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潘金莲武大郎西门庆竟然有共同追求？ 看看明朝买房那些事儿

　　有家才能安居，安居才能乐业，房屋是衣、食、住、行四大要素之一，少了一样日子就不舒坦。“武大不觉又寻紫石街西王皇亲房子，赁内外两间居住，依旧卖炊饼。”因为贫寒，武大郎无法续娶娘子，于是他不得不接受张大户的“优待”，免费娶了清河县的美人潘金莲。为了躲避张大户的纠缠，武大郎在娶了潘金莲之后，由清河县搬到临清。当时主要靠租房居住。家里讨了一个俊俏媳妇，免不了受人欺负，为了安居，使家庭稳定，武大郎于是“当下凑了十数两银子，典得县门前楼，上下两层，四间房屋居住。第二层是楼，两个小小院落，甚是干净”（第1回）。

　　这是武大郎在卖掉祖房后，第一次置业购房。房价是十数两银子，对今天的人们来说，或许觉得太少，其实了解明中叶至晚明社会生活状态之后，就知道这十数两银子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从《金瓶梅》记录的物价来看，买一个丫头不过三五两银子，书中西门庆府上的丫头小玉是五两银子买的，秋菊是六两银子买的。人们日常生活中多以几文钱来交易，这十数两银子还是武大老婆潘金莲拿出钗梳等首饰变卖而来的，对潘金莲来说，这些钗梳等首饰是她以青春为代价，伺候张大户交易而来的，是她的身家性命。

　　

　　对于潘金莲的为人，有学者认为其是天下第一淫妇，其实就其本性来说，潘金莲也曾想嫁个好男子，做个好女人，但是命运的捉弄使其性格发生了扭曲，导致背负了太多的负担与沉重的恶名。笔者曾就潘金莲的悲剧命运作了分析，把潘金莲的遭遇概括为悲情，而不是悲剧，因情而困，因情而悲。当初嫁给武大郎，潘金莲还是想好好过安稳日子的，否则她就不会倾其积蓄，购买房屋。她用所有的积蓄赌自己的后半生幸福。在她的意识中，购房安家是幸福生活的物质基础。

　　不仅潘金莲如此认为，《金瓶梅》中被欺辱、被压迫的女性无一不是这样认为的。在与花花太岁西门庆的肉体交易中，这些女性所要获得的无非是金钱与房屋，而房屋比金钱更受欢迎，其价码也更高些。

　　惯做皮肉交易的王六儿勾搭上西门庆之后，为了讨其欢心，满足西门庆的要求，做出了种种变态的行为。她以此为筹码，目的就是获得金钱的回报。果然，西门庆花120两银子为王六儿在狮子街石桥东边购买了“一所门面两间，倒底四层房屋居住。除了过道，第二层间半客位，第三层除了半间供养佛像祖先，一间做住房，里面依旧厢着炕床，对面又是烧煤火坑，收拾糊的干净，第四层除了一间厨房，半间盛煤炭，后边还有一块做坑厕”（第39回）。后来西门庆又花了30两银子，盖了两间平房。（第48回）

　　安居乐业先购房的意识，可以说贯穿于中国封建社会的大众生活之中。贫寒的人家希望有自己的房屋，以获得一处立锥之地；富裕的人家广置房产、田地，扩大自己的家业。

　　西门庆娶一房娘子就必须提供给新娘子一套住房，第9回说西门庆娶潘金莲到家，收拾花园楼下三间与她做房。一个独独小院，角门进去，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房。

　　西门庆广积财产，不仅做生药、丝绸生意、巴结上司、贿赂官员，大肆购买田地、房产也是他一贯的经营手段。第30回叙述西门庆家隔壁赵寡妇家有一庄子，连地要卖，价钱300两银子，西门庆还价250两银子成交。里面一眼井，四个井圈打水，里面盖四间卷棚，三间厅房，叠山子花园，松墙，槐树棚，井亭，射箭厅，打球场。这所房屋的购置无疑扩大了西门庆的房产版图。

　　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何尝不是如此购房置业。李瓶儿老公花子虚死后，她在狮子街灯市新买了一处房子。“这房子门面四间，到底三层，临街是楼。仪门进去，两边厢房，三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三间：三间卧房，一间厨房。后边落地紧靠着乔皇亲花园”（第15回）。后来李瓶儿下嫁医生蒋竹山，就在房屋的门首里开了个大生药铺，里边堆着许多生熟药材，朱红小柜，油漆牌面，吊着幌子，甚是热闹（第18回）。孟玉楼未嫁西门庆时，居住的房“屋到底五层，通后街”，价值七八百两银子。（第7回）

　　

　　二 事业发展购置商用房

　　安居乐业先购住宅房，谋求事业发展就要购置商用房，扩大经营，这在《金瓶梅》中表现得很突出。西门庆发家的手段与方法有很多，诸如异地贩运、多种经营、放高利贷、偷税漏税、贿赂官家、卖官鬻爵、中饱私囊以及娶妻增值，西门庆还有一个惯用的方法就是广置房产，开设店铺。他开的店铺有生药铺、绸缎庄、当铺等。店铺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商用房。

　　明中叶，交通便利、商业繁荣、经济发达的城市，店铺林立，《金瓶梅》中表现的清河、临清就是这样充满商业诱惑的城市。商人作为一个新兴的阶层开始走上社会的舞台，当起了主角，他们渴望用金钱改变自己低微的社会地位，成为社会上受人尊敬、说话有分量的人物。商业渗透，金钱开道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以前商人受到社会歧视，但此时社会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以商人为耻，双眼被孔方兄蒙蔽，只见银子白花花，黄金金灿灿，而将道德、伦理、人格抛到了脑后。价值取向标准错位，社会生活也发生了变化。

　　李瓶儿下嫁蒋竹山之后，投资300两银子开设了生药铺，与清河县第一生药大户西门庆叫板，结果被西门庆租用几个捣子（打手、无赖）暴打一顿，冲砸了店铺。

　　武大郎买房后，也做生意，但是他的房屋不能算经营房（商品房），因为他只是在家生产加工炊饼，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经营地点是流通的，而不是固定的店铺。

　　西门庆开设的店铺才是完全以经营为目的的商用房，其人员也是齐备的，各有分工，各负其责，伙计管招呼客人、介绍商品、收拾店铺，掌柜负责洽谈业务、财务管理，此外还有负责贩运（运输）货物的伙计。

　　

　　三 住宅房与经营房的选择标准

　　现代社会将置业的房屋按照用途分为住宅房、经营房、商住房等，其实在明代社会已经这样分类，只是名称上没有如此明确。

　　《金瓶梅》中根据房屋的用途，购买者选择的标准也不相同。用于生活居住的住房，与用于经营的商用房，对地段、房屋结构的要求是迥异的。生活居住的房屋，对地段不要求繁华，甚至可以偏僻，为的是有个安静的环境；对于经营用的商用房，在书中主要是店铺与酒楼，就讲究地段的繁华，交通便利，人流量多。

　　第98回，陈经济选择在临清码头上开设大酒楼，明代大运河贯穿临清，临清也算得上大运河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运河繁荣时期，码头的作用非常重要，把酒楼开设在码头上，交通十分方便，南来北往的客商、旅客自然是多了。地处繁华地段，酒楼建设也不能寒碜，我们来看看陈经济的酒楼是怎样的规模，陈经济 “重新把酒楼装修，油漆彩画，阑干灼耀，栋宇光新，桌案鲜明，酒肴齐整。一日开张，鼓乐喧天，笙箫杂奏，招集往来客商，四方游妓”。这是一座规模可观的大酒楼，在码头上拔地而起，居高临下，不仅远处来的客船可以看到其建筑的宏伟，在酒楼上喝酒吃饭，也可凭栏远眺周边的景色。

　　大酒楼上周围都是推窗亮隔，绿油阑干。四望云山叠叠，上下天水相连。正东看，隐隐青螺堆岱岳；正西瞧，茫茫苍雾锁皇都；正北观，层层甲第起朱楼；正南望，浩浩长江如素练，楼上下有百十座阁儿，处处舞裙歌伎，层层急管繁弦，说不尽肴如山积，酒若流波。

　　书中交代，陈经济开设的这个酒楼一天买卖银子竟然有三五十两之多，而当时米价也就是一石一两五分左右，酒楼的生意之兴隆由此可见一斑。

　　蒋竹山开设的生药铺，在繁华地段狮子街，根据书中的介绍，每年节日举办灯会都在狮子街，观灯的市民甚多，人流如潮，非常热闹。笔者推测，狮子街类似南京夫子庙、北京王府井这样的繁华商业中心。这样的地段，是商铺生意兴隆必须的条件之一。

　　西门庆开设多家店铺，也多在繁华地段，他见到蒋竹山也在繁华地段开设生药铺，与自己抢生意，就采取了不正当的手段，以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

　　

　　四 生活享受置业花园

　　生活稳定购置居住房，追求利润购置商品房，在金钱达到一定数额之后，有足够的余钱，他们开始购置花园，进行生活的享受。《金瓶梅》中的置业遵循着这样的规律。在与官府勾结，获得官场的庇护后，西门庆开始了他置业的大手笔，购置田庄、花园。

　　西门庆所购置的庄田、花园极尽奢华。“花木庭台一望无限。”“四时有不卸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内院花园：“正面丈五高，周围二十板；当先一座门楼，四下几多台榭。假山真水，翠竹苍松。高而不尖谓之台，巍而不峻谓之榭。论四时赏玩，各有去处：春赏燕游堂，松柏争艳；夏赏临溪馆，荷莲斗彩；秋赏叠翠楼，黄菊迎霜；冬赏藏春阁，白梅积雪。刚见那娇花笼浅径，嫩柳拂雕栏；弄风杨柳纵蛾眉，带雨海棠陪嫩脸。燕游堂前，金灯花似开不开；藏春阁后，白银杏半放不放；平野桥东，几朵粉梅开卸；卧云亭上，数株紫荆未吐。湖山侧，才绽金钱；宝栏边，初生石笋。翩翩紫燕穿帘幕，呖呖黄莺度翠阴。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阁风亭。木香棚与荼蘼架相连，千叶桃与三春柳作对。也有那紫丁香、玉马樱、金雀藤、黄刺薇、香茉莉、瑞仙花。卷棚前后，松墙竹径，曲水方池，映阶蕉棕，向日葵榴。游鱼藻内惊人，粉蝶花间对舞。正是：芍药展开菩萨面，荔枝擎出鬼王头。”（第19回）

　　通过书中的描写不难看出西门家花园规模的宏大，夏日里西门庆家池花馆，花木深秀，一望无际。（第36回）“冰盆内沉李浮瓜，凉亭上偎红倚翠”，西门庆与孟玉楼、潘金莲饮酒、避暑、寻欢、作乐，甚是逍遥，其布置的精巧，风格的奢华，流露出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对于西门庆家花园的评述，笔者曾说，“其家室宅院的描写也可以看到皇室内宫的影子”。对皇宫内院，第27回有过交代，“皇宫内院，水殿风亭，曲水为池，流泉作沼；有大块小块玉，正对倒透犀；碧玉栏边种着那异果奇葩，水晶盆内堆着那玛瑙珊瑚”。

　　

　　五 《金瓶梅》中房屋的价格

　　不同类型房屋的价格在《金瓶梅》中差别很大。

　　现在的住宅房与商业房由于用途的不同，给业主提供的利益也是不同的，这就决定了价格的差别。《金瓶梅》在这方面也有体现。除了规模大小，影响房屋价格外，地段、用途也是影响因素。武大的房产只值十数两银子，李瓶儿的商住房花费120两银子，蒋竹山开设的生药铺，连房带购置柜面，花费是300两银子，其价格落差很大。

　　普通的宅院价格也就是十多两、几十两银子，如武大郎第一次购买的小二楼四间房的房屋，还带有两个小院落，不过十多两银子。西门庆为王六儿盖了两间平房，花费30两银子。为什么一座小二楼房价只有十多两银子？而两间平房倒要30两银子？笔者推测与房屋位置及房屋的新旧、质量有关。武大郎购买的房屋属于二手房，而且应该年代较久，房屋结构不好，远离商业繁华区。西门庆为王六儿修的平房是新盖房，估计用材比较好，又在繁华地段，其价格自然要高些。而他为王六儿在狮子街石桥东边购买了一套住房，价格更高，120两银子，估计是小别墅之类的房屋。

　　西门庆从赵寡妇手中购买的一座庄园价值250两银子。蒋竹山购置的生药铺连草药在内，价值300两银子，如果扣除草药的成本，估计也就200两银子。台湾学者胡圣如先生数十多年前研究《金瓶梅》中的物价，对物价、银两有过折算。他认为30两银子盖了两间房，大约折合新台币690元；武大郎在县前街典的楼屋值十数两银子，大约折合新台币300元。这种折算方法大约是20世纪70年代的物价标准，四十多年过去了，已经不准确了。

　　胡圣如先生认为一块银圆有七钱二分重，根据网上所查信息，2015年一块银圆市场价格在100—500元不等，成色不同的银圆折价不一样，笔者取中间值，暂定一块银圆折合人民币250元，据此推算，30两银子折合42块银圆，相当于10500元人民币。120两银子折合166.7块银圆，相当于41675元人民币；250两银子折合347.2块银圆，相当于86800元人民币。当时物价、工资标准，一个丫头值5—16两银子不等，西门庆的西宾（家庭教师）温秀才月薪3两银子，武松打死一只老虎奖励50两银子，照此折算，分别折合6.95—22.2块银圆、4.17块银圆、69.4块银圆，也就是相当于一个丫鬟的价格在1737.5—5500元，家庭教师工资为1042.5元，武松获得奖励17350元人民币。这样再来看房价，在当时社会，几十、几百两银子也不算小数目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房价来衡量四百多年前的房价。清代袁枚在南京小仓山购置规模很大的随园，不过300两银子；到了1919年，鲁迅在北京购置八道湾，房价加佣金一共是4000银圆，相当于如今的100万元。放在今天，南京市区房价一平方米早已突破2万元，北京更是一平方米在四五万元，100万元买具有独立院落的房屋，不可想象，现实的房价独立院落要超过1000万元。在民国时期，1000元就是个大数额了。因此，明代几十两银子的负担对一般家庭来说，已经很难承受了。

　　

　　六 对《金瓶梅》中置业的思考

　　对于置业的思考，其实就是思考置业对社会生活的影响。由于我国曾长期处于封建社会，家族式管理占据统治地位，社会保障制度不健全，自古以来中国人渴求稳定的首要方法就是购房置业，以求得生活的保障。因此，有房与无房，有产与无产，对人们的行为及其对社会的态度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

　　《金瓶梅》反映的背景是明中叶社会生活，其故事却是明写宋代实喻明代。像赤手打虎的武松这样的英雄，何等豪气，但是却未获取功名，而是落草水泊梁山。这固然有社会的因素，但是细细观察，我们却发现武松也好，赤发鬼刘唐也罢，这些英雄都有一个特点，基本上都是无产者，没有房屋家产，没有成家。军师吴用是破落书生，也没有什么房产，只有晁盖、柴进、卢俊义属于有产者。这就给我们一个启示：置业与社会稳定性是密切相关的。武松等无家室，无房产，行走江湖，无所牵挂，无所顾忌，他们的意识形成，行为准则都与其无产业有关，风风火火走九州，该出手时就出手，增加了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反过来，有家室，有房产的置业者就很少会选择闯荡江湖，因为他们有牵挂。他们是有产者，要时刻考虑自己的财产和家庭。

　　换言之，有家业就有生活的来源，有房才能稳定，这类人群比较安于生活，渴望社会和谐。对于西门庆、潘金莲的人品、行为，传统的看法多是贬损，但是对西门庆身上具有的新兴商人的秉性，学者也逐渐认同，他与生俱来的商人天性及他所处的那个特殊时期，使他成为新兴商人的典型，这又不得不让我们有所反思。对于商业经济的发展，即使是现代社会，人们的认识也是曲折发展的。不同的社会，乃至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对某一现象、事件、问题的认识也是不尽相同的。

　　从置业的角度来看，西门庆是个有眼光的商人，潘金莲、李瓶儿、武大郎都曾渴望生活的稳定，家庭的幸福。有房的人对社会稳定、和谐的愿望无疑更加强烈，更愿意维护现行社会秩序，《金瓶梅》也给了我们这方面的启示。

　　

　　《金瓶梅风物志——明中叶的社会百态》 黄 强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