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F/劳约】你的下一场婚礼/Something BLUE
(碎碎念:《鲜血女王和她忠犬的骑士未婚夫的战后生活》。如果要给本文取一个只用来磕cp的名字的话…话说回来最后好像有些少儿不宜呢。
(但是我就想看到占有欲爆炸的辛啊?【滑稽】拜托,为老婆发疯到恨不得要搞强制爱的病态美男子超酷的好吧!【不】)
(会有亿点点蕾娜视角,会有一些蕾娜在大规模攻势时的过去。有自己的私心。是希望除了辛以外,还会有更多的人,爱着始终温柔强大的蕾娜的私心……穿插其中。)
(我想看到…在世人眼中,共和国最后的圣女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和她那身为原“86”家畜的骑士未婚夫辛耶?诺赞,于战争结束后的故事,是什么样的。)
人类其实是非常奇怪的存在。即便如此评价会显得笔者极度傲慢,但鉴于这现实是这般荒诞,笔者不得不如此记录下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一切。
哪怕肤色不同、语言不通;哪怕世代为敌,血海深仇永不能消弭;但若是眼前有共同利益所在,他们便能放下手中屠刀,立地握手讲和。若是这份【共同利益】,能符合人类所应共同遵循的普遍价值观,那实在是人类这个群体的幸事。
可惜,大多数的【共同利益】,都往往伴随着泪水与鲜血,伴随着癫狂与残念,伴随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的无尽叹息。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忆录》
战争结束了。但如照妖镜一般的战争所映射出的偏见与疯狂,却让和平年代的裂痕以越来越可怖的状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这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三个夏天。
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人类,并没有如蕾娜当初所畅想的那样,重回和平与安宁之中。仅仅是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年,世界又一次陷入了【人】所制造出的争乱之中。
这其中,最头痛也最棘手的存在,是昔日被86们戏称为【洗洁精】的残部。
到这一步,纵使是蕾娜,也不得不承认共和国洗脑的手段和方式是多么彻底,多么具有煽动性。
竟能让故国故土已被军团化为余烬的今天,仍能激起大多数残存的白系种对有色种的仇恨,甚至还以更为恐怖的方式控制住了残存的共和国民。
在良善的人们尚未知觉以前,他们形成了由仇恨凝结起来的极端组织——比过去一味软弱退让,来保全铁幕之内85区国土的共和国民不同。
这些一无所有,只剩下复仇之心的恐怖分子,已然成为了危害社会安定的可怕存在。
蕾娜沿用86部下们的赐名,在公共场合自嘲般的戏称他们——所谓的【忧国骑士团】为:
“致我那像‘洗洁精’一般不知疲倦的同胞们。”
【洗洁精】使新生代的白系种,又一次成为了仇恨传播的对象——直至今日,这些蕾娜过去的同胞,已然成为了她的敌人。
成为了在战争结束后,就致力于消弭白系种对有色人种的偏见与歧视,也致力于还原旧共和国过去所犯下的罪孽的……
她的敌人。
虽然这一切仍在已不是那个蜷缩在父亲怀中,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尚且年幼无知的蕾娜的预测之中,但她仍然为这样的发展陷入深深的沮丧和自责之中:
“那时候我明明…能救他的。”
“但这不是强求蕾娜你一人就能做到的事。光是让他们还能在战争中得以存活,你就已经倾尽全力了,所以蕾娜…你完全不必因此而怪罪自己。”
未婚夫边理顺她的长发,边以平静的口吻说着。像是渐渐为他的平静所感染,蕾娜吸了口气,放松身体,任由自己依偎在未婚夫坚实有力的怀抱里。
前天。一个原本在共和国时期,就保护了众多收容所中的86孩童,在战后也和蕾娜一同为“修正共和国过去的错误”而各处奔走的月白种老教师,在【洗洁精】自杀式汽车爆炸袭击中身亡了——
收到了这样的噩耗后,未婚夫搂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不厌其烦地吻去她痛苦的泪水,如此安慰她——没事的,蕾娜,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这绝不是你的错。
多亏了他。在和平年代又一次品尝到失去战友滋味的蕾娜才能很快振作起来。
虽然这个世界…仍然糟透了,但也还是有美好的,值得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存在着。
蕾娜仍愿如此相信着,她和未婚夫始于年少的爱情就是最好的代表。
并肩作战,创造了一起活下来的奇迹的少年少女,于战争结束后,对彼此立下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誓言。
“蕾娜,一起吧。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
“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请让我与你同行。”
因战争结束而即将散编的第86机动打击群全员,加上那与他们一同战斗到最后的北国王子和他的小鸟侍卫,于共同驻扎在基地的最后一个夜晚,见(偷)证(窥)了指挥官芙拉蒂蕾娜?米利杰,是如何哭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彼时露出紧张而期待的表情的总队长辛耶?诺赞的手心中,又是如何被那个一看被答应了,就喜不自禁的总战队长紧拥在怀里。
…不,应该说是【未婚夫】了。
将怀中喜极而泣的女孩抱起来转了好几圈,同她一起在璀璨星空下“咯咯”地傻笑个不停的辛——那俨然被喜悦与幸福冲昏了头脑的模样,让人很难将其和传说中驰骋沙场,冷酷无情的东线无头死神联系在一起。
虽说后来,看到当时被众人要挟过来的菲多拍下的现场视频时,蕾娜差点没在起哄声中羞耻地哭出来;而另一位当事人,已经挥舞着铁锹预备杀人了……
但是。
……
这个世界混乱不堪,但还是有美好的事情的存在的。
为了守护这样的美好,为了让下一代不会和他们一样,在混乱与纷争中度过灰暗的童年与少年时期。
蕾娜选择继续战斗——在“和平年代”。
-
“今日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纪念我们牺牲在前行路上的战友。”
小小的广场上挤满了人。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不同颜色的人汇聚在一起,手里都捧着白色的鲜花,脸上尽显悲戚之色,与对爱好和平的善者惨遭不公对待的悲戚。
他们有的是可称之为“人”,有基本的羞耻之心与怜悯之心的白系种;有的是受过月白种老教师善待的86,或是居住在昔日的帝国,那些死去的86们的家人——
像大规模攻势中曾拜托蕾娜将那些关于86的记录带走的白系种士官一样,月白种老教师也和部分良心未泯的白系种一起,想方设法将死去86的遗物保存了下来,并带到了联邦,带给了他们的家人。
即便佩戴了扩音器,蕾娜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纪念仪式,会吸引来这么多人,她不得不尽可能地放开嗓门,使所有前来悼念的人都能听到她的声音。
“共和国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这本应该是永不能被忘记的血泪教训。”
“但很遗憾,却有人以如此残忍的方式,试图抹去这些牢记了共和国之罪的人的存在。”
白系种现在想要和平共处?而你也是…现在才想起来洗刷恶名?晚了。
在月白种老教师惨遭杀害后的第二天,蕾娜也接触到了一个意图刺杀她,却被护卫制服,因而跪倒在他们面前,用狂热可怖的面孔,吐露着与他年轻的面孔,不相匹配的恐怖话语的混血种——
他有一个曾经也是86,如今已死在战场上的母亲。
就像辛和雷的母亲一样,连【破坏神】都没来得及乘上,就在与【军团】的肉身近搏中被碾碎了。
而战争爆发时,身为混血种的他正跟随白系种父亲在昔日的齐亚德帝国访学。因此才逃过一劫,没有像母亲一样,被迫死在86区的绝命战场之上。
但在共和国灭亡的今天,在害死母亲的罪魁祸首面前,他竟甘心受【洗洁精】的驱使,只为了阻止和平的到来——蕾娜无法理解这样的存在。
所以,哪怕与曾经的迫害者为伍,你都要继续将这仇恨传递下去吗?
强忍心中的不适,蕾娜尽可能镇定地问道。
对。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你这个——来自旧共和国的迫害者。
听说你和你身边这个男人订婚了,是吧?呵呵,真幸福啊?
两个迫害者,一个是发动战争的帝国贵族后代,一个是忘记了如何战斗的共和国人,竟转眼就成了人人祝福的大英雄……?
凭什么,你们…你这样的人——
当时就站在蕾娜身边的辛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耳朵,但依然不能阻挡年轻人凄厉的尖叫穿透蕾娜的耳膜。
凭什么?你这个加害者就能获得幸福?
凭什么?我得不到,我死去的母亲得不到?!
这世界不公平,不公平——而杀了你,只是公平的第一步…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蕾娜颓下了肩膀,无力地想。
共和国人自己无法战斗,却能以仇恨驱使着新生的年轻人去以自杀的方式战斗。
就像他们曾经如何强迫与剥削86,再以民族的隔阂来哄骗与麻痹国民一样——只不过他们洗脑的手段更可怕了些,竟然用扭曲的仇恨去支配他们……
而有色种和混血种的同胞们,明明过去遭到那样的迫害,如今却能为了利益,或者说——仅仅为了让他人也像自己一样,失去曾经拥有的幸福。
而不惜与加害者握手言和。
多讽刺啊,多讽刺。但也正因如此。
我——
蕾娜反握住辛意欲拉住她,带她离开此地的手。用平静的眼神抚平他紧皱的眉心,示意他再等一下。
每次对上蕾娜无言的目光,辛都会败下阵来,这次也一样。他握紧蕾娜的手,随她一同转身,不情不愿地面向匍匐在地面上的行凶者。
——才更有要改变这一切的理由。
你说得对,我是加害者。但我也不是【加害者】。
蕾娜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来,与地面上的混血种四目相对。银白之眸中流露出的平静与坚定,竟让方才狂乱似猛禽的混血种人呆滞了一瞬。
让错误被停止,让罪孽被记录,让和平女神的脚步,踏过每一个角落,倾尽全力去战斗——这些我尽力去做到的,都是我洗刷自己罪名的象征。
所以…你说错了。
纵使是我,纵使是这样的我。也有得到幸福的权利。
“今天我们聚集在这里,便是为了不忘记。不忘记暴力所留下的血痕,是多少时间都不能够治愈的。以及……”
在您活着的时候,没能让您看到我穿着婚纱,和辛走进婚姻殿堂的模样。我真的,真的非常遗憾。
“愿所有还心怀良知的人们,都能得到幸福。”
望着台下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摄像头,蕾娜屏住呼吸,抱紧那像外祖父般关怀她,在这几年总以慈祥面容出现在她面前的老教师的遗像,一字一句地说道。
-
“蕾娜,你好呀。今天也是辛护送你来的吗?他可真是个好孩子。”
“喔,这没啥值得夸的。这小子毕竟也是他们部队上鼎鼎有名的忠犬嘛。守护未婚妻前来也是应该的。”
在月白种老教师的家里,也是曾经他们反【洗洁精】的小小据地,过去像辛的长辈一样看护着他,教会他一切生存技巧的神父的话,令刚刚迈进门的蕾娜顿时羞红了脸庞,赶忙替辛辩解到:
“神父先生!您请别这么说…辛他…”
要在两位长辈面前说出那个称呼有些羞耻,但她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
“他是我的…未婚夫,才不是什么…忠犬。今天也是,麻烦他送我来。”
“我看他倒是乐在其中呢。是吧,辛——咦,怎么这么不禁逗?耳根这就红了?啧啧,果然是年轻人……”
“神父,请您别再说了。”
这下连辛的神色都有些变扭了。
“话说回来,蕾娜和辛订婚都快一年了吧?”
或许是不忍再看到像孙辈一样的辛和蕾娜被长辈这样逗弄,月白种老教师善意地替他们解围:
“……但到现在都还没正式举行婚礼。”
在老教师的面前,两个年轻人相视苦笑。不知该如何回答长辈善意的关心。
战后的军队虽然不再像战时那样,每天都充满着各种意外出击与随之而来的巨量工作。但也谈不上是轻松。
战争结束伊始,百废待兴。到处是需要军队相助的重建工作。不止是辛,连工作狂蕾娜都疲于奔命到产生一种“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错觉。
更何况,现在的蕾娜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修正共和国过去错误的任务,这就是她与两位白系种老人于此处相聚的原因。
“害得你们年轻人忙成这样,连举办婚礼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是我们的不好。不过,真希望在我们这把老骨头入土以前……能看到你们两个结婚啊。”
垂老矣矣的老人,带着一丝希翼的语调,向坐在他身侧的辛和蕾娜分别伸出他粗糙的手。
在军团战争中,老教师先是失去了心爱的女儿以及黑珀种女婿,又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外孙女——那个年龄和蕾娜相近的,月白与黑珀的混血少女,或许早就死在86区之中了。
就算没死,想必她在86区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想想安琪背后那触目惊心的疤痕就知道了——虽然蕾娜从未亲眼看过,但仅仅是听过安琪假装若无其事,实则已说到浑身发抖地叙述,她便能透见那时在收容所的惨状。
失去了外孙的老教师,并没有就此陷入万念俱灰之中。
他同辛他们在先锋战队时的整备班长一样,也同庇护辛和雷的神父一样,不愿辜负身体中流淌的鲜红之血,因而毅然决然的留在了86区,冒着生命危险收留收容所的86孤儿。
而在战争结束的现在,早有闻对方无畏举措的神父和老教师也因志趣相投结为了挚友——这共同的志趣中,就有他们二人已分别视为亲孙子和亲外孙女一般存在的辛与蕾娜。
这两个年轻人,未来又会组成什么样的家庭呢?他们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是像母亲一样拥有一头秀美白银长发的女孩儿,还是像父亲一样拥有一对锐利鹰眸的男孩儿?
不过还真难想象,当初的小不点,竟然会有要成为父母的那一天……
类似如此的话题,是两位老人在闲暇之余最喜欢讨论的存在。每当他们沉浸在孙辈之中的恋情时,就往往不能顾及一旁已羞红了脸,还很难想象自己为人父母模样的小两口。
“您二位,咳……也多少顾及一下蕾娜的心情吧。”
“辛——!”
当辛试图用羞涩的蕾娜来为自己也快被调侃到爆炸的心情做掩饰时,还不需要蕾娜自己发声抗议,两位老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辛的坏心眼行为。
“你小子,别总把蕾娜当自己脸红的借口啊。”
“拿女孩子做挡箭牌可不是绅士行为哦,辛。”
每每这时,蕾娜便会露出难得一见的,得宠般的笑容,仗着两位老人的疼爱,她总调皮地望向被左右夹击,反驳无能,于是只好尽力管理着自己羞怯表情的辛。
而蕾娜所不曾察觉的是——当她露出笑容,尤其是那样俏皮的,可爱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淘气的笑容时——
除了那对她的一言一行都不愿错过的爱人,还有一位老人,也一直怔怔地注视着她。
【你的笑容真像那孩子。】
在第86区,在最接近前线的战场。在那据说能把整个共和国都轰飞的电磁加速炮前,月白种老教师第一次见到被一群86们簇拥着,以极度扭曲的表情咽下合成食品的白银少女。
“哈哈…哈哈!女王陛下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不愧是‘塑胶炸弹’啊,哈哈哈哈哈哈!”
围在少女身旁的异瞳86,在一众哄笑着的人中笑得极为夸张,于是那少女便抓住带头起哄的她,忿忿不平地反驳。
“西汀,你吃‘塑胶炸弹’时的表情,我也有借阿涅塔的相机拍下来喔!下次作战前,我会打印出来贴在你的【破坏神】里。”
虽然用着威胁的语调,但少女脸上的笑意却更深,和周围相伴而行的86同伴一样,都面带着知心知底的笑容。
仿佛迎接他们的不是布满军团的战场,而是一场未知乐趣的探险。
纯白无垢的少女,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满是色彩的86之中。大概是太久没看过这样和谐的场面,月白种老教师一时竟有些恍惚。而当那白银少女回过头来,望着他的方向,鬓角的血红长发随风而起,唇角露出无虞笑容之时——
老教师仿佛看到了自己多年杳无音信,或许早已不在人世的外孙女——
正向自己微笑。
“您才是,别说这样的话。”
像是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出了莫名的恐惧与遗憾,蕾娜微微皱起了眉,忙终止了那有些不详的话题。
上天不会,也不应辜负心怀良善之人。
所以,无论是被她继承了意志的父亲与叔父,还是面前这两位坚守86区收容所,从未辜负自己身上流淌的热血的白系种老人。对于他们,蕾娜都愿意如此相信着。
她是在与【闪蝶】的最终决战前,第一次见到这位留守在86区收容所长达七年之久的月白种老教师的。
那时他手上正拿着一块仿佛是从上世纪传下来闪盘,让蕾娜恍然有种穿越的错觉。但在他说清这闪盘里的内容时——
“七年前,第一代“86”们上前线时留下的遗书,都在这里了。”
“孩子……不,芙拉蒂蕾娜?米利杰。我已听说了你在两个月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所以请允许我把这个闪盘交给你。”
“或许我这把老骨头走不出86区了……但你还年轻,一定要带着大家冲出去。”
当看到老人用颤抖的双手将闪盘捧在自己面前时,蕾娜拼命才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终于……
她终于,又找到一位能够并肩同行的同胞了。
“我一定会的。我会让您也活着走出86区的。所以……这块闪盘,请您替我保留好。”
做出了这样承诺的蕾娜,眼角含泪,但却面露笑容,走向与铁幕仅一墙之隔的临时管制室,走向矗立于铁幕之上,由数百架【破坏神】构成的战线前。
“全体处理终端注意,请将57mm炮管装填为末敏弹,随时等待发射指令。”
月白种老人久久望着白银的少女。望着那样一转身,就变为战场上雷厉风行的【鲜血女王】的蕾娜。
望着那和他的外孙女同龄的小小女孩,听说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过去的部下,因而长久的穿着一身吊祭似的黑色军服,将发梢染成鲜血之色的小小女孩——
我的孩子……你一定会活下来。一定会得到幸福;
一定会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同你一样坚韧果敢,心怀大义的男子,与他结为夫妻——
我的孩子……如果有那一天,多希望我看到的,不是你把你的青春,你的人生,都耗费在这腐烂的86区战场上;
而是当你遇到可托付终身之人,同他立下誓言,走进婚姻殿堂时,那幸福欢笑着的模样——
“我是一定要请二位参加我们的婚礼的。是吧,辛?”
年轻人柔软细腻的手抚了上来,打断了老人沉浸在过去的思绪。
老人看着面前的女孩边回握住他枯槁的双手,边微笑着看向身边她的爱人。
那个沉稳寡言,却总是对蕾娜露出淡淡笑容的男子,名叫辛耶?诺赞的帝国遗孤——那正是四年前,他所期望蕾娜能遇到的,能托付终生,能予她幸福与欢笑的人。
“总有一天,一定会的。”
……
辛微微仰头,望着站在高台之上发表演说的未婚妻,望着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遗像,身体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
他将视线从蕾娜身上移开,转头在台下聚集着的,乌泱泱的人群中来回扫视。正如同神父所形容的那般,是像已弓起脊背,做好护卫准备的猎犬一样蓄势待发。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远远超出他和蕾娜的想象。而危机往往藏匿于人群之中,令人难以察觉。
好在纪念活动已经接近尾声,一切也还在正常运行,似乎没出什么差错。
从祖父诺赞本家和部队上借调来的,安插于人群之中的护卫队,此刻也通过知觉同步向他汇报无任何异常的现状。
随着蕾娜念出最后一句悼念之词,众人也纷纷将手中的蜡烛放在地上以祭奠逝者,白鸽从蜡烛之海前掠过,投下片片阴影。
在无数摇曳的烛光中,蕾娜接过了一个与自己同龄,但却差不多比她矮了一头的月白种盲人少女自发递来的鲜花,并将那一束颜色各异,象征着“有色”与“纯白”能够和平共处的花朵,洒向了吊祭的灵台前。
……那个人。
站在离蕾娜仅有一步之遥的月白种的盲人少女,明明眼珠泛着死寂的白光,但不知为何,辛却觉得她好像就在追随着蕾娜一样,随着蕾娜的一举一动而动。
而面对这有些怪异的情况,蕾娜却视若无睹,仿佛也早已习惯一般,只用眼角余光淡淡地扫过盲女。
错觉吗…?难道蕾娜和她认识?
但从未听蕾娜提起过她有这样一位盲女同伴。按照阿涅塔的说法,孤独的共和国怪人芙拉蒂蕾娜——唯一的知心朋友也只有和她一并跳级的自己而已。
而那样怪异地与蕾娜相对而立,似乎早已对蕾娜的行动了如指掌,却在他每一次狐疑地看过去时,敏锐而不动分毫的盲女,以及似是在刻意无视盲女举动的蕾娜——
让辛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详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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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位于圣耶德尔市郊,一栋属于诺赞家族名下的别墅里,辛百无聊赖地翻开茶几上的新报纸。而当他看清头版标题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啧”了一声,将其朝里随意叠起,扔在一边。
【原第八十六机动打击群总指挥官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于近日出席纪念活动后受袭】
【战火再起的讯号?战时的英雄指挥官与原故国滋生的恐怖组织矛盾梳理】
【针对‘忧国骑士团’的数次暴行,联邦政府再发声明,声称将采取不排除武力措施手段在内的行动对其…】
回想起连着占据了几天报纸头条的标题,辛将头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盯着眼前还没看太惯的天花板,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战争结束后,求婚成功后,他和蕾娜立刻在联邦北部的海湾小镇上买下一套居所,并决定将那间不大的小洋房作为两人今后共度余生的爱巢——然而,还没过几天逍遥日子,蕾娜就被一纸诏书叫回了部队中。
彼时迫于无人可用之时势的女长官格蕾蒂?文策尔,面带一副“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万分抱歉”的表情,请过去曾在共和国系统学习过指挥援建知识的蕾娜重新穿起军装,协助主持各地的重建工作。
而除了在战场上搏杀的本领,其他方面都还算得上是一无所有,只是在特军校紧急恶补过一番的辛,因不愿留未婚妻一人在军中工作,于是被长官关照着去了研发部,参与和平年代的教官特训与【女武神】的机动性提升开发工作之中。
本以为很快就能结束替这场战争收尾的任务,再重回到边陲海岸的爱巢之中,没想到蕾娜在援建的路上一干就是三年。
后来两人也都暗笑过自己当时的天真,七年战争所造成的伤害,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就会被抚平呢。
——更何况,后来又出现了【洗洁精】。
那个让蕾娜不得不重新以【鲜血女王】之姿武装起自己的恐怖组织。
为了出行方便,两人索性又在圣耶德尔的市中心买下一套公寓。也因此度过了辛目前为止的人生中,除了幼年时期以外,最为和平的三年时光。
三年和平的日子,让辛几乎都以为人生就会这么如此下去——远离86区必死无疑的噩梦,远离军团挥之不去的诅咒之声,只是每天接送蕾娜上班、下班。
当她加班的时候他会温一瓶甜牛奶带着,坐在地库的车里迷迷糊糊地打盹,一等蕾娜打电话来就立马开车去军部接她。
开车回家的路上,他也会在等待信号灯的间隙,饶有兴致地看着刚坐上副驾驶就哈欠连天的蕾娜;下车时也困得歪歪扭扭睁不开眼睛的蕾娜,在地下车库的地板上,不成直线地走向回家的电梯的蕾娜……
他真的是这么以为的。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而过去的血腥与动荡,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
直到他们又一次失去了温慈的长辈。
直到蕾娜固执己见地要出席纪念活动。
即便她自己也险些被刺杀了一次,即便他们都清楚纪念活动会是恐怖分子最好的“活靶子”,即便辛已经被蕾娜这份不怕死的执着,气到头发都一根根倒立——
这是当时目睹两人发生争执的格蕾蒂的形容。
抵不过爱人坚定请求的辛,自愿担任了那场纪念活动的护卫队的总队长一职。谢天谢地,至少在那场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中,蕾娜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请您保佑我和蕾娜。”
而在纪念活动的最后,为那将自己和蕾娜视为亲人的老教师献上一束花时,辛默默祈祷着。
请保佑我,请保佑蕾娜不会离开我。
已经远离战乱与死亡许久许久的【死神】,如此虔诚地祈求着【逝者】的护佑。
——直到纪念活动结束后第三日的深夜。
在自家地下车库里,一反平日加班后走路都走不成直线的迷糊样,先行下车的蕾娜以淡然之色,伸手拦住了从驾驶位上走到她身侧的辛。
顺着蕾娜平静的目光,辛看清了藏身在车丛之间,那个和蕾娜相似的银白色的影子。以及她手中那束在黑暗中也耀眼异常的冥府之花。
——是那个让他一直产生不详预感的月白种盲女。
尽管对方只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而且,还是盲人——但于战场上磨砺出的,在战争结束后的今天也并未消磨分毫,察觉危险的敏锐直觉,使辛下意识地要将蕾娜护在身后。
但却再一次被蕾娜阻止了。
“我认识她。让我和她说两句话吧。”
蕾娜依然用那种平静的眼神与他对视。
是那种平静到仿佛赴死都不会动摇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连“不”字都没能说出口,便又被蕾娜果决地堵了回去:“这是命令,诺赞中校。”
说出这声命令的时候,蕾娜的眼神已经完全冷了下来。
情敌西汀张牙舞爪地在他面前炫耀过无数次——昔日作为共和国最后的指挥官【鲜血女王】时,蕾娜那副杀伐果断,无人能敌的冷然姿态。
此刻的蕾娜,虽然没了那簇在发梢边流淌的鲜红色,但想来,那在战场上已是战斗到无路可退,却还能骄傲地抬起头的模样,他不曾见过的,【鲜血女王】蕾娜的模样——
应是正如此刻,眼前的她。
“不要跟过来。这是命令,undertaker.”
再次留下不可违抗的命令,蕾娜向黑暗蛰伏的深处走去。
盲女虽与他们同龄却个头矮小,蕾娜的背影可以完全将她遮掩住。
因此,站在蕾娜身后的辛无法看清盲女正面的动作,那让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可控感。烦躁与无力由心而生。
此时两人离了一小段距离,虽然还在发生意外时能强行干涉的机动距离内,但已让辛听不太清她们二人之间,那近乎是在窃窃私语一般的小声交流。
被剥夺了视力的人,往往会以其他更为敏锐的感官来弥补自己看不见世界的缺陷。
盲女也好,蕾娜也罢。她们的对话低声到如此地步,想来也是抓住了这一点,而故意不让辛听清对话的内容。
…总觉得被蕾娜排除在外了。在【这种事】上。
在这种被蕾娜认定为是【只有自己才能背负的罪孽】的事情上,他总是第一个被蕾娜排除出去的共同承担对象。蕾娜总是将那悲壮的表情隐藏在暗处,不让他瞧见。
辛为此感到很不愉快。
毕竟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是过去……
把孤立无援的蕾娜无情地丢在共和国,自己则踏上赴死之行【特别侦查】的他一样。
他不要。
他才不要做那个,会被丢下的人。
即便蕾娜会因他的举动生气、愤怒,他也不能再遵守来自于他的女王的命令——
“……?”
就在决定迈向蕾娜的那一刻,辛的瞳孔骤然收缩。
“嗖——”
来自于冥府之畔的鲜花洒落一地。而从花束深处剥离出的利刃闪着寒光,精准无比地捅向站在盲女面前,手无寸铁的蕾娜——
“——!!!”
甚至都来不及发出呼喊,他不顾一切地飞扑向蕾娜——可也迟了,迟了!那两个人站得实在太近,他赶不到蕾娜身边,在那柄利刃穿透进她柔软的躯体之前,他赶不到——!
但蕾娜也并非毫无防备。
在那被无限放慢的一刹那,辛清楚地看见,她的双手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迅速护在身侧与心口,身体也自觉向后侧倾来躲避袭击。
这让他心中又燃起希望。哪怕只是片刻的拖延与防卫,也来得及在利刃刺穿她以前,让他得以赶到蕾娜的身边去——
然而,依然在那无限被放慢的一刹那,让辛的希望燃起又破灭的……
还是蕾娜。
是她忽然放下了护卫自己的手臂,像是要坦然接受什么似的,转而面向刺杀自己的盲女,敞开温柔怀抱的举动——
“我始终是共和国军人。所以我绝不会伤害我本应保护的国民。”
在辛拼尽全力,挥手打偏了那刺向蕾娜的利刃以前,他听到放弃了防卫,像要把面前伤害自己的人拥入怀中的蕾娜,如此喃喃低语。
宛如得到神谕后,明知深爱的人民要伤害自己,却依然愿意用自己最后的,温暖的怀抱,去接纳一切苦痛,去以此为子民赎罪的圣女之姿;与伴随银铃之声洒向空中的,那炽热滚烫的——
那蜿蜒于洁白地面之上,穿行于银白长发之间的——
刺眼无比的鲜红热血。
-
“………”
躲在盥洗室门后,露出不安的小脑袋,眼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爱人烦躁地将报纸卷来卷去的蕾娜,忽然有些不敢出去了。
有点可怕呢…那样的辛。
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行为一定惹辛生了好大的气。可以说自认识以来,又或者用来看望自己的安琪他们的话说——
“从来都没有见过辛君他这么生气呢。”
蕾娜只能回应安琪以勉强的笑容。
她明白这点。
哪怕是在夏绿特地下铁总站前,在联合王国皇宫的后花园,还是在随军医务室,她反复撕开辛最不愿意触碰的伤痕,最不愿走出的过去时——辛都不曾愤怒至此。
顶多是急得不行的时候“嫌弃”一下她。
……但都不是像现在这样。
自她从昏迷中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趴在自己床边,浅浅睡着,眼底乌青的模样。
在发觉她清醒之后,血红瞳孔里虽满含着掩藏不住的喜悦与安心,但是行为上——却与他所表现出来的完全相反。
从蕾娜醒来,到伤口愈合,出院,再到为了安全而从市中心公寓搬到辛祖父名下的这栋小别墅。在这期间,辛一直无微不至,亲力亲为地照顾着她……就差连刷牙这种事都要代劳了。
——我的手又没事!
然而诸如此类的抗议也被辛通通无视,他沉默地倒了漱口水,又把牙膏也挤好,无言地盯着蕾娜僵硬刷出满嘴泡沫,才像确定了她可以自己动手刷牙一样离开了盥洗室。
“……”
望着辛离去的背影,蕾娜轻叹了口气。
从那天起,除了一些必要的生活起居以外,辛一个字都没有和蕾娜说。
他用无尽的沉默,表达着自己对蕾娜将他排除在外,最终导致意外发生的决定的愤怒。
像是咬定了这次一定要给她个教训似的,无论蕾娜怎么好言相劝,甚至是撒娇——以往这样,辛总是很快败下阵来。但这次没用,辛索性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脸。
如果她要说什么软话求饶,辛要么就装作看书听不见,要么直接戴上蓝牙耳机,放巨吵人的口水歌,让自己真的“听不见”。
——明明这个人以前对这种音乐完全没有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它的聒噪的!
……
对着盥洗室的镜子,蕾娜掀起睡衣的下摆,望着腰腹间已被缝合上的伤口。
就因为这个啊。辛生气的原因。
那天把他支开,下了那样不可违抗的命令,也不想让他听到她们对话的内容……这些,都是有理由的。
“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
靠近盲女的一瞬间,蕾娜轻声说。她望见盲女抱着花束的手微微颤抖。
“你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盲女亦压低了声音,蕾娜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听见她的耳语。
“嗯。所以我没让他靠近。不然你也不好动手,不是吗?”
顿了一下,蕾娜又补充到。
“上次在纪念仪式上你就想动手了。但因为辛他太警觉了,所以你没能找到机会——不过,我也由衷地感谢你没在那天动手,而是选择了现在。”
“我想你能感觉到……现在在你面前的仅我一人而已。所以,你想【复仇】的话,请便。”
仿佛是嘲讽一般的宣言——来啊,要杀要剐请便。我将一切都为你准备好,就看你能不能有动手剥夺他人性命的决心。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你真的在小瞧我。小瞧我这个…于86区中存活下来的人。”
面对蕾娜的挑衅,盲女压下暗含的怒气,下意识地伸手向怀中花束,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你为何感谢我没在那天动手?只是为了政客们的博弈吗?需要一个完整的纪念仪式,稳定民众?”
蕾娜看清了鲜花中闪烁的寒光。她不禁苦笑,双手暗自握拳,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只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这场纪念仪式所纪念的人,是你的——”
在她说出那个理由后,盲女的身体骤然紧绷起来。像是理智之弦彻底崩碎,匕首瞬间穿过散开的冥府之花,向她直直袭来。
她感受到利刃划过空气时卷起的风,看到面前盲女扭曲而憎恨的脸,听到了站在远处爱人的飞奔而来的脚步声。
以及在最后一刻,不知到底是在凭借生理本能防卫着,还是索性认命般地敞开怀抱的自己——
再醒来时,便是在医院里。然后……
就是现在这个僵持的局面了。
……
既然是自己做错了,那还是早点道歉比较好吧。
下定决心的蕾娜走出浴室,向前一步,将辛连同椅背一起温柔地圈在怀抱里。
被突然抱住辛没有非常惊讶。敏锐如他,在那之前,辛应该已经察觉到她的脚步了。
“对不起,辛。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好。”
她决定了,无论辛这一次作何反应,不理不睬也好,装作没听见也罢,她都要好好把歉意表达出来。
“什么事不好呢?蕾娜。”
出乎意料的,辛竟然没有装作听不见。
“……”
被这样一问,蕾娜倒是一下不知从何回复起好了。
在车库不让他靠近,导致自己被袭击?这段时间,给他添这么多麻烦?还是在那之前,坚决要出席纪念仪式,使得两个人差点当着文策尔大校的面前吵起来?
……需要道歉的事情未免有点多了。
“好吧,那我换一个问法…”
许是看不下去蕾娜纠结的模样,辛叹了口气。
眼前天旋地转,在蕾娜反应过来以前,她已被方才还坐在长椅上的辛放倒在了一旁的长沙发上,他的手还贴心地垫在她的腰下,以防触动到伤口。
二十一岁的成年男性欺身压了上来,带着野兽捕捉猎物时的强大侵略感,将她紧紧锁在身下,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虽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被强硬而霸道的压制住的经历,但蕾娜依然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被原始的野兽所支配的无措感。
——那样埋在血液中的,知道自己已被送到嘴边却无力反抗的……身为猎物的恐惧与无措。
她被辛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只能睁大眼睛,看着辛的唇贴近她的耳畔。
“你早就知道会有袭击这回事了,对吗?”
没想到会是问这个,蕾娜徒劳地张了张嘴。
“我承认——我确实早就知道了,【洗洁精】会派她来对我报复的事情。”
望着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藏了愤怒火焰的眼睛,她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了。但她还是不得不说下去。
“但我没有告诉你……也就是不防卫她的报复,是有原因的。”
“因为,那个盲人女孩…是他认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混血种外孙女。”
辛的眼眸里也闪过一丝诧异。但没有出声打断她语气低沉的讲述。
盲女的眼睛是在86区收容所,因86们记恨其一半的白系种血统,被泼了硫酸而瞎的。但也正因为毁了那双象征混血的眼睛,因祸得福,她又被某个良心未泯的白系种,趁乱送回了85区之内。
只是那时,她的父母都已死在军团战争之中。而她唯一的外祖父,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却在86区忙着救助别的孩子。
因此,本身为86的她才恨透了86。
恨透了为了救助86而抛弃她的外祖父。
——更恨透了外祖父为之而死的蕾娜。
【洗洁精】正是抓住这个空隙,才将她……
“但是那和你无关吧,蕾娜。你凭什么替那些人渣承受这样的伤害。”
感觉到辛压住她肩头的力度在略微放松。
“怎么会呢,怎么会无关呢…辛。我是共和国人啊。”
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蕾娜苦涩地想。
如果不是共和国。混血的盲女根本就不会被送到86区,她的外祖父也不会去86区。
如果不是共和国。月白种老教师也不会因她而死了。那天的自杀式爆炸袭击,分明是冲着与老教师约定好一同乘车出行,却因工作繁忙未能赴约的蕾娜来的。
如果不是共和国。
“…你们…很多人的人生,就不会被这么无理的改变了。”
蕾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用决绝而悲伤的口吻说:
“所以,这是只有作为共和国人的我,才必须要去赎的罪。哪怕是一命换一命。只有这样,我才有不愧疚祖国的资格。而且也不是完全没效果,不是吗?”
“……”
尽管不想承认,但辛也清楚这一点。爱好和平的人三度受袭,已足够在群众之中激起反恐的浪潮。联邦想必也会抓住这个机会,在肃清【洗洁精】的宣传上大做文章。从这几天报纸的头条就能读懂了。
——只是,这个机会是建立在流血与牺牲的基础之上。
偏偏还是以他珍视之人的流血牺牲为代价。
“……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轻易的……”
牺牲自己呢?
像是读懂了压在身上的人不愿说完的话,蕾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我自愿的呀。辛,为祖国流血,也是我存在的意义。不然……”
她哀伤的撇开脸,不敢再看面前爱人的目光。
“不然,上天让我活着的意义——我身为【共和国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
在被他紧紧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的蕾娜,以那样无力而哀痛的姿态,撇开与他对视的目光之时…
辛切实忆起了有关于幼年的回忆。
那近乎被他遗忘的,有关于共和国历史的回忆。
在第一区,在月光宫前,在持剑的圣女的雕塑前。出生在共和国的哥哥,向他讲述着圣女玛格诺利亚的故事。
【明明是在皇宫中长大的…本是衣食无忧,不落凡尘的公主殿下,却偏偏有一颗无限怜悯与慈爱的心。】
【她就这样走出了皇宫,走进了她所深爱着的尘世凡间之中。只为了赎清过去腐朽残暴的皇室所犯下的压迫之罪。】
【她就这样不知疲倦地,赎着前人留下的数不清的罪名——直到最后浑身沾满鲜血,直到最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因同胞的诘难而倒下为止。】
辛被忽然涌起的记忆惊出一身冷汗。
明明是盛夏,窗外蝉声轰鸣,燥热不已。但那与蕾娜的身影相差无几的圣女姿态,令他心中产生了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让他身上的背心都被冷汗浸透。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
又为什么不让我…与你同行?
蕾娜则是以那般哀伤的语气,诉说着理由。
不能让他与她共同踏上为共和国赎罪之路的理由。
因为我才是迫害者啊,她声线颤抖。而辛,你…你是曾经被我,被“我们”所深深伤害过的人,我有什么脸,能让你与我一同背负这些。
注视着被压在身下的爱人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辛却不禁苦笑出声。
对他而言,他早都记不得幼年那来自于白系种的辱骂,嘲讽与粗暴的殴打了。那些所谓的迫害,所谓的伤痛,他早就记不清了。
他能记得的,只有白银种少女所描绘给自己的美好未来。为了感谢那时的她不顾一切地从共和国追来,在冥府之畔,火照花海中近乎等同于救自己一命的举动,他就发誓——自己愿以命相随面前的少女,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为止。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能同她并肩作战?为她分忧解难?
在蕾娜被刀划穿的躯体软绵绵地倒在自己怀中之时,辛的脑海中满是恐慌——与如此不甘的念头。
——为什么不能?
“辛,辛——怎么突然!”
无视蕾娜羞涩的惊呼,辛将手臂穿过她的肩头,像是要把她嵌在自己身体之中,又像是要以手臂为锁链,将她强行捆绑在自己身边一样,把少女箍在怀里。
“……呜……”
细碎的吻自面颊落下,再到白皙的脖颈与锁骨,下滑至双峰之间。烙下属于他的痕迹。听着蕾娜的呜咽喘声也不愿停下的辛,小孩子一般地想——
——这样你就不能把我抛下。
在蕾娜漫长的,与这世界的不公对抗的路上,她就这样粗暴地把自己抛下。
虽说是不愿让他也承担那种深深的罪孽,但无可争议的是……
她确实将他丢下了,不是吗?
就像曾经封闭着自己的过去,以“保护她”为由而不让蕾娜接近的他一样。
如果就这样放任着蕾娜离开自己的话……她一定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越跑越远,直到死亡将她带走,直到辛再也抓不住她为止。
不要。
那样的未来,他不要看到。
有什么办法,有什么办法……?哪怕是强硬的禁锢也好,会让她怨恨自己的手段也罢——
他用力地将唇印在怀中人颈侧的肌肤上。略带餍足地听着她急促的喘息,盯着自己所留下的嫣红痕迹。
——也要把她留下,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你存在的意义,蕾娜。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你是为我而存在的。所以……”
所以,千万不要成为那渡世而不渡己的圣人。
历史让他们知道,那样燃烧自己的人,往往都落得最悲惨也最不堪的结局。
而为他们浴火之烬,悲恸痛苦的亲近之人——
“不要丢下我,我要你保证……”
代替几乎不能说出口的呜咽话语,他湿润的唇吻抚过怀中之人腰侧的伤疤,抚过针线交织所留下的痕迹,吻过她浑身上下,每一处曾染了鲜血的地方——在此期间,他的唇一直在颤抖,疼到颤抖。
他总算能理解了,过去蕾娜抚摸着他脖颈断裂的伤痕时,那仿佛比自己更痛的模样是为何。
亲吻伤疤时,仿佛真的能感受的到…在那一刻,蕾娜的身体是如何被锋锐的尖刃划开,她的鲜血又是如何在空中横飞,又如何洒满地面,染红她身上的白裙,染红她白银之发的。
……
放弃挣扎一般的闭上眼睛,辛不愿让那一幕再在自己眼前重现。
我要你保证,绝不再以身犯险…你的身体,你的全部都是属于我的……我不准你作践自己……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叹息着,哀求着,但却不能将那些话说出口来。是因为辛太了解他的爱人了。
他那试图去拯救所有人的爱人。
为了达到这样的愿望,纵使己身伤痕累累,她也誓要继续前进。过去的她正是抱着这样近乎偏执的愿景,才跨过死尸横行的战场,以“鲜血女王”之姿,来到他的身边。
这样的蕾娜,是不会因他私心哀求就放弃站在最前线的。
正是这样如同圣女般慈悲善良的蕾娜,让十六岁的他近乎着迷;
正是这样如同圣女般悲哀决绝的蕾娜,让如今二十一岁的自己痛苦不已。
他虽不能,事实上也并不是真的愿意将蕾娜束缚在身边。
但他更怕再窥探到那个会失去蕾娜的未来。
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只有——
“……至少,让我和你一起。”
别把我丢下,别把我抛开。
让我陪你一同战斗到最后。
别像我一样,只留一句“先走一步”就把你丢下。
别用,别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曾经的我。
……求求你。
紧紧箍住蕾娜,不让她逃离的手臂,忽然被她冰凉的小手轻轻拉住了。
辛惊诧地低头,看向怀中正用另一只手,无言抚摸他颈侧伤痕的蕾娜。
噙着满眼泪水的蕾娜,并没有怪罪他近乎疯狂地桎梏住她的行为。与此相反,她只是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抚摸着他已不会再痛的伤疤。
-
在很久以前,每当蕾娜想要触摸,想要抚平辛脖颈上的伤疤时,辛总是生硬地转过脸去,刻意不许她触碰他的疤痕。
那让蕾娜受伤无比。因为那是辛没有把自己与他平等待之的象征。
即便后来明白了辛是因那样温柔,是因不想破坏修雷哥哥在她心中最后温柔的形象才避而不谈伤疤之事后,她也依然如此认为。
我才不是事事都需要辛保护的莬丝花呢。我才没脆弱到因为这点事就受伤。所以——
彼时她捧着辛的脸颊,如此坚定的说。
辛你…连同你身上的每一道伤疤。
如此说着,羞红了脸,但她也还是俯下身去,温热的唇吻轻轻落于爱人的脖颈。
我都会为你而抚平。
你别想把我再排除在外——再也不能。
……
在面前的爱人以如此痛苦的神色望着她,一遍又一遍,如同忠诚的家犬般舔着她腰腹的伤疤时。
蕾娜忽然想起了她曾经的要求。
被她那样要求的辛做到了。在她面前摘下了领巾,任由她一遍遍地抚摸他过去的伤疤,直到将那苦痛驱逐为止。
正相反,她又做了什么?
她抚摸着辛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了。
她曾经这么害怕被丢下,一遍又一遍地嘶喊着“不要丢下我”、“我不想忘记”、“我不会忘记”——
明明知道被抛下的痛苦,明明知道被排除在外,无能为力的痛苦。
可她竟又残忍地将这份痛苦重新浇筑在辛的身上。在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才得到幸福的时候…她竟然又将这份痛苦……
她不顾一切,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惜燃尽己身的时候,对着辛说出那种“以一命换一命”的话的时候——
她没有想过被她排除在外的辛。
她没有想过因她的存在才能踏步向前走的辛。
她仅仅沉浸在【要爱着所有人】的愿景里,却忘记了最应该爱的人……
分明是最不能没有自己的他啊。
“辛。”
蕾娜试着动了动自己被辛牢牢禁锢住的身体,没用。辛根本不放开她,就仿佛孩子一样抱着最心爱的存在,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没有道理的夺走挚爱一样。
“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辛搂住她的手臂在发抖,这让她也痛苦不已。
把辛逼成这副样子的,是她啊。
不愿把他扯进她和同胞之间的混乱相斗,却使得辛不得不承受无力与孤独感的她……
和曾经那个为了大家的安危而陷入与军团的苦战中,甚至都听不见亲近之人呼唤的辛有什么差别?
可那样的辛好不容易才挣扎着走出来了,她却又要以自己孤注一掷的偏执将他抛弃吗?
明明替她赴死的长辈,临终前最后的遗言是希望她和辛能得到幸福;
明明从战时就答应了他一定会回来,又好不容易才熬过那场战争;
明明让大家都能幸福的世界里,她最希望看到幸福的人是——
这样的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我…
怎么会把这种事,本末倒置地……
搞错啊……!
不顾腰腹伤痕被牵动的微痛,她下定决心,猛得挺起上身,紧紧回搂住了爱人。
“蕾娜,别!你的伤——”
“…对不起…对不起!”
她生硬地打断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说些什么的辛。随即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辛,差点又要将你抛下。
“辛,我从来……”
我只愿渡你一人。因为我——最想要和辛活下去。
微微松开了双手,她泪眼朦胧地与错愕的爱人对视——他正不知所措的。松开桎梏住她的手臂,转而用指尖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另一只手则扶着她的后腰,避免她的激烈动作会造成伤口复裂。
一如引领她走进自己人生时的小心翼翼。
想开以后,辛从来没有排斥过她走进属于他的世界。无论是他明艳的期望,还是阴霾的过去。
他坦诚无比,将自己的一切,都向她敞开。
“都不曾想丢下你。我不会忘记,永远不会忘记,你是我……”
如果,如果连这样的你,都不能成为我并肩作战的战友,那这世间又还有谁……
“最重要的同伴。”
自己以保护之名,一味排斥着他,拒绝着他的举措,对辛而言……
“所以,我恳求你——能把你的力量再次借给我吗?”
我的【死神】。
【因为有你在,我开始变得能期待那个未来了——】
那是辛在舞会烟花之下对自己吐露的心声。
我也一样,辛。
即便肤色不同,身份不同,甚至连看待世界,赖以为生的理念都相差甚远——我们却能跨越所有困难,不顾一切的相爱。
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不应不信任你,不敢托付于你……而是应选择你,接受你,同我一齐为虚无缥缈的乌托邦之愿奋战的证明吗?
因为有你在,有你带给我幸福,我才开始能期待那个未来了——那个大家真的都能幸福的未来。
所以。
请把你的力量再次借给我——
我的【死神】。
“让我们一起,‘心怀骄傲地…战斗到最后吧。’”
望着爱人微微睁大,随即陷入一片温和湿润之中的双眸,以及像再次结下誓约般,他轻落在她唇角的吻。
“乐意至极,Bloody Regina(鲜血女王)。”
太好了。蕾娜,能不把我丢下。
太好了。辛,在差点把你丢下之前……
因得到承诺,而神色柔软得一塌糊涂的【死神】。
眼角虽还有泪痕,但目光里写满了决心的【女王】。
像是终于摆脱了什么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分歧一般,他们搂着彼此,久久凝视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我们约好了。”
请再次…
和我并肩战斗下去吧,我的爱人,一直到——
一直到那一天。
所有人都能欢笑的那一天。
-
人类其实是非常奇怪的存在。即便如此评价会显得笔者极度傲慢,但鉴于这现实是这般荒诞,笔者不得不如此记录下自己的眼睛所看见的一切。
哪怕肤色不同、语言不通;哪怕世代为敌,血海深仇永不能消弭;但若是眼前有共同利益所在,他们便能放下手中屠刀,立地握手讲和。若是这份【共同利益】,能符合人类所应共同遵循的普遍价值观,那实在是人类这个群体的幸事。
可惜,大多数的【共同利益】,都往往伴随着泪水与鲜血,伴随着癫狂与残念,伴随着冤冤相报,何时得了的无尽叹息。
——但是,这世界上总有人。
总有人能够跨越偏见与歧视,总有人能够跨越看似无法跨越的仇恨,总有人不为眼前的肤浅利益所动,总有人能只遵从本心而动。
总有人。无论肤色、语言、习性、信仰有多么的不同,但若有着【共同利益】,共同的愿景,他们就也能跨越一切,握紧彼此的手,站在一起。
这样的人,是能够找到那条路的。那条人们可能一起走下去的路。
这样的人,若是多起来,是能用他们的脚步,一同踏出一条可以走下去的路来的。
——芙拉蒂蕾娜?米利杰《回顾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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