这种情况,爸爸都泪流满面,有时候他会翻出以前的旧照片,给妈妈看,希望能唤醒她的一些回忆,如果妈妈这时候能记得,就是他难得的欢乐时光。

  定期要清理身体,随着卧床时间的增加,下肢的肌肉不断萎缩,即使有充气床褥,大腿和臀部的皮肤溃烂还是难以避免,一年中总会有一两次停电,这时候是爸爸最焦虑的时刻,甚至会打电话给千里之外的我,希望通过这种倾诉来缓解自己的情绪,来电了,又马上告知我,让我不用担心。

  整整八年。

  在一个夜晚,妈妈离去了,爸爸显得很平静,这一天我们都有思想准备,医生说,八年时间已经创造一个奇迹了。

  但是,没有妈妈的陪伴,一个人在家的爸爸显得格外零落。

  他说,虽然你妈妈以前病得很严重,但是总是有个人和我说话,虽然我说东,他说西,但是屋里总归有一些动静,现在一个人,日子反而变得更难打发了。

  我接他来上海,他一个人,也显得落落寡欢,晚上他去社区老年人娱乐室,一个人抱着二胡,和其他老人根本融不到一块。

  老城中心有一个体育馆,帮他办好会员卡,送他过去第一天,第二天他说自己过去,一个小时不到,我听到敲门声,爸爸站在门口,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出门就迷路了,这里的道路都一个样,实在分辨不清楚。

  他要回去,他习惯了老家的氛围,不太喜欢上海。

  在家里,只有下午是热闹的,一帮牌友主动上门筹局,但是上午和晚上,仍然是寂寞的,我那段时间每天至少往家里打一次电话,口笨的很,也不知道该怎样陪他说话,有时候两个人就在手机里呆呆得看着,然后道一声早点睡,挂掉。

  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担心。

  再后来,有人给他介绍一个阿姨,他觉得也谈得来,我全力支持。

  现在他们两经常出去旅游,拍好得照片就发过来给我们欣赏,再打电话过去,已经完全走出了之前的状态,加上锻炼从来没停过,身体健朗得很。

  这就是我所经历的老年痴呆家庭的故事。

  我父亲。2021年六月的一天,我正在上班,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说我父亲晕倒在他们店门口,离家一公里。在那之前,我已四年多不和他来往。原因不再细表,总之我觉得他性格阴沉,很难相处,在一次大吵后,我不再上门。我火速赶到,将父亲接回家。父亲浑身是汗,小便失禁。我电话通知二哥,他亦第一时间赶来。我们将父亲带到医院检查,所幸无大碍。二哥告诉我,年初开始,父亲已出现记忆明显衰退。当日的情况,应该是他忘记吃饭,出门后,也许因为闷热加上低血糖,以至于晕倒。医生的诊断是,老人家已经年届八十,小脑梗塞比较明显,认知能力出现明显下降,虽然不是阿尔兹海默症,但也可以归于老年痴呆。

  我父亲1941年出生,不到一岁就丧父,寡母将他抚养大。1960年参军,从此戎马半生。1976年转业回到老家,进入一个军工企业直到退休。我母亲是上海知青,和父亲年龄差距较大,脾气暴躁且刚愎自用。无论因何原因结婚,总之在几十年后,终于各自居住,不再来往。父亲也在常年的独居生活中,变得越发阴沉,在我发狠不再登门后,只有二哥会定期上门探望。

  父亲大多数时候,对近期发生的事情已无记忆能力,远期的历史,也只有选择性记忆。因此对我这个多年不来往的儿子,只记得吵了一架,但是想不起原因。我虽对当年的龃龉耿耿于怀,但是看到老父如此,也只能放下所有怨念,重新担当起为人子的责任。父亲住的房子,是我十五年前为父母购置,本意是让父母改善居住条件,同时也是想父母远离上海的亲戚。身为一个外地人,也没有什么成就,父亲在妻家,是不遭待见的。不成想母亲拒绝搬家,只父亲一人孤单单地住在了新房子。十五年过去,当年装修的很多设备都已损坏。年轻时的父亲,虽然清贫,但是动手能力很强,家里的各项设备,修修补补,应该没有问题,但是老了以后,便是一个灯泡,也不会换了。那日送父亲回家,看着破破烂烂的家和骨瘦如柴的父亲,我大哭一场,心中后悔不已,我怎么就让父亲晚年过得如此凄惨。

  从那日起,我接手照顾父亲。二哥和我说,父亲已形成自己的生活习惯,离了他家方圆一公里就会迷路,因此不宜将他接走。我也和父亲商量给他请一个保姆,被他断然拒绝。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还是一个身体很棒的老头,无需外人照料。我想,也是因为一生节省,不愿意花那个钱吧。

  至今为止,我已照顾父亲八个月。要论感受,照顾一个失能老人,累是一定的。这八个月来,我通常是早晨买了菜就赶去父亲家,做完饭菜后再去上班。老人家还有一定的自理能力,热一热饭菜还是可以做到。平时在家里准备各种零食点心,放在显眼位置,备他不时之需。每天电话提醒他吃饭吃药,药也是用药盒事先分好。我和二哥每天三个电话,偶有遗漏,父亲一定会忘记吃药。

  我深知父亲的老年痴呆症状还属初期,每一天都会是未来最好的状态,将来只会越来越差,心理准备已经有了,没有别的办法,唯有坚持。

  二哥曾经跟我说,要让父亲有尊严地生活。我知他一片孝心,但是恐不容易实现,毕竟失能的老人,如果不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也真的没有尊严可言。父亲曾有一次身体不适,打算自己去医院,但是不认识路,把自己丢了。医院离家只有两公里,他也去过无数次了,仍然无法识路。我只不过晚到半小时,就酿成如此大祸。开着车找了几个小时,在路边找到他那一刻,他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的路边。再也没办法忘记他那惶然无助的表情,也是深深地自责。自那以后,购买了定位器。换了多款,要么就是续航不够,要么就比较笨重,父亲自己发现了以后,一定会拿掉,到目前仍无较好的解决办法。

  我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我和二哥都可以随时观察他在家里的情况,比原先要好了很多。家里的设备,除了维修,也渐渐发现有些设备必须更换。比如燃气灶,父亲有一次热菜的时候,就因为看电视忘记了,烧成焦炭,我打算换成一个可以远程监控的燃气灶,或者起码可以定时,不至于酿成大祸,目前仍在选型中,希望可以尽快实现。上海的冬天也算寒冷,父亲偏偏是个很爱干净的老头,所以在浴室安装了取暖器,是大功率的那种。洗澡前先用取暖器将浴室温度提高,洗澡时我就守在边上,也正好将他要换上的衣物烤热,待他洗完换上以后,还要将头发吹干防止感冒。

  以上种种,说到底就是一个失能人士的正常生活需要,只是他不再有能力独自完成。照顾他和照顾一个孩子,也没有本质的不同。只不过照顾孩子,看到孩子的成长,心中喜悦,未来会越来越好,而照顾老人,只会越来越差,没有尽头。

  如此没有尽头又劳累的日子,我已过了八个月,但是逐渐习惯。而且,在此过程中,并非全无所得。父亲退休工资并不算低,国家也按月发放转业军人补贴,父亲的开支本无问题。但是老头节俭无比,在上海这样的城市,一个月只花一千元,还包括了两百元的物业管理费和水电煤气等费用,用在吃上面的,满打满算一个月也只有七百元。虽不至于吃不饱,但是质量也可想而知。二哥住得比较远,最多一周只能来一次,买些菜来,也不能覆盖所有时间。我接手后,把饭菜包了,注意营养搭配和口味,老头自然多吃几口,慢慢地也长得胖些。老头没有高血压之类的其他暗疾,我也会带他出去下下馆子换换口味,原则就是吃不同的东西,让他营养均衡。二哥生性沉稳,不喜多言,几个月后,淡淡地对我说,感觉父亲的状态大有改善。我听了,心里高兴,也难过。高兴的是,做的一点一滴,都被哥哥看在眼里,难过的是,因为心里的执念,对父亲多年不管不顾,让他吃了这许多的苦。

  父亲虽老,可是在他心中,我这个儿子,似乎也很重要。常常会在买回一斤肉后,自己做个红烧肉,然后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拿,生怕他儿子没东西吃。他的厨艺极差,自己也到了风烛残年的年纪,记性虽差,也还是惦记他的小儿子,怕我饿着自己。要说所得,此为大所得。我也年近五旬,在父亲的眼里,应该还是那个不懂照顾自己的小儿吧。切切深情父爱,心中温暖。

  春节期间,我搬去父亲家,陪足他七日,寸步不离。他反复絮叨,往往是一句话说了五分钟便忘记,然后再来一遍。我也不厌其烦,陪着他车轱辘话反复来,留恋的是这父子间平淡家常的幸福。我在想,尽我之力,不但要父亲生活得有尊严,我还想让他觉得有温暖。如果只是当做义务,不得不做,看不到尽头,大抵会觉得绝望。可是我觉得我慢慢适应后,也希望能多陪着他,能多留他一日,就温暖多一日。心中每念及此,但觉非常感谢他,给我机会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父亲痴呆后,性格大变。可能是把生活中那些不如意都忘了吧,现在的他,开朗平静,还有孩子守在身边,那应该也算幸福呢。嗯,就让这种幸福,能持续多久,就持续多久吧。

  一天时间竟然有700+的浏览,很是惊讶,觉得还是要把父亲这个人描述清楚。通篇都是“孝顺”二字,并非我的本意,反倒让我觉得我是在借助老父拔高我自己了。

  前文提到,父亲性格阴郁,这是事实,但是并不意味着父亲是个坏人。相反,年轻时,父亲很好相处。父亲在十九岁参军之前,从未离开过赣西北那个小县城,还是个孩童时就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幸亏奶奶机智强势,把几个孩子保护得很好,父亲又是幺儿,再贫困的日子,父亲也是最得宠的那一个。参军之后,直接到了福建前线,参加了金门炮战。我二伯早他五年参军,在同一个军里服役,当时已是排长。不幸的是二伯三年后牺牲,父亲却被推荐上了军校,当时的体制下,这就意味着从士兵变成了军官。二伯的牺牲是否成就了父亲的军官之路,现在已不可考,但是二伯与父亲感情深厚,却是事实,因此二伯的去世对父亲打击极大。直到现在,二伯的去世也是父亲和我反复念叨的日常内容,这是后话。军校在读时又爆发了文化大革命,各种时代的大浪潮下,还要独善其身,也并非容易。经历过文革的这一代人,多疑,阴郁,现在看来,也属正常。父亲骨子里是胆小怯懦的,因此仕途并不顺利。成家之后,面对来自大上海而且强悍泼辣的母亲和同样强悍的奶奶,相信那些年,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但是我和二哥的童年,仍然是快乐的。这份快乐,更多来自父亲的温柔。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从未打过我和二哥,即便气极了,也是把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和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母亲形成鲜明对比。是以我和二哥小时候畏母如虎,却是不怕这个慈祥的父亲。但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他和母亲维持这个家,应该也是很吃力吧。各种争吵是家常便饭,两个人成长的经历又是如此不同,加上母亲的强势跋扈,日子过得那是相当热闹。虽然时隔多年,我也过了不惑之年,对他们的是非恩怨早有自己的判断,但是在此我仍不愿意轻易表达我的结论,母亲也仍是我的母亲。不做评论,或者各打五十大板,大概是比较好的办法。但是不可否认,长期争吵,对人心态影响极大。父亲在逐渐老去后,慢慢变得任性,也不再吝于表现自己内心阴暗的一面。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时候起,逐渐陷入抑郁状态,人也慢慢开始自闭。也许那时候,他就病了吧。

  父亲此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现在虽然痴呆,反而因此忘记了诸多不顺意的过往,在我看来,也算因祸得福。我心里在想,现在可能是他八十年的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只是希望,这种幸福快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感谢各位知友阅读本文,亦感谢评论的知友对我各种具体而微的建议和鼓励,你们都如此温暖而善良。写作此文时,我正因各种来自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而焦虑失眠。作为一名日常与数学模型和代码打交道的理工男,写作并非我所长。碰巧遇到这个问题,倾吐的欲望推动我写下这个答案,本意是在暗黑的丛林中释放,却误入充满阳光和友善的海洋。各位的鼓励,我就当作是颁给我的勋章。言为心声,而言在行前,当下的我,只是表达了决心,却尚无坦然接受这些勋章的底气。人性的软弱,面对巨大困难时的退缩,都是横亘在我前行道路上的泥汤。我自当从各位的善意中汲取力量,努力成为父亲生命中的太阳。待到尘归尘,土归土,而我仍是保有初心的我,我再回来,领取各位对我的奖赏。

  前几日和父亲打趣,让他再活二十年,他笑嘻嘻地答应。看看这个可爱的老头儿,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太阳啊。

  陈华于2022年2月15日

  我又来了。

  惶恐。随手一答,这么多知友关注,可见人类的感情,毕竟还是相通的。对路过本帖的所有知友表达深深的谢意。知友们好奇,从未露面的大哥在哪里?大哥自然也在上海。他从小在上海跟着外婆长大,不似我和二哥,先是随父母在军队,后又随父亲转业回到老家。大哥虽然自小得到很好的照顾,后来也因为落实知青政策得以将户口转回上海,但是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感情上比较疏离,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以为,一个家庭,若执着于获得不够,而付出太多,各种矛盾将复杂难解。比如大哥,对父亲虽少有过问,但是九十岁的外婆也同样需要照顾,他出力良多,也是孝顺纯良的。至于父亲,有我和二哥照料,想必他也是放心的吧。二哥虽只长我几十分钟,但是为人颇有兄长风范,在我对父亲不理不睬的那段日子,独自奔波照料父母,从未对我有半分抱怨,甚至从未舍得说我半句。我以为,他是想以行动说明他的原则,照料父母时,以自己为独子,没有外援,所有做过的事情,就是本分。现在的我,也以此为准则,对父亲尽心尽力,如此应该是父亲的幸运吧。

  人到中年,接受现实,每日做好该做的芝麻小事,就是我现在的目标。睡前想想,今日安然度过,甚好。

  于2022年3月6日

  五月了。

  正是人间四月天的季节,上海却封了,一封就两月有余。从年后陆陆续续有病例开始,我就惶然。父亲住的小区很大,从离家两公里的超市爆发疫情开始,我就在想,要是小区被封了怎么办,一语成谶,3月4日起,小区发现病例,封了。二哥打来电话,焦急溢于言表。我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已做好心理准备,一俟封闭,我就买了物资去自投罗网。事实上,我陆陆续续买了所有的物资堆在车上,自己的衣服也早就打包好。一旦有病例在小区出现,就是整个小区陪绑七天,就这样七天加七天不停循环。记得封闭第一天,我开着车到小区门口,守门的大白再三跟我确认,我是自愿进去不再出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个傻子。

  幸亏我去了。父亲就似个孩子,对疫情完全没有概念,和他说了好多遍,出门要戴口罩,转头就忘了,也不能理解每日核酸的意义,不能理解门卫不放他出去买菜的用意,他就是固执地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老头真的已经是个孩子了,被大白赶回来时,他不敢顶嘴,但是到家了就会委屈,我也只好耐心安慰,不过还好,一会儿等他忘记了委屈,就又是那个快乐的老头了。

  上海彻底封城的前一天,小区短暂解封,我带着父亲逃回自己家,现在看起来,这个决定无比正确。数学本能告诉我,这么大的小区,上万人居住,和我自己家只有三四百人的小区比,出病例的概率要大的多。而且,我自己家,还有个院子,如果真的足不出户,我起码还有个院子可以让老头活动。封闭初期物资匮乏,我每天都很焦虑,想尽一切办法购买,怕的是食不果腹,好在情况慢慢好转,现在虽不敢说应有尽有,却也不担心饿肚子了。大把时间陪着父亲,看着他不谙世事的样子,想着四十年前他可能和我现在的心态很像吧。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问他以前有没有担心养不活我们,他说,当然啊,那时候每天都发愁,想着要怎么去多赚一点,才不会让我们饿肚子。何其相似啊,和我现在的心情。

  一眨眼,我又和父亲在一起两月有余。我解锁了很多新技能,第一次自己包饺子,第一次自己蒸馒头,当然,还有对付蔬菜礼包中那些我从未买过的品种,甚至,我还尝试给老头理发。每次开始做饭,父亲就会围着我想要帮忙,那种特别想出一份力却每每搞砸的场面,真的是充满烟火气。父亲渐渐安定下来,不再问今夕是何年,似乎有我在,就很心安。

  二哥最近天天有电话来,每次都要说感激的话,说幸亏有我,不然真不知道这个疫情要怎么办。他和我说起,封闭半月有余,父亲小区的居委会突然联系他,疯狂寻找独居的老陈同志。他心里就在想,要是等居委会救济,父亲恐怕已经出事了。现在的上海,各种混乱,居委会的工作也很繁重,平时父亲也是得他们照顾不少,但是疫情之下,可能也顾不上了。我是闲云野鹤,没有觉悟忧国忧民,但是我的父亲,我是看得紧的,每天看疫情通报里说到又死了多少老人,还是害怕,止不住的害怕。是的,幸亏有我呢。我告诉二哥,多给独居的母亲想想办法,父亲这里,就不要操心了。我自己也开始天天和母亲通个电话,陪她说说话,也是各种叮嘱。母亲似乎也惊诧于我的变化,但是也是开心的吧。二哥和我说,每次接到我电话,母亲都会向他报告,那种雀跃,他隔着话筒都能感觉到。二哥应该是很欣慰,他这个弟弟,真的算是懂事了。他和我说,父母没得选,以前总是觉得运气不好,可是现在看来,运气其实还算不错,毕竟父母都在,也没太大的疾病,他还有弟弟这个帮手,生活远远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我一直以来,秉持合得来就多来往,合不来就不来往的原则,和父母渐渐疏离,这么多年下来,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把父母弄丢了。快到知天命的年纪,终于学会了平和,而父母,似乎永远都等在我迷失的那个路口,真心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前几天追剧看《人世间》,里面说到,原来父母真的会死的,一下子击中内心,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内心被吹得七零八落。还好还好,我真的运气还好,没有一直混账下去,还好还好,父母都在,还好还好,他们都还认我这个幺儿。

  评论里有位知友提醒我要对奶奶的幺儿温柔以待,嗯,知道的,我会做到。

  谢谢五十几万的知友路过本帖,谢谢各位的评论,你们的每一条评论,我都有反复拜读。在过去这两个多月,每次我焦虑的时候,每次我觉得累的时候,都会回到这里汲取力量,你们给予的温暖,让我觉得,我也真是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的呢。

  陈华于2022年5月13日

  終是到了这夏日。

  上海似乎恢复了烟火气,又似乎没有。六月一日起,上海全域解封,父亲闹着回到了他的地盘。他又回到了每天出门去超市逛一圈,附近街上走走的日子。也总是忘带口罩,也总是有热心的邻居街坊送他一只。我也回到了给他买菜送过去,做完菜陪他聊聊天的旧生活。一转眼,我照顾老头满一年了,这次封锁,我陪了他三个月,记忆中从未和父亲有如此长时间的亲近。关起来时还是残冬,放出来已是盛夏。犹记得解封的当日,正是他八十一岁的生日,满街的商店尚未营业,想给他买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日蛋糕竟不可得,空口许诺了他一顿生日大餐,过去一月,也是无法兑现。解封这二十余日,带老头去了几次口腔医院,该拔的牙拔了,该装的假牙也装好了,带去理发店理一个短短的头发,穿着笔挺的衬衣,也依稀有一点帅气的模样。

  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定期的核酸,仍无法正常访问的食肆,去各种场所的受限,终究还是将这烟火气打了折扣。所幸邻居之间,比以前多了许多温情,在父亲家楼下,能看见邻居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看见父亲,也每每拉去闲聊几句,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老头身体板正,父慈子孝。老头倒是也不矫情,你夸我,我便受着,你夸我儿子,我就跟着一起夸,那种自得,毫无掩饰。

  前几日老家的堂哥电话来,说是长父亲十岁的大伯日日念叨他那处于疫情中心的弟弟,命堂哥来打探消息,我也自然说一切都好,其实父亲的记忆力已不足以让他记住疫情,对他来说,疫情,封锁,这些根本就未曾发生过。本来商定本周带父亲回老家看望大伯,但是老家对上海过去的人貌似还是处于比较严格的控制下,只能往后推推。

  回首这一年,有些心得。从开始接手时的忙乱,到现在的从容,期间自然需要各种磨合。其实客观地说,父亲的记忆力,并无明显改善,但是基于对他失忆的状况和生活习惯越来越了解,我是越来越适应这种生活。哪些事情是可能闯祸的,哪些则无妨,这些没有明确的判断标准,只是出于经验,就可以判断。所以慢慢走来,甚至也能取巧,找到些可以偷懒的时刻。

  家里的设备,修修换换,现在也基本符合我的要求了,倒是装修老旧,屋顶的石灰往下掉,墙上也各种裂缝,着实看不入眼。我买了各色工具材料,打算自己动手,来一次蚂蚁搬家,一间一间房子粉刷。

  我成为越来越烟火气的儿子,对父亲,不曾惜力,吃喝拉撒睡,无一样不操心,而父亲,也成为越来越开心的老头,虽然逐渐老迈,但是有儿子宠着,也是有开心的本钱吧。

  这样的日子,真好。

  陈华于2022年6月22日

  月是故乡明。

  是的,我回了故乡。

  从去年开始,老家的三堂兄就一直有电话来,催促我带父亲回家看看。父亲的长兄,我的大伯,年过九十,也是明显痴呆,却常常念叨着他在这世上仅存的小弟。堂兄和我商量,两个老头都已经这把年纪,若是父亲再不回去,恐怕再要让他们团聚就很难了。我心中黯然,明白他说的都在理,父亲尚能正常行走,大伯却是已经不能,所以,只能我陪同父亲回去一趟,应该也是此生最后一次了。限于疫情,从去年拖到现在,下了狠心,说走也就走了。

  家乡于我而言,已经是很久远的过去。凡三十载,回去不过寥寥三四次,停留不过几日,若不是仍有亲人在当地,恐怕真是找不到去看看的理由。和父亲早上六点自上海出发,十一点便已经踏上乡土,科技缩短距离的力量已强大若斯,可是心里,我始终是怯怯的,可见心里的距离,已远远超过了物理距离。父亲在高铁上,不曾合眼休息,和他说了我们回老家,他当然是雀跃,也是好奇这一路的风景,但是过一会儿,他便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我心里是愈加确定此行不虚,按照现在的情形,再过几年,回与不回,对他应该都没什么意义了吧。

  在我的印象里,大伯脾气甚好。一辈子隐忍低调,对我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慈祥。去年国庆我曾短暂到访,停留一夜,为的也是去看看我亲爱的大伯。那时的他,已经不能行走,说话也含糊不清,甚为难懂,但是看到我,仍是高兴的。是以此次出发前,我就告诉父亲大伯的情况,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没想到一到家中,就看到大伯正在大发雷霆,骂得所有人不敢近前。别说父亲,就连我也非常诧异,赶忙询问堂兄原因。堂兄自此才告诉我,自去年以来,大伯的痴呆发展迅速,现在有些精神方面的异常了,整日里觉得被家人迫害,所以脾气暴躁。可怜了86岁的伯母,三天两头被他辱骂殴打,见到我就大声控诉,展示被殴打的伤痕。在此文的评论区里,有些知友也说到过老人家有这种情况,看到真人秀,我算是能彻底理解这些知友所言了。堂兄们和我说,奶奶去世前也是这样的状态,所以都认为他的时间不多了,不然也不至于催我们返乡如此急迫。

  父亲与大伯相见,难得他们居然彼此都认识。更神奇的是,大伯竟然迅速地平复下来,拉着父亲的手不放。他的话本来难懂,父亲的认知能力又不足,我想,他们应该是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的吧,难为他们竟然可以鸡同鸭讲到兴高采烈,哈哈大笑。其实我在旁边的心情是难过的,特别难过。父亲从小丧父,大伯于他而言,就是父亲一般的角色,而大伯对这个幺弟,也是极为疼爱,在旧社会,那是出去卖苦力,宁愿自己饿着也要养活的弟弟啊。父亲曾和我说过,当年为了养活小脚的寡母和年幼的弟弟,大伯和二伯以十几岁的年纪,吃尽了苦头。他们跑去深山放木排,去煤矿挖煤,去乡下给有地的亲戚帮工,省下微薄的工钱给母亲和弟弟买粮食。看着瘦小的大伯,我能想象对于他而言,那是多么沉重的少年时代。看着眼前这两个几乎要把全世界都快忘记的老头却依然爱着彼此,我们所有围观的人,眼眶都是湿的。希望我和二哥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也能如此吧。

  接下来几日,我和父亲日日都去看望大伯,大伯也是日日都在发脾气,但是却没有舍得骂父亲半句,每每都是父亲单枪匹马就让他平静下来,他们两个,竟然还能翻看以前的老照片,似乎沟通无障碍,看到高兴处,居然能嘿嘿地笑。但是父亲似乎慢慢明白过来大伯的状况,他开始不停地向伯母赔罪,求伯母不要和他大哥计较。其实每次我们离开大伯家去酒店,父亲都会忘记他已经身处故乡的事实,一日内记忆要宕机很多回,但是一看到大伯,似乎就明白了状况。我只能说,我见证了这世上最伟大的情感,那是刻在血液里的骨肉亲情。我感动于此,落泪于此,却也惮于这时间的强大和无情,看着这情感走向终点。

  父母当年工作的军工厂已经倒闭多年,原来的厂区沦为废墟,而家属区,也已经沦落为贫民窟。得益于当地政府的棚户区改造政策,原来的厂区和居民区都被迅速拆除,开始发展房地产。我和父亲下榻的酒店,就是原先母亲工作的车间所在,但是儿时记忆中的家,已经完全没有痕迹,即便是山头都已经被削平了。我也是询问了仍在老家的小学同学,寻找到某个建筑对应以前的坐标,才慢慢建立起现实的环境与记忆中的故乡的对应关系,家乡于我而言,只在梦中了。而父亲,他已经没有能力建立这种对应认知,沦陷在故土的父亲,已经寸步难行。

  我们在老家停留五日,我陪父亲到处走走,也抽空去乡下祭拜了爷爷奶奶。父亲唯独对祭拜这件事记忆清晰,回上海后每每忆起,都会告诉我,他梦回故乡,去祭扫奶奶。我也只能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场景。这几个月来,他常常会认识到他似乎有些不正常,类似这种突然记起某事,或者突然忘记某事,他会很惶恐地问我,他是不是已经很糊涂了。我虽然心酸,但是也每每告诉他,并没有糊涂,只是记性确实是差了些。父亲对自己记忆衰退这件事,并非没有认识,在我看来,几年前他应该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每次替他收拾房间,都会看到各种小纸条,比如某个插座几时损坏,某件衣服是谁送来的,不一而足。和二哥探讨,二哥也说,父亲这些年来,深受记忆丧失之苦,但是以父亲的性格,他是咬牙自己承担,直到去年初,量变终于导致质变,记忆呈现断崖恶化的趋势。我当然是难过,外加心疼。前文也说了很多次懊悔,现在我就不再说了,唯一能做的,只能好好照顾他,让他余生温暖。这一年来,客观地说,父亲的状态并无明显改善,但是衣食住行,我的照顾还算周到,他也逐渐增长对我的依赖之心,遇到任何事情,起码会第一时间想到给我打个电话,这样就够了,生活就算这样下去,无波无澜,也应该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吧。想想大伯,他的亲人在照顾他时,必没有我这样从容的心境。我也问堂兄,为何不送老头去养老院,他只回我三字,舍不得。嗯,我等为人子者,原来都是一样的,对于母亲和其他建议我送父亲去养老院的人,我以后也回他们这三字便好。

  看到父亲,原来我心中感受,最贴切的描述,便是这舍不得啊。既如此,则心安,舍不得,不舍便是了。

  陈华于2022年7月27日

  九月,酷热的夏天,終是要过去了。据说,这是一百三十四年来最热的夏天。确实,我在上海这三十一年,印象中,夏天没有这么夸张过。

  酷暑,对父亲来说,是难熬的一关。在他的认知里,已经没有空调这回事了。室外四十多度时,屋内的温度也在三十五度以上,体感不是那么美妙。他的应对之道,只有风扇和毛巾。我每天就多了一个工作,给他打开客厅的空调,检查门窗是否关好。老头儿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只要电器开着,他总是忍不住要去关掉,节省已经成为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哪怕他已经不会使用空调遥控器,也会果断拔掉电源插头。我只能反复通过视频监控或者打电话和他确认空调的状态,这样反复拉锯的战争,持续了整个夏天,直到上周,台风来了。昨天是台风影响最大的一天,我上周就联系了医生,要带父亲去看眼睛。台风天,交通状况很糟,短短几十公里,开车花了将近四个小时。父亲几年前眼睛就出了状况,老年性白内障,大约五年前,一只眼睛已经做了手术,但是另一只眼睛,因为我的不理睬,就一直拖了下来,现在右眼几近失明。我心心念念要给他处理一下,受制于疫情反反复复和他自己的抗拒,拖了一年才能动手。他现在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已经八十多了,不要这么麻烦,听得我很是心酸。约好了医生昨天去医院看看,人家专门给我加了号,熟悉上海的人都知道,上海一些热门医院的号有多难挂,是以无论交通有多糟糕,我也不舍得浪费这个机会。

  给父亲诊治的唐医生,是我两年前因意外弄伤眼睛去上海五官科医院半夜看急诊时结识的,年纪应该比我小个十岁八岁,医术高明,性情温婉。我去医院几次,唐医生的认真负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们交谈不多,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自痊愈后,也便没了联系,但是在我心中,对她产生极大的信赖。此次冒昧联系她,希望她能诊治一下父亲,她居然毫无推诿,爽快接诊。半天时间,她认真细致地工作,对父亲也是非常耐心温柔,我内心感动不已。临走前,约定了手术时间,她淡淡地告诉我,让我放心地把父亲交给她,对我而言,就像是瞬间得了依靠,心中踏实。医者仁心,这一年来,因为父亲,我常常奔波在医院,我遇见的每一位医生,都如唐医生一般,品格高尚。我照顾父亲,尚有亲情作为纽带,而这些萍水相逢的医生,对病人表现出的热情和责任感,令我敬佩。

  我那不谙世事的老父亲,随我在医院各部门辗转,做了十几项术前检查,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居然转头就把这一天的经历都忘了。我送他回家后,就回到公司,傍晚时他打电话来,问我这一天他去了哪里,说是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直跟着我。他似乎对自己记性差这件事惴惴不安,问我时也是很难说出口的样子,好像怕我怪罪他。其实又怎么会呢?我的父亲,我都不宠他,他该有多可怜啊。我当然就仔仔细细跟他讲述一遍当日的经历,但是隐去了他治疗时对护士发脾气的细节。当时可能有些疼痛,他本身在医院也是有些紧张,所以情绪波动明显,幸亏我事先和护士小姐们打了招呼,告知父亲的情况,她们允许我在治疗室守在父亲身边。父亲开始发脾气时,我自然就要哄哄,他听到我的声音,马上安静下来。治疗还是顺利的,完毕时我也向几位护士道谢。她们都还年轻,应该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叽叽喳喳地告诉我,从未见过像我这样对待父亲如此温柔的家属。其实这一年来,常常都会遇到这样的陌生人,因着我照顾父亲而对我赞许有加,而我,不过是做着我该做的事情,每每被这些温暖的人施以援手,心中都是万分感谢。

  自医院回来,我便打电话向二哥报告进展,二哥说手术时怕我一人应付不来,要请假同往。我自然是反对的,他的工作比我忙得多,我自信有这么多好心的医生护士帮忙,不会出什么问题。说到底,二哥对父亲的牵挂,不亚于我,也许是我在他心中还不够稳妥,也许是担心我压力过大,想要分担。手术定在下周五,如果他坚持,也就随他去吧。

  期待手术成功,期待父亲回到双眼明亮的生活。

  陈华于2022年9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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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夏天,来得急,去得也快。

  过了国庆,上海就跌入了冰窖,有深秋的感觉了。父亲很乖,自己找了厚外套穿上,只是并不知道,裤子也应该穿厚些的,晚上盖的也不应该只是毛巾被了。我呢,忙不迭替他把厚实的被子拿出来,垫的也加了一层,如此,老头晚上应该能睡好了。上月的白内障手术很成功,他的裸眼视力已经从0.01恢复到了0.8以上,但是恢复期长达一个月,期间要按时滴多种眼药水,却让我们兄弟二人很伤脑筋。术后的眼药水多达四种,依次滴入,两种之间最少相隔十分钟,一日四次,如此一来,每次滴完就需要三十分钟,每天起码要两小时。加上父亲每日早晚服用的药物,无人提醒,他是一定会忘记的。但是时间长了,他也如孩童一般,对服药和滴药水产生很大的抵触,每每打电话提醒,初时还能接受,后面就逐渐不耐烦直至反感。二哥告诉我,每次他打电话过去,最后总是被老头告知不要再打电话了,言语间也颇无奈。我的待遇比他尚好,起码老头不会这么直白地抵抗我。我暗自以为,可能还是我陪伴较多,父亲对我更为亲近。闲时我会陪老头看看电视,和他说说车轱辘话,出门闲逛时,也更喜欢勾他的胳膊,替他整理一下头发什么的。二哥就是直男一个,平时话就少,对着父亲也是直来直去,不那么讨喜。

  有时候,照顾父亲真是个细致的工作。比如上月,我正在单位,午餐时间通过监控看一看老头儿,发现他很少见地躺在床上。当时就觉得反常,打电话去,也只说腹痛,言语间还要安慰我,当过兵的人,这点痛不算什么。我是越想越不对,立马赶回家,才发现老头已经痛得直不起身。送去医院,医生在检查前就吓唬了我一下,说左腹没什么器官,疼成这样,要有心理准备。我心里极难过,检查的间隙,轮椅推着老头去门外透气。那时他已有所缓解,情绪也高涨起来,笑嘻嘻跟我说着闲话。我面上不动声色响应,内心却已经崩溃。给二哥偷偷打了个电话告知情况,他大惊,遂横穿上海赶来。好在后面确诊是肾结石发作,并无其他疾病,我也是在做B超前逼他大量饮水,阴差阳错,反而疏通结石,让他立刻缓解。自医院回家,医嘱也是多喝水,没有任何治疗。计划本周要带他去专门看看这个结石,他倒好,连曾经腹痛也不记得了。我自此便知道,照顾父亲,一要用心,对他的日常要足够熟悉,所谓的随时put one eye on,二不能侥幸,有任何事情都要马上处理,但凡想要等等看,结果都不那么美妙。通常来说,父母照顾幼儿,都能做到这两点,但是对于老人,也许觉得对方也是成年,往往反而做不到了。我要心中时时提醒鞭策自己,千万千万。

  夏天时开始动手修补房屋,两月有余,也只完成两间房间,父亲看着倒是高兴,跟我说好像住在新房子里,看起来也很漂亮。老父亲也真是贴心,明明我手艺极差,装修效果差强人意,在父亲的眼里,也是瘌痢头儿子自家好,这种知足常乐,年轻时的他身上,很少见到。有位知友在评论里问我,导致我和父亲曾经不和的原因,应该还存在吧,其实说句实话,我觉得不存在了。父亲现在如几岁稚童,对我再无猜忌之心,前文也有说到,现在的他,阳光开朗,而我对他,也不再当做成人,即使他有时会说些奇怪言语,我也不再当真。父亲本是良善之人,但是一生坎坷际遇对他影响颇大,如今返璞归真,我看到的只有他可爱的一面。但是他仍是个立体的人,有时豪迈,说要用他的养老金替我养女儿,转头就赖账,仍是那个节俭抠门之人。我也乐得逗他,常常跟他要钱,逼得他抖抖索索摸出二十块钱来。此等家常玩乐,我们都乐此不疲。我和二哥,几乎负担了他所有的支出,他自己也并不知道,但是和去年相比,他对经济的关心明显降低,也不再时时去观察他的存折,在我看来,内心安全感足够,这大概是对我们兄弟二人最大的褒奖了吧。

  评论区有些知友,看了此文内心难过,想起自己的父母,要么是父辈已逝,痛惜自己不曾尽孝,要么是各种情况导致父母虽在但无法照料,在此我也向这些知友表达我的理解之心,我如此行事正是为了避免这些知友当下的内心煎熬,如此看来,我还是做对了,起码看着老父平安喜乐,我内心觉得幸福。也想对父母还在的这些朋友说几句,其实行动最难的就是第一步,这一步一旦迈出,后面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愿各位良善的朋友不再受此煎熬,愿各位的父母老有所依,儿孙绕膝。

  

  

  最后来得瑟一下,放三张照片,第一张是还没装修的那间房间,后面两张是我装修后的两间,虽然细节惨不忍睹,但是大体看起来,刷过涂料后,还真是有些乔迁新居的喜悦呢。

  陈华

  于2022年10月9日晨

  父亲终于还是阳了。此刻的我,守在父亲榻前。

  这次的开放,来得猝不及防。

  二哥总是那么敏锐。电视里放出来二十条时,我也看到了,看了也就看了,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是二哥不同,新闻还没有结束,他就在不同的平台上下单,买了好多的各种药物,尤其是退烧药。这些订单,只有极少几个是发货了的,二哥因此得到了宝贵的一盒布洛芬。得到药的第二天,二哥就开车过来,将他准备的药物给我拿来,除了各种药物外,甚至还包括了润喉糖。二哥说,我离父亲比较近,一旦父亲有事,我可以第一时间反应,我以为然。当时以为二哥药物充足,拿来的是给我和父亲准备的,之后才知道,其实那已是他的全部储备。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各种注意事项,我呢,听着,但是内心不觉得这是多么严重的状况。二哥一直说,父亲母亲是高危人群,希望我一定要重视起来,特别关注老人的状况,尤其是父亲。后面的事情真是步步都验证了二哥的先见之明,我对病毒的漫不经心,真的是错得离谱。

  开放后不到一周,我就阳了。当时的想法,无非是发两天烧,然后就重生了。但是真的开始高烧不退时,才知道那种痛苦,其实是极难忍的,退烧之后的虚弱,也是出乎意料的持久。二哥之前就告诉我,一旦我觉得身体不对头,就不要再去父亲那里,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父亲不被感染。我自觉不对劲了以后,就通知了二哥。事实上,几个小时后我就开始高烧,二哥准备的药物,我成了第一个使用者。在逐渐恢复的过程中,我和二哥一再电话告诫父母,要注意防护,母亲是个脑子很灵光的人,确实也做的很好,但是父亲不行,他甚至完全对疫情没有记忆,每天仍然要定时出门去超市逛逛,一旦说起来,他就觉得我们小题大做,不过就是去个超市,何至于此。二哥和我说,父亲已是这种状态,多说无益,只能希望天佑父亲,他也做好准备,一旦父母阳了,他就去陪着,他甚至跟我交待了在何种情况下要送去医院,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要叫救护车,各种预案他都想得清清楚楚。我因为先阳,身体各种感受让我深知病毒的凶险,加之各种自媒体的信息扑面而来,说的都是老者幼儿面对病毒如何危险,内心的恐惧逐日增长。二哥宽慰我,说是还有他在,让我好生养病,一定要等核酸阴性以后再去见父亲。

  可是,没有任何征兆,父亲的嗓子就哑了。三天前,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声音嘶哑。我当时就急了,深知父亲独自一人非常危险,父亲却反而安慰我,说是没有任何不适,嗓音嘶哑只是因为没人说话而已。我放下电话就通知二哥,二哥自是飞奔而来。二哥陪足父亲二日,每日抗原自测都是阴性,我们内心都存侥幸之念,希望父亲不过是偶染风寒。而我,因为还阳着,自然是不敢来见父亲的,但是内心其实也明白,父亲八成是没躲过去,只是我不敢冒险,生怕是我传染父亲。昨天上午,最新的核酸结果终于阴了,我第一时间赶到父亲家,一个抗原测下来,清晰的两条杠。

  父亲终究还是阳了。好就好在,他不发烧,嗓音嘶哑的问题甚至都比几日前有所改善。幸亏二哥半月前买的血氧仪到货了,我每隔几个小时就监测一下父亲的血氧指标和体温,内心里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会有这么好,总觉得父亲的高烧马上就来。昨日早晨开始,我就守在父亲身边,直到现在。父亲就像回到上半年上海封控的状态,小儿子陪着,就很心安。

  其实还是有些端倪的。父亲的精神明显不济,胃口也非常差。好在他非常听我的话,给他煮一碗面条,哄着也能吃下几口。人也变得怕冷,我把家里的电暖器和电热毯都打开,把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又煮了红糖姜茶给他喝,尽量让他暖和些。刚才出去买了一锅胡椒猪肚鸡回来,两碗汤下去,父亲明显精神要好些。

  父亲真的是很争气。昨日开始,我每隔两小时就要摸一下他的额头试温,半夜里我起来数次,确实也是不敢掉以轻心。但是父亲真的是不发烧,血氧指标也一直正常,今晚甚至看电视看得不愿就寝。刚才我和二哥聊天,我说我们可能真的是运气很好,父亲可能就这么过了这一关。二哥将信将疑,告诫我战术上还是要重视。嗯,是的,我确实打算一直守到他转阴为止。其实这十几天没看到父亲,我既是担心,也实在是非常想念。昨日看到父亲时,我甚至有些哽咽,有一种劫后团聚的庆幸。父亲看到我,自然也是雀跃的,而我居然就陪着他不走了,让他格外高兴。今天下午,趁着父亲睡着时,我出去买食物,结果回来时他就开始叨叨,说好端端的一个儿子,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我琢磨着,其实老头对我真的也还是有些依赖之心,虽然嘴硬,老是让我去忙我自己的事情不用管他,可是真的找不见了,内心还是惶恐的吧。

  刚才吃完晚饭,老头自告奋勇洗碗,突然冲到我面前说,家里的食物多到吃不完,日子怎么会这么好,吃喝不愁。我看他提着我买回来的那些食物得意洋洋,内心属实觉得这个老头儿特别可爱。

  现在已是深夜,父亲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我刚刚摸他额头,没有任何发烧迹象。再过两日,如果无事,这一关,真的就过了。我那中流砥柱的二哥,为了父母殚精竭虑,也真是辛苦了。谢谢二哥,因为有你,我们都很安全。

  陈华

  于2022年12月29日凌晨

  现在是2023年1月8日23点21分。

  老家的堂兄来电说大伯今天下午走了,因为新冠。

  吃惊,错愕,随之而来的是难过。

  12月27日,我还给大伯母打了电话,被告知他们也都阳了,但是症状不重,持续时间也不长。当天正是大伯91岁的生日,堂哥还发来视频,大伯戴着纸皇冠,对着蛋糕吹蜡烛,喜笑颜开。谁知不过十日,传来的竟是死讯。

  前文说到过,大伯也已是痴呆老人,甚至还有些暴力倾向。但是其实大伯以前极有担当,和大伯母一起养大四个孩子,对我们几个侄子侄女,也是极好的。痴呆以后,确实也是让儿女苦不堪言,但是这一走,堂兄估计是很难受吧,刚才电话中,能听出来他的难过和自责。堂兄打电话来,一是报丧,二是提醒我,对父亲,一定要小心照顾,因为这新冠病毒,实在太过厉害。

  我和二哥通了电话,决定要回去奔丧,但是也一致决定要向父亲隐瞒大伯的死讯。前文提到过,由于自小丧父,父亲几乎就是由大伯二伯养大的,是以对父亲来说,两位伯父都是他极敬爱的亲人。二伯六十年前就牺牲在福建前线,父亲转业回到老家后,和大伯的走动非常频繁,连带着我和二哥,也和堂兄的感情很好。堂兄长我们十岁,四十年前,一辆28大杠单车,堂兄前后各一个载着我们在小城中风驰电掣,那是常有的事情。这些年来,每到过年前几个月,父亲就要碎碎念,让我和二哥给大伯打钱,生怕他的大哥没钱用,而大伯呢,也是把这钱看得极重,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小弟给他的。堂兄曾经告诉我,大伯扬言,他小弟最记挂他,所以小弟给的钱,只能他自己花。他自己其实有退休金,但是他浑不在意,只是把弟弟给的钱攒着,买手机给弟弟打电话,买电动轮椅,这样可以去看弟弟。前文也提到,我在去年六月底上海解封之后,陪父亲回了一次老家看望大伯,期间见证了他们伟大的骨肉亲情,也惮于这时间的可怕。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显示出这冷酷的威力,大伯终是走了,而我的父亲,再也没有了大哥。

  奶奶这一生,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但是只有五个活到成年。大姑二姑长父亲十几二十岁,父亲记事时,她们都已出嫁,所以在父亲的心里,和两个兄长比较亲近。大伯二伯,一直都要承担赡养母亲扶养弟弟的责任。1954年,二伯去参军,原本工作的工资就没有了,父亲时年十三岁,还在上学,养家的重担自然只能由大伯一力承担。那时的大伯也结婚成家,自己的孩子刚出生,一家老小五口人,靠一人的工资应付,那也是相当吃力。在我的印象中,大伯身材矮小,性格内向,但是非常温柔。事业是谈不上的,大伯这一生,吃尽了苦,所为不过是活下去,侍奉母亲,养育子女,就是这一生的全部。好在堂兄是良善孝顺的孩子,大伯的晚年,也是过了些好日子的,念及此,甚慰。

  这疫情三年,国家的政策是严防死守,招来了很多的非议和反抗,对经济的影响也是大的。但是在我心里,我感激政府这三年来的所为,这病毒对老者非常凶狠,若不是之前的严防死守,大伯可能早就没了。我的父亲母亲年事已高,放开后,父亲已经感染过,母亲现在仍在坚持中,身为人子,每日思虑家中老人,真的也是身心俱疲。任何一项政策,总是有人赞成,有人反对,立场不同,自然态度就不一样。在我家,女儿极度反对防控,因为她正好年华,关在学校中犹如坐牢,白瞎了这青葱的大学岁月。对我来说,这防控,对工作的影响自然也极大,可是父亲因此受到保护,也是事实。所以我心中一直在横摆,反复不定。但是今晚,我反而内心平静了。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清晰的对错呢?一切皆是选择。厚此则薄佊,终是不能全胜,也不会完败。这人世间,来来往往,热闹,逼仄,生离,死别,日日都在上演,只能随着这人生的船,行到何处是何处,不过也就是个过客罢了。

  大伯已去,父亲尤在,我能做的,不过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用心,对工作如此,对父母,亦如此,至于结果,那就交给命运吧。如有来生,愿大伯少吃些苦吧。

  陈华于2023年1月9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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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阵子没来了。

  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父亲的记忆,似乎下了一个台阶。

  清明的时候,我又回了一趟老家,替父亲去给大伯磕几个头,当日去,次日归。堂兄对我的到来,是开心的,毕竟作为侄子,专程去祭拜大伯,这份心意,他是领了。大伯母见了我,凄凄惨惨,那个在人生的最后两年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男人走了,她却对他无尽地思念。我没什么可安慰的,只能陪着她,听她说起种种过往,情绪激动时,搂一搂她,以示安慰。大伯和大伯母是半路夫妻,之前各有婚配子女,结婚后也一起生活了六十年,感情虽好,但是家里关系仍是复杂,那些落了俗套的你的孩子我的孩子和我们的孩子的故事。我此次去,也听说了一些,但是并未多加打听。如我前文所说,一旦子女之间有了计较,各种矛盾将复杂难解。此行我的目标单纯,也就让自己只做单纯的事,不去惹那些是非。

  行前告知父亲,他自然是很赞成我去。难得的是,两天的行程,他居然打了多次电话给我,总是记得我去给他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却又不记得到底是何事。直到我回家,给他看此行的照片,他沉默许久,然后说道,此生,应该不会再回家了,语气有淡淡的落寞。我挺能共情他的心情,奶奶生养十二个孩子,他有记忆的,两兄两姐,至此已全部西去,只留下他在这人世间。在他心里,大哥走了,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我无语,这生死的界限,本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大伯去世后那两个月,父亲一度睡眠很差,有时半夜打电话给我,语气哀伤,所言也都是交代后事的内容,如是两个月后,才慢慢恢复平静。我并没有太好的办法给他安慰,所做仍是日常照顾,他也确实是状况频出,让我疲于奔波。

  父亲在半个月内,连续走失了两次。幸亏有之前的经验,在他的钥匙串上安装了一个华为的tag,所以找到他并没有费什么事。我对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点是,两次走失,都是我主动发现的,所以并没有让父亲流浪太久。我通常会隔几个钟头就通过视频瞄他一眼,如果不在家,就定位一下,如果所在位置离家太远,几乎就可以断定他迷路了。然后就马上出发,基本上一个钟头内,就可以到他身边。第一次迷路,他遇到好心人,居然还记得二哥的号码,人家打了电话来,那时候我已经在他附近寻找,很快找到后,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我找不到家了”。第二次他自己也很机智,在路边找了警察,我直接就去岗亭接他回家。上海这个城市,虽然节奏快,但是也有其温度,父亲这样的老人,得到善意的对待,我对此充满感激,这些陌生人的帮助令我内心温暖。

  但是,父亲的记性,确乎是更差些了。每天去超市,雷打不动买几样菜,西红柿,娃娃菜,豆腐,一周还要买几次烤鸭。有时候上午买了,下午又买,冰箱里塞满,他也吃不了,或者说也是吃腻了吧,但是只要出门,他不会记得,仍是源源不断搬运回来。我和二哥讨论,都觉得没什么办法,无非就是每周去清理一次,我们各自拿回家便是。

  上周带父亲去医院体检,有些指标差了,二哥看了验血报告,给出调整用药的建议,我去医生处咨询,居然分毫不差。我是真的佩服二哥,对父亲母亲,他是用心的,对此我万万不能及。父亲本次有些肾衰迹象,二哥说我给他吃肉太多,我当时有些不服气的。因为父亲同时还有些贫血,我本意是觉得父亲消瘦,加上贫血,多吃些肉无妨,所以有意多做肉食,红烧肉猪蹄变着花样来。二哥说明显蛋白质摄入过多,加重了肾脏的负担,应当吃些鱼虾,少些油腻。医生的结论一模一样,我不服气也不行了,本周开始已经调整菜谱。但是父亲的胃口,明显差了些,以前可以吃一碗饭,现在只能吃大半碗了,让他多吃些菜,也要耐心哄着才行。

  再过一个月,我接手照顾父亲就两年了,七百多天,说长也不长,但的确考验耐力。这种随时要发力无法摆脱的状态,很是累人。有时候觉得被这些繁琐事盛满了,表面虽平静坚持,其实内心已在崩溃边缘,每每都觉得内心再也不能承担哪怕一丢丢额外的负担。但终是过来了,路虽难走,仍是一步一步坚定前行。此文开贴一年有余,时不时来写几笔,既是流水账,也是寄托。对着这七十万知友表了决心,那就要好好做到。日子难过,和大家说说,似乎情绪有了出口,就又能熬上一阵子。

  陈华于2023年5月5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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