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锋和你畅谈医学人文与历史——希波克拉底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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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回顾】

　　◎ 医学历史——前言

　　◎ 希腊神话和医学

　　谈到希腊医学，希波克拉底是核心。大家对希波克拉底的认知可能主要是规范医师职业道德的著名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该誓言流传2000多年，虽然由于时代的变迁和文化差异，誓言的原版几乎不再使用，但如今的改变版本仍然体现了他所提倡的医生正直、道德、关爱、细心、整洁、悲悯之精神。

　　

　　注：鲁本斯于1638年为其所绘的雕像素描。来源：美国国立医学图书馆

　　以下是从某个版本的希波克拉底誓言中摘录的部分：

　　“……我愿尽余之能力与判断所及，遵守为患者谋利益之信条开具药方

　　……永远不谋害他人

　　……我不得将危害药品给与他人，并不作该项之指导，虽有人请求亦必不与之

　　……我愿以此纯洁与神圣之精神，终身执行我职务

　　……凡入病家，均一心为患者，切忌存心误治或害人，无论患者是自由人还是奴隶，尤均不可虐待其身心

　　……凡我所见所闻，我认为应守秘密者，我必保守秘密……”

　　那希波克拉底是如何成长为神一样的人物？除了医学职业道德贡献外他还有什么样的医学成就，对当代医学又有何影响？ 

　　1

　　 生　平

　　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约公元前460-前377）不仅是希腊公认的医圣，也是世界医学史上最伟大的创世纪的医界泰斗，他生于科斯岛（Kos），希波克拉底的详细生平鲜有记载，有限的资料表明他的父亲也是一名医生，他幼时在岛上的Asclepeion神殿（上一期介绍过这个古希腊医院的雏形）中接受了医学教育。

　　

　　注：Asclepius 来到Kos 并接受Hippocrates 的拜见，当然这是艺术家的演绎。来源：马赛克工艺, 2nd-3rd AD。

　　

　　注：科斯岛上之Asclepeion神殿。来源：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Kos_Asklepeion.jpg

　　希波克拉底一生往来于爱琴海沿岸和内陆之间，在当时都属于希腊国土，足迹甚至到如今的保加利亚和土耳其一代。他作为一名医生，同时还写作、演讲、授业，并为自己的医学主张与他人辩论（看来数千年来医生的工作特点就没有改变过）。

　　希波克拉底执业的时代医学氛围并不好，因为希腊医学在早期也是充满神怪迷信的巫术。以癫痫为例——它被许多希腊人称为“神圣疾病”，他们认为患病的人是被恶魔附体了。而希波克拉底反对这种看法：“人们相信它是一种神圣疾病，仅仅是缘于他们的诧异和无知。”因为拒绝承认疾病是由神明和恶魔引起的，他一度被关押入狱长达20年。也很可惜希波克拉底死后，迷信又死灰复燃，再度凌驾纯粹医学之上。所以这位影响现代医学千年的前辈一生也是充满坎坷曲折。

　　

　　注：西方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如雕塑中所呈现的，正在为一名患病的妇女施治。他使医学从巫术和神学变成了科学。来源：http://www.elenacorrales.com/blogelenacorrales/080714-martes-la-medicina-a-traves-de-la-historia-i-los-comienzos/

　　就古希腊时代而言医圣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以前很少有医学文献留存下来（后面几期会和大家聊聊目前有迹可循的最古老的医学文献，在此留点悬念）。

　　下面我们聊聊与本期主角有关的《希波克拉底文集》，该文集为古希腊医学作品之汇集，内容覆盖繁多，有教本、训诫、研究、笔记及诸医学课题之哲理论文，共计文章70余篇。现在更多人倾向认为《希波克拉底文集》并非全部由他本人撰写——因为其书写风格、论文深浅和所持观点前后存在很大差异——这可能是由希波克拉底的学生、门徒，甚至四五个世纪之后的追随者逐渐向其中添加新的内容所导致的。这也解释了为何《文集》包罗万象，上至哲学思考、知识的本质、医学在科学中的地位，下至对发热、传染性感染、骨折、关节脱位、不孕、血管疾病、口腔疾病、卫生问题、梦境异常、痔疮和癫痫等疾病的诊断。（我的理解是古希腊时期估计没有医师晋升发表论文的要求，而挂上希波克拉底的名字会比较容易传播出去，所以那时的医学观点全部都集于一身了。）后文为了行文流畅，暂且表述为希氏的观点。

　　

　　注：希波克拉底文献。来源：网络。

　　2

　　 对医学临床思维的贡献

　　推崇理性思维的古希腊人尝试从具体的病例中去发现其中蕴涵的普遍规律。统治了西方古代医学1000年「体液学说」便是那时重要理论之一，这一理论其实不是希氏原创，而是由那个时代的另一位伟大的哲学家恩培多克勒提出，而希波克拉底还要再过数十年才会出生。

　　希波克拉底应该是在前人积累的基础上做了系统总结和发扬。「四液体学说」，崇尚整体观念，不仅注重患者自身的盛衰平衡，更考虑外部因素，这和《黄帝内经》中描述的五行、阴阳、虚实倒是有些相通之处。因此《希波克拉底文集》中还涉及了摄生因素、营养因素、气候因素、季节因素、生活习惯因素、体质因素等对疾病的影响。

　　中医辨证时要望闻问切，希波克拉底提出视触叩听。他要求定期记录症状和体征，如脉搏、呼吸、体温、肤色、眼睛和嘴的外观、内脏触诊情况和排泄物情况。（著名的「希氏面容」便起于这个文集的表述）。希氏建议人们在记录病史时，应该清晰、客观并且工整，以便医生们在治疗新的患者时，可以从以往的病例中获取经验。这难道不是21世纪非常重要的健康医疗大数据的开端？  

　　希氏强调对病情缓急以及预后的判断。例如将疾病分为「急性acute」和「慢性chronic」，「区域性endemic」和「流行性epidemic」。“我一直坚信一位医者可以对病情的发展作出预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医生该做的是通过对现有症状的观察，对未来即将发生的状况心中有数，从而给出最佳的治疗方案。”

　　由于当时医疗辅助手段有限，他的观点是 “对隐藏更深的疾病，医生既不能看到，也不能听到，只有靠推理追寻”。他还认为，误诊有时难以避免，“对每一位犯小错误的医生，我由衷地体谅。完全准确理论上存在，但极少见”。误诊的主观原因是“无知和蛮干”，客观因素是“有些疾病变化多端，极其复杂”， “假如一个人想在医学方面永远不犯错误，就必须牢牢抓住事实，而且亲自不断探究事实。” 这里可以看到希氏一方面强调医生应该对自己的专业领域有近乎完美的追求，另一方面也认识到医学始终是不完美的科学，客观理性的期待始终是正常医患关系建立的先决条件。读到这里大家应该不难理解希波克拉底说出下面这段话的用意了。

　　Life is short, art long, opportunity fleeting, experience treacherous, judgment difficult.

　　——Hippocrates

　　“

　　医学闪光之处，便是人性闪光之处”

　　

　　注：希腊手术工具，这块大理石浮雕中央我们可以看到疑似手术用的刀具。来源：网络

　　相比之下，希波克拉底的治疗手段堪称保守、谨慎。

　　“

　　人间最好的医生乃是阳光、空气和运动。”

　　他偶尔会用到绷带、按摩、牵引等手段，而外科干预都是最末之选（当然那个时代距离现代外科诞生还有近2000年）。一项医生都必须遵守的准则便是：“无损于病人为先。”当时的手术仅限于伤口处理。人们都谨小慎微的避免皮肤的破损，所以人体的内部对当时的人来说是神秘的。

　　科技发展的今天，我们能够在病人身上使用的治疗手段选择很多，看似外科手术可以无所不能，需要对手中的手术刀有一点敬畏。“无损于病人为先。”仍需时时在耳畔提醒。

　　在古希腊，医学与哲学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在希氏前后，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辈出。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这三人是师徒相承关系，被称为希腊“哲学三圣”。他们虽未直接从事医学研究，但他们推崇的逻辑理性思维，使世人从囿于古希腊以及荷马史诗的神话传说的框框中放眼看到理性思维的光芒。所以希氏所体现的理性认识方法和态度，是与哲学家们对他的影响密不可分。希波克拉底认为：医学的艺术乃是一切艺术之中最为卓越的艺术。可见理性思维、哲学和美学修养在医学实践中的重要性。

　　

　　注：拉斐尔名作《雅典学院》，目前藏于梵蒂冈博物馆中拉斐尔室，画中汇集古希腊诸多先贤，包括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欧几里得、毕达哥拉斯等，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时代（对应中国的战国、春秋甚至西汉时期），当然这是拉斐尔的艺术再现。现在的英文学院一词Academy便是起源于希腊文，意为传播知识、文化，自由表达意见的地方。

　　当代中医西医可谓风马牛不相及，而古希腊的很多医学观点和我国传统医学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希波克拉底的时代对应中国的战国时期，那个时代中国也是贤人辈出（老子、庄子、孟子），也是中医理论形成的时期。所有甚至有学者认为古希腊的医学文明是受中国传统医学的影响，2000年前的事了，又缺乏足够的史料记载，究竟是谁借鉴了谁已经是一桩悬案了。

　　历史无数次证明，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会有可能在不同的地域孕育出类似的认知。2000年前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古希腊人们都尝试用原始的哲学思想对宇宙、自然界、人体以及人的生老病死作解释，即便东西方无交流，能产生接近的医学哲学体系也不奇怪。

　　3

　　 医学伦理和医学人文贡献

　　希波克拉底时代的医生社会地位不高（这句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一方面确实医学水平所限，无法给患者有效的治疗，更重要的是那时的医生没有明确的定位或身份认同。所以那时的医生很多时候给人的印象是邋遢、不卫生、不检点、不道德、多嘴多舌，或者没有什么医学专业知识。所以这才是「希波克拉底誓言」出现的时代背景，是他提倡的医者职业操守改变了这一切。

　　《希波克拉底文集》中《医师之路》一文，描述了一个具有高尚品格、人文精神和人文素养的理想中的医者形象。

　　“医生当有无私、大方、谦虚、含蓄、深思熟虑、判断准确、举止安详、积极进取、廉洁忠贞、语言庄重等优秀非凡的品格。"

　　“严肃、自然、反应敏锐、应对自如、顽强不屈。”

　　 “对一切人都温和；临危而镇定，外柔而内刚。”

　　 “不能冒失，而应审慎，不能操之过急，而应从容行事。”

　　而医生的工作环境也应该是干净、整洁、灯光明亮、井井有条的，从而可以为患者鼓舞信心。《文集》中甚至还推荐了医生应该如何着装，应该如何行住坐卧。“医师的仪表要端庄、健康。他的性格必须像个君子，对所有的人表现地严肃而怀有好意。”

　　希波克拉底眼中的理想医生，还会去安慰关心可能患病的人们。这一点和中国文化提倡的「上医治未病」倒是有相通之处。

　　《希波克拉底文集》是研究希腊医学最重要的典籍。是一部历久弥新的经典，个人以为其珍贵之处不在于那些古老的治疗技术，而在于蕴含的关于生命的哲学思考和对患者的人文关怀，从而思考为医者应该具备的职业修养。

　　

　　注：希波克拉底誓言，12世纪拜占庭手抄本。来源：Foto de la Biblioteca Vaticana scan from book: User:Rmrfstar - page 27 of Surgery: An Illustrated History by Ira M. Rutkow, M.D. published in 1993: ISBN 0801660785.

　　最后让我们再来看一幅和希波克拉底有关的画！

　　

　　注：《希波克拉底拒绝国王礼物》，作者：Girodet。来源：www.quickiwiki.com

　　1792艺术家Girodet完成了这幅题为《希波克拉底拒绝国王礼物》的作品。目前收藏巴黎于一所大学的医学博物馆内。古希腊的敌国波斯发生了瘟疫，波斯国王Artaxerxes就派使臣带着金银财宝找当时最出名的医生希波克拉底，求他相助。结果被希波克拉底拒绝了，金银洒了一地。作品完成后饱受争议，一些人直接怀疑这段故事的真实性。历史永远都是存在争议的，因为很多时候只是片段的拼接，真实是怎样？除非你穿越回去！否则只是考据和推测！但是这副画展示的命题令人深思。如果你是希波克拉底，你会怎么做？Should doctors treat anyone, regardless? 

　　【上期回顾】

　　◎ 医学历史——前言

　　◎ 希腊神话和医学

　　【下期预告】

　　征服欧亚非三大洲的亚历山大大帝有脊柱畸形？2000年前的古希腊对脊柱解剖功能了解多少？2000年前治疗脊柱畸形究竟有多痛苦？且听下期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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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考文献（滑动可浏览全部）】

　　1.Garrison, Fielding H., History of Medicine, Philadelphia: W.B. Saunders Company, 1966.

　　2.Nuland, Sherwin B., Doctors, Knopf, 1988, ISBN 0394551303.

　　3.Martí-Ibá?ez, Félix, A Prelude to Medical History, New York: MD Publications, Inc., 1961, Library of Congress ID: 61-11617.

　　4.Boylan, Michael, Hippocrates, Internet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2006.

　　5.Margotta, Roberto, The Story of Medicine, New York: Golden Press, 1968.

　　6.Hanson, Ann Ellis, Hippocrates: The "Greek Miracle" in Medicine, Lee T. Pearcy, The Episcopal Academy, Merion, PA 19066, USA, 2006

　　7.《希波克拉底文集》（古希腊）希波克拉底 原著，赵洪钧 等译ISBN：9787802312258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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