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能不能推荐一些类似蚀骨危情的虐文小说?
就是那种又是总裁文又是虐文的那种,不过最好不要太过无脑,要虐。
《北城以北海未眠》
女主被堕胎,吞刀片,最后成了哑巴,男主顾北城这货没有沈修瑾这货幸运,出车祸成了瞎子,还被恶毒女配戴了绿帽。最后男主和女主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我也不知道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怎么交流,但是作者形容的男主光凭味道就辨别出女主,我一度怀疑这女主有体味很重,或者这男主是个狗鼻子)
谢邀
题主说“能不能推荐一些类似蚀骨危情的虐文小说?就是那种又是总裁文又是虐文的那种,不过最好不要太过无脑,要虐。”这就证明题主认为《蚀骨危情》还不够无脑。我很好奇题主还看过什么比《蚀骨危情》还要无脑的小说,很希望题主能够分享一下。
像《蚀骨危情》这样三观不正的小说它不配被你看的。
看完你只会觉得是有人直接用管饲给你的胃里灌了一坨shi,想一想就恶心,吐出来更恶心,消化掉就恶心死了。
当然,如果你确实喜欢被喂**,你可以去看什么《北城以北海未眠》、《她说爱情已迟暮》、《你是我的万千星辰》还有《兔耳执事》... ...你会发现这些男女主没有一点点法律意识和道德观,男渣女贱,变态和圣母。通篇充满犯罪暴力囚禁和凌虐(还有性犯罪)、杀父杀母杀白月光(口区)、毁嗓子割声带剖心取肝抠眼睛摘肾堕胎挖子宫(呃)、剁胳膊腿儿指头(哈哈)、癌症车祸失忆跳楼割腕自杀。
最后
男主说:“我爱你啊,我不能没有你,我就是太爱你了啊。”再下个跪,最多就得个病或者出个车祸啥的。
(瞎逼逼:谢谢了您嘞,求您别爱我啊我c ,我和你有仇吗你爱我。)
女主就会说:“啊啊啊,我原谅你了。”然后就在一起愉快的为爱鼓掌,之后再愉快的儿孙满堂,然后儿子啥的还会说这俩傻批这辈子不容易啥的,反正就是强行洗白。
(讲真,我觉得这种傻批男女主不配拥有家庭,更不配儿孙满堂,我怕他俩再生下来个傻批主角。)
读者:“???”黑人问号脸。
姑娘你受到的伤害呢?你失去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孩子和你的嗓子心肝脾胃肺眼睛肾子宫和血呢?你失去的青春时间人格自尊和你受到的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呢?就算了?就HE了?就这?就这?
这简直就是低配版 ”虽然你失去了‘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孩子嗓子心肝脾胃肺眼睛肾子宫血液胳膊腿儿青春时间人格自尊’,但你收获了爱情啊!!!你收获了天神的爱啊!!!“
我地铁老爷爷看手机脸。??? 就这?就这?就这你还能看下去?
好吧,沈修瑾拿着一袋肾向你走来,还请你一起吃腰子。
掌中之物,听名字就知道有多带感了。
正因为他爱的人他永远得不到,所以才费尽心思地得到我。
即使知道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不是是给我,我这个赝品仍然爱上了他。
那时,我不再满足做一个替身。
很久之后,我回想起曾经,只觉得那时的我痴心妄想,愚不可及。
往事随风而逝,如今我们在高朋满座中对视,却默契地装作素不相识。
1
「渺渺,我还是喜欢看你穿蓝色。」沈肆之纤长的手指在我脸上一寸寸地游移。
我望着沈肆之微笑,然后用徐渺渺惯用的娇嗔语气道:「肆之哥哥,你喜欢就好。」
沈肆之笑着亲了亲我的脸颊,而后解开了他亲手给我穿上的那件系带蓝色长裙。
这晚的沈肆之有些失控,等一切结束,他在浴室洗过澡后匆匆离去。
而我,几乎有些难堪地用床单拥住自己慢吞吞地走向浴室。
沐浴过后,我微红的眼角更加明显。浴室的镜子蒙上一层水雾,斑驳的镜面便清晰地照见我此刻的模样。
虽然被人叫了四年的渺渺,可我其实是颜秋意。
今年是我跟沈肆之的第四年。
这四年,他让我穿和徐渺渺一样的衣服,让我模仿她的言行举止,甚至他对着我喊她的名字。
原本沈肆之今晚是要留在这里过夜的,可是刚刚徐渺渺打过来电话,她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哭腔,于是沈肆之连头发也顾不得擦干,便抓起车钥匙离去。
我曾经有过疑惑,明明他那样地爱徐渺渺,为何偏偏要隐藏自己的心意?
后来跟他的时间久了,我终于弄清楚了原因。
原来徐渺渺是沈肆之的堂弟沈西檀的女友,这三人是青梅竹马,而徐渺渺却只钟情于沈西檀。碍于这层关系,她成了他爱而不得的人。
在我之前,沈肆之其实有过几个替身,而我,是跟沈肆之时间最长的一位。
可即便这样,即便我长得再像她,即便我模仿得再努力,我也始终是一个赝品。
2
沈肆之凌晨六点才回来,他看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到我仍然静坐在客厅,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也不说话,径直走到我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而后在我面前慢慢蹲了下来与我平视。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个好皮相,有些人生来就是受到上天的特别眷顾,比如他,身份、地位、财富甚至是长相,样样都是一顶一的好。
可这样的人,竟然还有得不到的东西。
「渺渺,你为什么要哭?」他忽然掐住了我的下巴,眼神变得缥缈,声音有些发紧,「为什么要为别人哭?!」
他的力度并不算轻,我知道或许我下巴已经被掐青,我恰到好处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视线变得模糊。
他成了一个朦胧的影子,可是他手下的力度却是轻了。
沈肆之倾身过来,一一吻去我脸上的眼泪,本来他已变得温柔,可是最后他又发了疯,恨恨说道:「你为什么不爱我?」
他钳住我的双手,将我控制在沙发上,我想要摆脱他,可是他却坚如磐石,我最后不得不咬他,然后带着哭腔喊他:「哥哥!」
听到这两个词,他整个人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气喘吁吁地望着满脸泪痕的我,半晌后,他翻身下来,看了我一眼又转身走到那一整面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外的天幕已有微光,那轮月亮挂在天幕欲落不落,他站在落地窗前微微低着头,俯瞰着二十六层以下的江景,那背影看上去竟然有些萧索。
他终于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冷淡地转过身来:「时间还早,陪我再睡一会儿。」
而我早就止住了眼泪,乖巧地朝他点了点头。
我的确是他以往众多替身中,最像徐渺渺的那一位,可之所以能跟沈肆之这么久,绝对凭借着我能百分之百揣度他的心思,我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
沈肆之睡着的时候,眉头会习惯性地微微皱起,我悄悄用手指在他的眉头摩挲着,他睡着了,不知道我用怎样的眼神望着他。
这是我的秘密——徐渺渺不爱他,可是我这个赝品爱他。
3
我醒来的时候,沈肆之已经走了。
其实最开始,我并不是心甘情愿地当这个替身,是沈肆之设计了我,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憎恶着他。
五年前,我刚从名牌大学毕业,我是同学口中的学霸,毕业后,我进入了行内数一数二的公司的总部上班。
可错就错在,在公司年会上,我遇见了沈肆之。
当时他只是过来例行讲话,而我远远地在人群中,穿着租来的晚礼服在角落里吃着甜点。
后来到了抽奖环节,我竟然被抽中了三等奖,当主持人宣布后,众人推搡着我上台时,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沈肆之初见我时完全不动声色,等到年会结束,稀里糊涂地被他身边的李秘书领去了停车场,等到了那辆劳斯莱斯那里,李秘书恭敬地替我打开车门。
车里的沈肆之正双腿交叠地坐在后座,见到我来,也只是微微侧过脸,我不知所措地坐了上去,却是异常地紧张起来。
而沈肆之却是开门见山:「颜小姐,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女朋友?」
我几乎是吓得落荒而逃,虽然他年轻富有,可我却从不做白日梦。
之后,一直很风平浪静,以至于我曾一度以为,那个荒诞的晚上不过是我一个离奇的梦,直到我父亲出事。
爸爸谨小慎微了一辈子,也不知怎么的,他最近竟然爱上了赌博,输了五十万,借的高利贷。
我们这种小市民,哪能有五十万?没过几天,那些人就过来暴力催债,家里弄得一片狼藉。
爸爸绝望地爬上了窗台准备跳下去,而我妈妈吓得心脏病发作晕了过去,之后更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很艰辛,又要每天跑医院照顾妈妈,又怕爸爸做傻事,还得应付暴力催债的那批人,最令人绝望的是,我没有钱给妈妈治病了。
我崩溃地躲在医院的安全通道里,我蜷缩成一团,似要躲进最安全的角落去,在我最绝望地时候,沈肆之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慢慢蹲下身,像抚摸一只猫一样地抚摸我的头发,怜惜地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怎么了?」
之后,沈肆之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我所有的困境。所以当我抛下尊严,和他每一寸肌肤相贴,他却仍喊我「渺渺」的时候,我依然感激他。
我就这样成了他的女朋友,他让我辞去了工作,将我安排在了这里。
我其实并没有怨言,毕竟他救了我全家的命,直到有一天,我无意知道所有的真相,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圈套。
就因为我实在太像徐渺渺,所以他不择手段地引我入局,就因为他爱的人他永远得不到,所以他才想费尽心思地得到我。
我和他吵过闹过,最后他不耐烦了,他将我推进车里,开车到一处高档的小区的楼下停下,这是他以我的名义给我爸妈买的房子。
我爸妈在老破小里住了一辈子,这是他们第一次住电梯房,搬进来的那一天,我妈妈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可这一切都是沈肆之给的。
这或许是我努力十年都没办法给我爸妈的东西,而他们却已经老了。
于是我妥协了,我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我第一次都已经给了他,多陪他几年又有何妨。
中午的时候,沈肆之的女秘书打来电话:「颜小姐,沈总送您的礼物待会儿会送至您的住所。」
我心里清楚,这礼物肯定是沈肆之吩咐女秘书精挑细选的,他哪有这个闲情逸致为我挑礼物,而送我礼物的原因,大抵是因为他今早的失态。
很快,穿着黑西装的奢侈品店员将礼物送上门来,我拆开礼盒一看,是海瑞温斯顿的珠宝,是非常漂亮的祖母绿,于是我礼貌地朝工作人员道谢。
等他们走后,我面无表情地将这个项链收到我的首饰盒里。
4
再次见到沈肆之,已经是三天后,他面带倦色,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给他泡了一杯茶,而后爬到沙发上,给他按揉太阳穴,他长臂一捞,轻轻地拥住我,将下巴抵在我的发上。
「渺渺和我弟弟吵架了,让我过去给她撑腰,她向来知道,我偏袒于她。」他提起徐渺渺的时候,声音有无限温柔,却有些怅然,「西檀向来气性大,从来不会让着她,可是她就是喜欢他。」
或许是跟了他四年的缘故,他对我的态度很奇怪,他有时完全将我和徐渺渺剥离,仿佛我是他的旧友,和我絮絮地说着她的事情,而我更加清楚在这种时候,我做颜秋意就好,身上不能有徐渺渺的半点影子。
「可是徐小姐最依赖你。」我出声宽慰。
沈肆之苦笑了一下,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礼物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于是他让我戴给他看。我坐在梳妆台前,他站在我身后,他弯腰亲手给我戴上那条祖母绿项链。
「很漂亮。」他夸赞。
镜子里印着我们两个人的模样,他嘴角有浅浅的笑意,而我的眼神柔和,我忽然想起我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我等不及他过生日,便将那枚胸针拿了出来,我小心地将那枚钻石胸针别在他的衣襟上。
他垂眸望着我,而我仰头对他微笑。映在镜子里的我们,仿佛真的像是一对爱侣,可是他又伸手抚摸上我的脸颊,透过他的眼神,我知道他此刻想的不是我,而是她。
我只觉得心酸,又有些不甘,却又恨自己,为什么要爱上沈肆之?
当年我知道真相后,虽然不甘不愿地跟在他身边,可是我心底仍然憎恶着他,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他都是疲于应付。
而我父母却后知后觉地对我这位男朋友存疑,我能看出他们眼里的担忧,有一次,我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我:「秋意,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所以这样的后知后觉,是因为我从小便是乖乖女,我从不忤逆他们做出格的事情,他们很信任我,相信我编织的谎言。
我只好去求助于沈肆之,让他陪我演一场戏。
那天他买了许多礼物,客气地将礼物递给我父母,我父母颇有些受宠若惊,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沈肆之。
他虽尽力掩盖但身上仍有久居上位者的威压,我父母在他面前显得有些拘谨。
于是沈肆之主动开口:「我工作太忙,一直没来拜访你们,是我不对,以后有时间,我会多和秋意回来看你们,请你们放心,将她安心地交给我。」
那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他很照顾我,我父母也终于放下心去。我妈妈望着我眼眶微红,她还真的以为我找到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
那一瞬间,我忽然就不恨沈肆之了,至少他愿意陪我演戏,至少他愿意给我体面。
更何况,他给了我父母最好的一切,让年老多病的他们有了最好的医疗,让他们不用再被生活所累,我好像没有理由再恨他。
于是我开始乖巧地扮演着徐渺渺这个角色,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心安理得享受他给我的所有一切。
后来,我便慢慢爱上了沈肆之,我好像也没有不爱他的理由。
有时,他会将我照顾地很熨帖,比如,他在每年我父母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抽空陪我回家。
有次我们回家,我妈妈在揉面,沈肆之不知为何忽然来了兴趣,纡尊降贵地去了厨房,说是要帮我妈妈的忙,而我妈忙急得高声喊我,让我带他出去。
可是沈肆之却是玩性大发,执意不肯,于是我只好在厨房里陪他,我小心地将他衬衫袖子挽起,告诉他怎么和面、揉面,我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退了出去,整个厨房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那天的夕阳极美,天际是特有日暮黄昏的金橙色,缥缈的光金粉银粉似的将小小的厨房溢满。他侧过脸来,忽然孩子气地伸手将沾满面粉的手糊在我脸上,我失声叫了起来。
我不服气地想要报复他,可是他个子太高,不论我怎么踮脚,都够不到他,最后我跌落在他怀里,他抱着我朗声笑起来。
你看,对他动心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我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他深爱徐渺渺,可是我就是没法拒绝沈肆之,即使知道他所有的爱意并不是给我。
只是,我不再满足只做一个替身。使用 App 查看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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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柔有一个世上最完美的未婚夫,俊美无双,才冠京都,品行高洁,如玉树琼枝,是她从十四岁就喜欢的心上人。
沈家落魄后,她受他庇护,乖乖给他做了外室,日日守在别苑中,等着他有朝一日,娶她过门。
可是后来,她亲耳听见他说要娶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为妻。
一封婚书,万金聘礼。
妻是娶、妾是纳、妓是狎、她这个外室……又是哪一种?
那一刻,她绝望至极。
卫景朝以为沈柔爱惨了他。
昔日的侯门千金,愿为他囿于一方天地,也愿随他奔赴千里。
他以为,沈柔永远不会离开他。
可是后来,沈柔为了离开他,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曲江。
曲江纵目千尺,水皆缥碧,深不见底。
兵马围江找了整整三天三夜,侍卫战战兢兢来报,冬水湍急,沈姑娘绝无生还可能。
这一瞬间,卫景朝所有的理智、筹谋、伦理、道德随着潮汐沉浮寂灭了。
他只记得,沈家有女,单字一个柔。
建安二十五年。
春节刚过,尚且寒意料峭。
处置平南侯家眷的圣旨,便跟着下来了。
平南侯与世子已伏诛,念以往功绩,沈氏族人和所有女眷都流放三千里。而平南侯独女沈柔,被送进了教坊司。
听到旨意时,沈柔死水一般的脸庞,更加惨白了几分。
彼时,她蜷缩在诏狱中,不可置信地死死咬着牙,双手几乎掐烂了掌心。
教坊司。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了羞辱她平南侯府,竟将她贬入教坊司。
天下女子,一入教坊,便是官妓。
按大齐律例,官妓终身不得脱贱籍,一日为妓,终身娼优,纵使有再多的钱财,也没法子脱掉这一身贱骨。
便是此生有幸碰见良人,为他诞下子女,也不过代代为奴,世世为娼,让后人与自己一起受苦。
落到这样的地步,她想过去死。
然而,这条命,也由不得她。
官妓自尽是大罪,若孤身一人,死了也便死了,草席裹着扔去乱葬岗就罢了。
但若尚有家人在世,便要问罪九族。
她的母亲和族人还在流放路上,受尽苦楚。
他们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了。
为了母亲和族人,她只能活着。哪怕受尽屈辱,受尽委屈,再怎么活不下去,也不能去死,也必须努力地活着。
沈柔绝望极了。
她咬着拳头,屈辱细碎的哽咽从喉中溢出。
一声一声,细微弱小,却像是要将心肝都哭出来,声声催泪,犹如杜鹃啼血。
她从未这样清晰地知道,从今以往,她不再是平南侯府的千金,再无父兄亲眷,要孤零零一个人,在人世间苟活。
自从年前,父亲被殿前指挥使指认谋逆,圣上震怒。
她求助无门,无处喊冤,眼睁睁看着自己和族人被押入大狱时,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从那时到现在,短短几个月时间,父亲和兄长被赐死在北疆,连尸骨都不能收殓,母亲和族人一起被流放三千里,合族都受了牵连。
昔日钟鸣鼎食的平南侯府,一夕落败。
如今,是连个稚子都不剩了。
沈家所有人的生死,仅仅是在旁人一念之间。
阳光从狭小的窗子里照进来,冷冷的没有温度。
沈柔蹲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死死咬着牙。
沈柔,沈柔,你别哭。你要往好处想一想。
至少你和族人还活着,你还留在京城。你要想办法,不能绝望。
只有你能救阿娘。
沈柔,你振作起来!
当日中午,沈柔从诏狱被押入位于大内的教坊司。
教坊司里,已经站了数十个美貌少女,皆是昔日的高门贵女,因着家族出事,被贬入教坊司,成了官妓。
这批官妓,由教坊司分往几个风月场所。
京都的风月场所无数,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位于春风巷内的君意楼,沈柔便被分了过去。
和她一同被分往君意楼的,共八人,皆是昔日的官家贵女。
甚至其中还有两个,是沈柔曾见过的。
她们走在路上,互相看看对方,都只从对方眼中,看见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吭声。
谁都知道,这一去,生死未定,身不由己。
既到了这样的处境,还有什么可寒暄的呢?多认识一个人,不过是多一分伤心。
说不得,今日寒暄,明日就只剩了一幅白骨。
君意楼位于城南的春风巷里,占了大半条街,被人从后门带进去时,沈柔抬眼望了望。
那时阳光正好,君意楼闪闪发光的鎏金牌匾折射着正午的阳光,金黄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让人不由自主眯起眼。
沈柔脚步一顿。
她看得出来,这鎏金匾额真正的材质,是早已生锈的铁。
不知怎的,好似从这匾额后头瞧见了自己未来的人生。表面上虚幻、风光、灼眼,金光闪闪,背地里却藏污纳垢,腐朽肮脏。
就像全天下所有的官妓一样。
光鲜亮丽的外貌,美丽的衣衫,华贵的首饰,掩盖着最不堪的人生,最落魄的身体。
八个人一起被带进去后,君意楼鸨母已站在园子里等着她们。
鸨母是位约摸四十如许的妇人,装扮的极为端庄,手持一把团扇,挡住半边脸,却遮不住骨子里的妖娆妩媚。
她抬眼瞟了一圈,兴趣了了,仿佛没什么能入眼的。
直到目光落到沈柔身上,她双眸一亮,从脸蛋自上往下,颈、胸、腰、臀、直至修长的双腿扫视一圈,方笑了一声,“是个好苗子。”
沈柔下意识蜷紧了手。
鸨母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一双眼睛像是要穿透衣衫,毒辣过人。
沈柔不由自主颤了颤,直只觉她的眼神带了刺,那刺一根一根,插进她的骨血里,要让她死在她的眼神里。
她从未被人这样打量过。
这样的眼神,像在掂量货物,让她觉得害怕,又觉得羞辱。
鸨母看她神态,似是分外满意。
调笑着收回目光,重又看向所有人,“我姓刘,你们日后便叫我刘妈妈,今儿既进了君意楼的门,便先听一听我的规矩。”
“君意楼是朝廷接收官妓的地方,像你们这些犯官之女,进来了就乖乖听话,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听话的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刘妈妈笑了一声,笑声并无温度,“若是不听话不懂事的,想来你们这些官家千金,不曾听过私窑子这种地方。我只告诉你们,若进了那种地方,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些官家千金们齐齐吸了一口气。
她们连“窑子”这个词都不曾听说过。
此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被刘妈妈的语气,吓得心口发凉,面无血色。
直觉,便知不是什么好地方。
更有那胆小的,直接被吓出了眼泪。
刘妈妈见状十分满意,又笑:“总而言之,君意楼的规矩,就是四个字,听话乖巧,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不由自主回答:“明白了。”
“乖,你们都是好苗子,咱们君意楼的未来都在你们身上呢,只要你们肯听话,妈妈肯定疼你们。”
众女颤生生答是。
刘妈妈满意点头,便让她们先行休息。
她的目光只落在沈柔身上:“你跟我过来。”
沈柔不敢不从,却想着她刚才的目光,心底蓦地一凉。她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却明白没有自己反抗的余地,便随着走过去,很快,到了一间房内。
刘妈妈回首关上门。
沈柔垂眸,遮住眼底情绪,喊:“刘、刘妈妈……”
刘妈妈回身,手中团扇用力拍在她胸前高耸上。
沈柔吓得腿一软,当即捂住胸部,弯下腰,脸上泛起羞耻的红晕。
刘妈妈厉声喝道:“直起腰!”
沈柔捂着心口,一动不敢动。她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打她一顿吗?
刘妈妈抬手,拧在她手臂上,沈柔吃痛松开手。
刘妈妈伸手使劲掐了一把她的胸,怒道:“有什么不能看的?你这样的身份,还当自己是以前的千金小姐不成?”
沈柔又痛又羞又气,顿时红了眼圈,咬着牙,身体微微颤抖,却在逼迫下,不得不忍辱负重直起腰。
刘妈妈冷哼一声,绕着她走了一圈。
沈柔感觉到,那团扇从她的腰腹慢慢往下,一路或轻或重,从臀部、大腿径直拍到脚踝,或痒或疼的触感,时刻萦绕全身。
每当她羞耻地想要弯腰时,刘妈妈便会极严厉地呵斥一声,命她挺胸抬头,否则等待她的,便是一阵掐拧。
这短短一会儿,比一辈子都要漫长。
堪称是一种折磨。
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当时恨不得与刘妈妈同归于尽,一块死在这里。
可为了还活着的母亲,为了沈家的族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都只能受着,忍着。
坚持不下去,也要继续坚持。
终于,刘妈妈满意点头,吐出一句,“绝色美人。”
腰是腰,臀是臀,身上没有半两多余的肉,该丰润的地方,不缺半两肉,前凸后翘,绝色佳人。
至于这张脸,那真真是工笔画都画不出的精致绝伦,像是三月的春风,娇艳得百花为之倾倒。
偏偏,一双眼睛如鹿般灵动,不谙世事。好似盛满了江南春水,一落泪,便是朦朦胧胧的细雨。
这顶级勋贵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当真是绝色中的绝色,美人中的美人。
也唯有这顶级勋贵家里头,才能养出这样纯真的眼,这样娇嫩的人,这样无邪的气质。
刘妈妈手中团扇拍拍她娇美的脸蛋,含着柔婉笑意,柔和得像是一股春风,似乎方才对沈柔的折辱从不存在:“叫什么名字?”
“沈柔。”
“这名字不好,进了青楼,哪儿还能用以前的名字。”
刘妈妈想了想,笑吟吟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唤做欢儿吧。承欢侍宴无闲暇,多好的意趣。我们欢儿将来承了恩客的欢,也定是达官贵人的心尖宠呢。”
她念着欢儿两个字时,妩媚多情,千回百转。
然,听在沈柔耳中,字字句句,都是羞辱。她多说一句,沈柔的脸色便越苍白一分。
第 2 章
沈柔不由得想起,曾经听人说过的,五陵子弟好狎妓,甚至于日夜不休。
而那些肮脏的行为,被他们称作“欢愉”,那些女人,被他们称作“欢情人。”
而今,她被人叫做“欢儿”。
欢儿,欢儿,便是专门用来做那事的女人吧。
看向她脸上的灰白之色,刘妈妈忽然嗤笑一声,拿扇子拍拍她的脸:“记住,进了君意楼,天大的羞辱也得受着。你们这样做了官妓的罪臣之女,莫说只是被羞辱,便是被害死了,错的也是自己。”
沈柔只觉得心中有深浓的无力感,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几欲结成水珠滑落,却只能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刘妈妈见状,语气婉柔,温和一笑:“想哭就哭吧,你这梨花带雨的小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况且那群没脑子的男人,只怕恨不得为你去死呢。”
刘妈妈笑吟吟看着她,慢悠悠说:“哭的时候,泪水流慢些,都聚在眼珠眶里,一滴一滴落下来,那才真是谪仙下凡都受不住的活色生香。”
她心里满意极了。
这一哭,真真是叫她惊喜。
方才只觉她双眼盛满江南的春水,现在倒觉得,是琼枝上的露珠,松枝上的霜雪被她装进眼里。
所以,才那样晶莹剔透,高不可攀。
美,是真的美。
君意楼这回是捡到宝了。
沈柔察觉到她的目光,死死握紧了拳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生生没有哭出来。
如今,终究是不同了。罪臣之女,官妓,哪里有资格掉眼泪呢?哭的再悲痛,别人也只会关心,她是否好看。她的伤心与悲痛,不过是别人取乐的玩意儿,哭的好看了,也不过是叫旁人笑得欢快些。
何况,她眼前只有一个翻脸如翻书的刘妈妈,哭给她看,有什么用处?
她不会怜惜她。
只会觉得,她有价值。
她不肯哭,刘妈妈亦没说什么,只回头笑了声:“如此佳人,想来三公子应当瞧得上。”
话音甫落,屏风后走出个男人,面白无须,神态阴柔,是个内侍。
他盯着沈柔的方向,阴鸷地勾起唇角,像打量货物一般盯着沈柔,“平南侯的女儿啊……三公子倾慕已久呢。”
刘妈妈笑吟吟应道:“待到十日后,君意楼自当奉上珍宝,还请三公子怜惜我们欢儿。”
对方含笑点头,低声呢喃:“欢儿,欢儿,真是好名字。”
他夸赞道:“刘妈妈是情场上的老手,真真是太没有更好的名字了。”
像这样的宝贝,可不就是为了欢愉而生,取这样一个名字,当真是再贴切不过。这样的好宝贝,三公子见着了,总该是开心的。
沈柔骤然后退一步。看着那人的脸,不寒而栗,十指死死掐进肉中,抖如筛糠,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汗都不敢出。
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三公子……这京都当中,行三,身边能有这么一位内侍的人,唯有一个。
——天子幼弟,弘亲王孟允章。
那人的眼光,像阴毒的蛇一样,死死缠在她身上,让人心底发毛。
沈柔咬紧牙关。
弘亲王的为人,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个在榻上暴戾恣睢的男人,被他折磨死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普通女子到了他手里都休想活命,何况是曾有过节的她,只怕是生不如死。
弘亲王和平南侯府的过节,还要从去年讲起。
一年前,沈柔将将及笄,元宵节和小姐妹一同出门时,在珍宝阁被人偶然撞掉了斗笠。
好巧那日,那日孟允章也在珍宝阁内,给新得的侧妃挑首饰,就这样,两人打了个照面。
孟允章的神情,当下便是痴迷,直接冲到她跟前,问她是哪家女儿。
虽被随身的下人侍卫拦了下来,但沈柔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翌日一早,他便带人到平南侯府提亲,大张旗鼓要沈柔给他做侧妃。
他恶名在外,平南侯怒极,直接令人将他的提亲礼扔出大门,放话孟允章这样的人,竟然敢肖想自己的女儿,简直是不知所谓!
沈家的女儿,纵然是出家为尼,也绝不会给孟允章做妾。
由此,孟允章便恨上了沈家。
如今,风水轮流转。
平南侯被指认谋逆,父子二人直接死在了北疆,偌大的平南侯府彻底烟消云散。
她如今无依无靠,若落在孟允章手中,恐怕想一死了之,都没那么容易。
那内侍的目光,越发湿黏。
让沈柔想起,记忆中旁人说过的孟允章惩治人的手段。
将女人的头压在水池里,让对方服侍他。
每每他舒爽了,那女人也丢了半条命。
这也罢了……
偏偏,孟允章还有个更可怕的嗜好。
他受用完的女人,眼瞅着会死,就将那人赏给手下的内侍。
沈柔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颤,脸色顿时煞白,如死灰一般。
内侍笑了一声。
进了弘亲王府的女人,个个都是惨白着一张脸,恐慌万状,活活吓晕过去的都不在少数。
但那又如何?只要无损她们的美貌,弘亲王便不在乎。甚至于,因着她们的恐惧,而更舒爽,更兴奋。
至于这位沈姑娘,她既是平南侯之女,那便是要死的人,脸色苍白一些,比别人多害怕几分,倒也正常。
不害怕,才叫人稀罕呢。
那内侍对刘妈妈说:“这几天,好好调/教调/教,咱们三公子最爱妖娆妩媚的美人,不喜欢那点子硬骨头,你们可别叫三公子扫兴。”
刘妈妈笑着点头,“我办事,阁下还不放心吗?”
内侍笑着点点头。
又打量沈柔一遍,才抬步离开。
屋内,只剩下刘妈妈与沈柔二人。
沈柔被那最后一眼看的遍体生凉,牙齿打颤。
刘妈妈笑了一声:“教坊司真是给我送了个好宝贝。”
沈柔颤声道:,“我、我是教坊司官妓,你把我卖了,京兆府会来抓你……”
话音未落,刘妈妈便不屑地嗤笑一声:“三公子要的人,莫说官妓,便是官家小姐,也只能束手就擒,任他摆布。”
“至于京兆府,他以前管不得你平南侯府,如今倒想管三公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柔嘴唇直哆嗦。
她当然知道,刘妈妈说的是实话。
弘亲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真真正正的皇室宗亲。莫说京兆府,便是大理寺和刑部,碰上这位,也唯有偃旗息鼓的份儿。
谁也不敢得罪他,谁也不敢对他动手,谁也不敢真的拿国法律例去惩治他。
孟允章玩的这样花,死在他手里的姑娘不乏良家女子,可往往不过是一句“病逝”便给打发了。
甚至,曾有位京都三品高官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妩媚动人,被弘亲王掳进府中玩了三天三夜,被抬出来时,连人样都没了。
据说那姑娘死时,身上还趴着两个侍卫。
此事骇人听闻的很,满城风雨,人人热议。
那三品官自是不甘,一纸诉状告到圣上跟前,求圣上做主。
最后的结果,弘亲王被圣上申饬,责骂一顿,罚了三个月俸禄。
可是不久后,那家人被贬官,发配到岭南,再难回京。
三品高官的女儿尚且如此,何况她区区一个官妓?
若她死在弘亲王府,那也仅仅是白死了,谁都不会为她伸张正义。
京城的百姓议论一句,也没有法子救她。
沈柔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刘妈妈见她神色,只抬手拍拍她的脸,软语问:“想明白了?”
沈柔颤了一下,睫毛微垂,颤抖着,泄露她的紧张。
刘妈妈笑了一声:“想明白就好。”
沈柔咬牙不语。
刘妈妈没多说什么,扬声喊人进来,让带她出去。
“带她下去验身,欢儿是咱们君意楼的心肝宝贝儿,你们温柔些。”
沈柔不晓得验身是什么,却不喜陌生人近身,蹙眉道:“我没病!”
“呦,小丫头还真不懂呢?”刘妈妈扬起唇角,眼底却全是嘲讽,没有一丝笑意,“验身就是要看看,如你这样的千金小姐是不是恪守妇道,这初夜还在不在,有没有跟男人睡过觉。”
她说的露骨,没有丝毫遮掩。
沈柔反应过来,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她意识到这个验身是什么,慢慢地,咬着牙说:“我没有。”
刘妈妈盯着她掩衣襟的举动,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沉,手中的团扇狠狠拍上她的脸。
随着“啪”一声巨响,沈柔的脸偏了偏,脸上顿时高高肿起,浮现出血丝。
刘妈妈眼神冷厉、阴寒,“你装什么贞洁烈妇?进了君意楼,我对你做什么,都是恩赐。若不听话,就等着被卖进私窑子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带走,好好验验,这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多的是!”
三个老妈妈架着她,进了一间小屋子,屋中点着明亮的烛火,将人照得纤毫毕现。那几个老妈妈上来就要脱她的衣裳。
沈柔下意识挣扎,抬手躲开对方,往角落里缩。
其中一人语气格外不耐烦:“不脱衣裳怎么验身?矫情什么!以后早晚要给男人睡,现在只是验身都受不了,以后不得自杀!”
沈柔只躲,可她不是这几个老妈妈的对手,很快被人按在春凳上,扒下衣服。
第 3 章
月光照进窗棂。
沈柔的心,比冬日的月更凉。
此时此刻,她被人压住,丝毫动弹不得。
只能紧紧闭上眼,不去看,不去想。
却因此,让身体的触感变得十分清晰。那些人在她身上的每一个举动,都一清二楚。
她自己都好不意思看的地方,被几个老婆子粗鲁地对待。心里的羞愤,远远超过身体上的痛楚。
验身结束后,沈柔裹着乱糟糟的衣服,失魂落魄缩在角落里,眼圈通红。
她原以为,诏狱里没吃没喝,被人辱骂的经历已是地狱。
不曾想,地狱也分第一层和十八层。
君意楼,是地狱中的地狱。
如今,也不知是到了第几层。
这应当不是是十八层地狱。
兴许也不过是前几层。听来听去都觉着,后头还有更可怕的事儿。
她想去死。
这样的日子,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不如死了的好。
可做了官妓,生与死,又哪是自己说了算的。
便是求死,也不得。
可若想活着……若想活着……
若想要好好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还有可能吗?
她想起兄长说过的话,外头的女人若想活着,就得有用。
勾栏瓦肆里的女人,用途在哪?
——还能在哪?
沈柔自嘲地弯唇。
她出身贵族,再怎么天真,对很多事情也都心知肚明。
勾栏里的女人要求得一条生路,就得攀附个男人,像菟丝花一般,死死地巴住他。
而她现在若要活着,不死在弘亲王手里,除非有个比弘亲王更有权有势的人,愿意救她。
而那无亲无故的人,又凭什么救她?不过是图她一身皮肉,才肯冒险。
沈柔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挣扎里头。
难道,她也要像那些以色侍人的女人一样,靠着肉、体的诱惑,去求得一丝生路吗?
沈柔死死咬着牙,拉紧衣襟,双手剧烈地颤动着。
最终,闭了闭眼。
罢了,罢了。
落到这样的地步,再守着侯门贵女的尊严,又有什么用?既不是那样的身份,又哪儿又资格矫情。
想活着,就总得失去些什么。
她一向聪明,想起刘妈妈说的话,便学会了。
再睁开眼时,眼泪聚在眼眶里,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落下来,垂在下颌,再落到地上。叫人看着,心都能生生揉碎了。
沈柔盯着不远处的镜子。
镜中少女精致无双的脸庞,高贵清华,却随着这哭泣的模样,逐渐染上了一层妩媚。
沈柔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直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昔年,沈柔被人称赞“清毓呈芳,华美无双”。
可她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为了生存什么都能抛弃的人,甚至于能够做出这样的表情。
若叫以前认识的人见了,只怕要觉得惊见骇闻,狠狠嘲笑她一番。
可她也不过只是想活着。
从教坊司到君意楼走过一遭,她想活着,就只能做这样的事儿。
她又笑了一声。
笑着笑着,眼泪便又落下来,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
沈柔,你曾是京都人人羡慕的姑娘,可现在却像个真正的妓子一般,以色事他人。
你自己觉得,可笑吗?
可是,你总得活着。
你的父兄含冤而死,你的母亲还在流放路上。你若死了,难道就真的让他们一辈子含冤莫白吗?
沈柔死死盯着镜子中的人,那双被泪水浸湿的双眼,渐渐坚定下来,一层一层,遮住昔日天真与脆弱。
沈柔,你没有资格再脆弱了。
你要活着,一直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尊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轻声开口:“我要见刘妈妈。”
刘妈妈对她予以重任,她想,便来见她。
她瞟了眼沈柔身上乱糟糟的衣裳,见她没有掩衣裳的举动,心知肚明笑了声:“这次,是想通了?”
沈柔语气很轻,很淡:“刘妈妈,你说这朝野内外,有没有人比弘亲王更有权势呢?”
刘妈妈倒也不意外,平静道:“金銮殿御座上那位,是天下之主。太子殿下位居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陵侯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同陛下的情谊,更胜弘亲王三分。洛神公主如今代理朝政,权势赫赫,天下无双。”
言外之意,这朝野内外,比弘亲王有权势的,唯有这四位。
昔年倒是有个手握十万大军的平南侯,可惜啊可惜,一朝落败,什么都没留下。
“可惜,这四位都是皇家人,都不会来救你。”刘妈妈并不奇怪她能认出弘亲王的身份,轻笑,“你就乖乖等着进弘亲王府吧,说不定日后讨好了殿下,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沈柔没说话。
比孟允章有权势的人,不外乎皇帝,太子,长陵侯。
想来想去,这世上能把她从孟允章手中救出来的人,唯有长陵侯卫景朝一人。
只是,卫景朝凭什么愿意帮她呢?
所谓婚约和短暂的情分,与家族的利益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就像是被蚂蚁蛀空的堤坝,洪水一来,便会轰然倒塌。
他不可能为此救她。
除非,有其他的好处。
“进了君意楼的女人,个个都不甘,可最后啊,哪个都得认命。”刘妈妈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沈柔心中所想,轻笑一声,“哪怕真的有人敢得罪弘亲王,但人家凭什么为了你去做这种事儿?不过是个女人,你配吗?”
沈柔望着镜子,轻声细语:“配不配的,我说了不算,妈妈说了也不算。”
刘妈妈笑得花枝乱颤,抚掌道::“是个有心气的。”
“气性这样大,怪道殿下喜欢,可惜啊,你这心高气傲的,早晚知道没多少用途。殿下喜欢妩媚娇柔的女人,你明儿便跟着我学,别叫君意楼被殿下怪罪。”
沈柔没有拒绝。
如今,她的筹码唯有这一张脸和这一身的皮肉。死也好活也罢,也仅剩这皮囊了。若这皮囊有用,反而多了一分希望。
妩媚也好,娇柔也罢,哪怕是蓄意勾引,但只要能活着,就总是好的。
她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便没了方才的脆弱不堪,只余了动人媚色。
第二天一早,沈柔便按照刘妈妈所言,到了君意楼前楼的厢房中。
刘妈妈不在,给她上课的,是个不过二十如许的年轻美人,红裙叠嶂,素手纤纤。
一眼望去,便觉妩媚生香,娇艳欲滴。
此人,便是君意楼的头牌,江姝。
江姝是名动京都的女子,绝色娇媚,一夜千金。据闻她最盛时,五陵子弟为争她一夜,而互相打破头,都是常有的事儿。
可她却能常年周旋在这些权贵子弟之间,全身而退,可见手腕不凡。
江姝艳若芙蓉,不负头牌之名。
她先是上下打量沈柔一圈,才勾唇一笑,极是满意地点了下头。
江姝手持团扇,慢慢扇着,慢条斯理开了口。
“咱们青楼女子要学的东西多,唱歌可以练出一幅娇滴滴的嗓子,跳舞能让身子变得更柔软,琴棋书画能养出一朵千娇百媚的解语花。但这些都可以不会,顶顶紧要的,是房中术。”
“你记着我的话,男人来君意楼,可不是为了跟你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他们是来寻欢的。所以呢,咱们就得让他们欢愉而归,若房中术若学的不好,才真真叫人扫兴。”
她说话直接露骨,沈柔红了脸。
江姝瞥她一眼,笑了声:“这就害羞了?”
沈柔咬唇不语。
江姝直接拉开房中的屏风,露出隔壁间的风景。
沈柔抬眼望去,蓦地瞪大双眼,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掩住脱口而出的尖叫。
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曾想过这样刺激的场景。
屏风拉开,出现的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靠墙而立,依偎在一起,做着叫人难以直视的事儿。
听见声响,那两人百忙之中抽出功夫,侧目看了眼。
被压在墙上的女子娇笑,妩媚欲滴的眼眸带了钩子,“新来的妹妹,真是个尤物呢,难怪叫江姐姐亲自带。”
那男人双眼微眯,打量着沈柔,像在看一个珍稀的猎物,“这样的好货色,刘妈妈怎么不给我看看,难道我不配?”
沈柔下意识后退一步,小脸又青又红,羞耻难堪,一双眼睛,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她真是没想到,君意楼上来就给她看活春色。
对她这样循规蹈故长大的姑娘来说,过往十六年最出格的事儿,也不过是同小姐妹一起,隔着屏风悄悄看一眼外边的男人。
见过男人露出最大面积的肌肤,也不过年年端午龙舟赛会上,男人打的赤膊。
今天的状况,叫她一时无所适从。
毕竟,一丝、不挂的男人和女人,她真没见过。
江姝见怪不怪,笑语嫣然,反问那男人,“怎的?周郎君是觉着我们星儿妹妹伺候的不好?”
墙上那女子嗤笑了一声。
那周姓郎君像是被刺激到,搂住那女子,调笑道:“星儿当然是我的心肝宝贝。”
星儿笑了声,俯身在他耳边道:“那郎君还不努力些?”
遂,两人继续动作,不再看她们。
沈柔双眼不知从何处放。
只盯着地板,耳根红的像涂了胭脂。
第 4 章
江姝斜眼看向沈柔青红不定的脸色,“若连这个都看不得,不如早早死了,也省得日后受辱。”
“欢儿妹妹昔日是高门贵女,自是讲究什么礼节贞洁。但读过书的女人,总该听说过一句话,当了□□就别去立牌坊,既做了这个行当,还讲哪门子礼义廉耻呢?”
她冷言冷语,说的极为不客气。
沈柔睁着一双清透碧澈的眸子,吸了一口气,轻声细语,“我都明白,只是一时不适应,以后断不会如此。”
她顿了一下,声音婉转,“我愿意学,还请江姐姐教我。”
她知道,江姝说话不好听,却都是实话。
进了君意楼,再去守着以往的礼义廉耻,只能让自己活不下去。
她不是不羞耻,不是不想逃,只是这羞耻和逃避感,比起生存来,显得那么不值一提。沦落至此,想活下去,就得抛下以前的沈柔。
昨日验身时,她便想明白了。她是君意楼的欢儿,不是平南侯府的沈柔。
平南侯的千金,不用承受生活的压力,尽可以天真无邪,随心所欲。
君意楼的妓子,却不得不抛下一切礼义廉耻,用一身的皮肉,去求得艰难生路。
这下子,江姝反倒有些惊讶了。
君意楼曾来过无数个官宦人家的女儿,江姝自个儿也带过几个。
富贵人家养长大的女孩子,难免心高气傲,如温室里的娇花,受不得摧残。那些女孩子初来之时,碰见这样的场景,往往都受不了刺激,不是哭着逃避,便是大喊大叫。
乃至于,还有疯了的。
江姝原以为,像沈柔这样的侯门贵女,总该是比其他人更娇贵,更难以承受的。
甚至想着,若这娇花当场疯掉,也不是不可能。
却不曾想她竟这般能屈能伸。不哭不闹,甚至还主动喊她一个花娘“姐姐”,主动求她教她。
这平南侯的独女,倒是比想象中坚强得多,也识时务得多。
江姝笑了一声,“你肯这么想就最好不过。”
她指着仍旧依靠在墙上的两个人,尤其是其中的男人,“知道他是谁吗?”
沈柔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不认识此人,便摇了摇头。
“永平周家的三公子。”江姝淡淡道。
沈柔一下子愣住了。
永平周氏是传承百年的豪门大族,虽无赫赫权势,但姻亲故旧满天下,是了不起的家族。周家三公子周世年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传闻他不近女色,冷厉傲慢,许多人家都想把女儿嫁给他。
可是现在,他在女人身上沉沦的模样,哪儿还有半分“不近女色”的模样。
沈柔只觉得齿冷。说不出的寒意从脚心漫上来,漫到心口,心也跟着冷了。
江姝盯着他的模样,慢慢开口,教导沈柔:“你瞧,这就是女人在床上的本事,再心高气傲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
“欢儿。”江姝嗓音柔得叫人心颤,带着引/诱的味道,“你这样美丽,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变成你裙下的奴仆。”
沈柔的心脏抖了抖。
她看向墙上的人,看着那女子的动作。听到那女子甜腻的嗓音喊:“周郎……”
看着她搂住那男人的脖子,眼波流转,妩媚多姿,撩人心弦。
她那张脸明明不是很美丽,此时此刻,却有种惑人的媚。好像比那一张脸娇艳十足的美人,更叫人心动,忍不住便受了撩拨。
媚态……便是……这样吗?
沈柔看向江姝,眼底充满疑惑。
那张俏脸上,此刻已没了刚才的羞耻与不堪。
江姝心下赞叹。这沈家姑娘的心态,当真是一流的好。这份适应能力,比她当年也不遑多让。
可惜,若非是弘亲王盯上的掌中玩物,倒是可以做君意楼下一个头牌姑娘。
江姝妩媚一笑:“这不过是万中之一罢了,你若想学,我便教你。”
“论起媚术,这君意楼,再无人可与我相比。”
沈柔咬了咬唇,柔柔下拜,纤细的腰肢摆出臣服的姿态,“请江姐姐教我。”
江姝扶起她,低头笑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学过吗?”
沈柔点头,“都学过。”
“跳舞呢?”
“学过。”
“那便好。”
好在哪儿,江姝没说,只是示意沈柔跟上自己的脚步。
两人一路离了前楼,进了后院一座独立的小楼,楼中装饰清雅,与其他地方不同。
沈柔看着角落里的徽记,写着一个“江”字,便知这是江姝的住所。
江姝从书架下拿出几本书给她,“今天上午,学会这几本书里头的东西,中午我检查,若学不会,可是有惩罚的。”
沈柔点头应了,打开书,脸上顿时一红,讪讪看向江姝。
江姝一直观着她的反应,见状笑道:“你既学过舞蹈,这些画册上的,应当不是问题。只是些基础的姿势,并不算难,若学不会,中午就不必吃饭了。”
她的语气格外平静,倒显得沈柔在小题大做了。
沈柔不想饿肚子,只得忍耻又打开书。
这书里的东西,对于沈柔这样的千金小姐来说,委实是羞耻了些。
但若说有多难,倒也不至于。那些动作,极是寻常,不用特意学,就能做出来。
还有几个难度稍高的,着实是让人面红耳赤。
但,真要做起来,以沈柔的舞蹈功底,倒也不值一提。
沈柔一边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
羞辱吗?当然是羞辱的,但比起被送进弘亲王府,死在他手里,这羞辱算得了什么?
人死了,才是最大的羞辱。
只要能活着,便是好的,便有翻盘的机会。
沈柔看了一上午书,学着书中的样子,摆弄自己的身体。
一会儿躺,一会儿卧,一会儿站,一会儿坐。
来来回回,没个停歇。
江姝到午膳时分才从内室出来,问:“学完了吗?”
沈柔答:“学完了。”
“学给我看看,十八页这个。”江姝点了点手中书页。
那张图上,是个极高难度的动作。
沈柔记得,这是书上最难的一个动作。
她捏了捏自己的掌心,闭上眼,做出这个动作。
双腿屈到臀下岔开,腰肢后仰,露出洁白脖颈,胸脯高高挺起,姿势犹如献祭。
她的动作极标准,姿势像舞蹈一样柔美,纤细的腰肢往上,勾勒出动人的弧度,叫人心醉神迷。
江姝满意点头,“是个有天分的。”
江姝命她起来,给了她一堆药罐。
“这里头,是君意楼的密药。催/情的,昏迷的,柔润的……但凡你需要的,这里都有。”
她语气平静,拿起那红色的瓷瓶,捻在掌心转了转,“这一瓶是名药,催欲蚀骨,沾上了就会变得理智全无。君意楼用来调/教不听话的姑娘,如今你倒是用不上了。”
她随手将药瓶扔在一旁,神色淡淡。
沈柔的目光随着那药瓶一顿,随即打了个寒颤,心底漫上一股子寒意,后背冷汗涔涔。
她听懂了,江姝这话是个警告。如今她乖巧听话,这药便用不上。可但凡她生出一点反骨与二心,君意楼又岂会善罢甘休。
她闭了闭眼,说:“这药自然用不到我身上。”
这便是表忠心了。
江姝妩媚眼眸中落下笑意。
刘妈妈与弘亲王府约好,十日后奉上珍宝。
时间越近,沈柔便越觉紧迫,学习越发认真,日日要么待在江姝的小楼里,学着房中术。
要么,就是去观摩旁人的实战。
一日一日,从不停歇。
她也从最初的羞涩紧张,变得从容不迫起来。
到第八日,江姝忽然道:“你与来时,很不一样了。”
沈柔怔住,下意识望了眼镜中人。
她看着,昔日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一日日染上妩媚动人的色彩,又一日日褪去,化作澄澈的天真。
这天真,与以往却截然不同,多了三分惑人,三分娇羞。
她看到自己走路时,不复往昔端庄大方,一举一动皆妖娆多姿,纤细腰肢甚至微微颤动。
那是青楼妓子才会的姿态。
短短八日,君意楼就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若说以前的沈柔是京都里一朵迎风而立的照水荷花,美得清透,如今该是灼然绽放的庭前芍药,艳色逼人。
昔日千金女,今为娼冶人。
沈柔嘲讽地勾了勾唇。
后天,就是君意楼和弘亲王府“交接”的日子。
她的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用上“交接”这个词,是沈柔觉得自个儿像是个物品,被人送来送去的。
没有自己的想法,亦或者是,没有人在意自己的想法。
不过,她如今的处境,其实尚且不如达官贵人的猫儿狗儿,不如大街上的一盆花,贵人脚底沾的泥污。
被人当做货物,实则也是正常。
可她总是不甘的。
昔日侯门娇养的芙蓉花,一朝零落成泥,又怎能甘心,被人肆无忌惮碾作尘?
这八日,她想了很多。
想着,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自救。
直到今晨,她得到一个消息。
长陵侯卫景朝,从苏州归京。
这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第 5 章
沈柔没有绕圈子,也没有使手段。
时间这么短,只剩两天。
容不得她绕圈子,也容不得她去使计策。
她径直去见了刘妈妈,开门见山问:“你能把长陵侯请来吗?”
刘妈妈闻言,愣了一下。
随即是一声嗤笑,笑沈柔天真,不自量力。
“长陵侯高傲自诩,不近女色,真真是云端上的人物,并非我们可以攀附的,你趁早死了这个心,免得连累我们。”
沈柔好脾气地再次询问道:“妈妈的人脉遍布京城,真的不能将他请来吗?”
“我的人脉再广,也牵扯不到长陵侯府。而且,长陵侯这样尊贵的人,岂会听我们的?我邀他,只怕人家觉着是羞辱他!”
“我劝你尽早醒过来,别再想着以前的侯门生活。不管以往你府上跟长陵侯府关系多好,也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进了君意楼,你就彻底忘了过去吧。佛经有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多可笑,满手血腥的君意楼鸨母,竟也读起了佛经。
沈柔垂眸,语气轻且幽,抛出一个天大的消息。
她说,“可是,他以前是我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
刘妈妈猛然一愣,不由重复一遍。
京都豪门贵族之间的婚约,鲜少往外传,除却相熟的几家人,外人并不清楚。
她还真的是不知道,眼前的姑娘,竟是长陵侯的未婚妻。
若是旧交,她劝沈柔忘了,是为她好。
但未婚妻,那便不一样了。
在京都豪门当中,定了婚约,那女方就已经算是半个男方家的人了。
若这沈柔与长陵侯是未婚夫妻,谁又能说,长陵侯是不是重情重义的人?是不是对她,有特殊的感情?
思及近几日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刘妈妈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但凡长陵侯对沈柔有半点情分,得知这几日的事儿,大约都要扒下她一层皮来。
沈柔清清淡淡唤一声:“妈妈?”
刘妈妈如大梦初醒,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沈柔垂下长睫,只道:“他不在京中,我不想说。”
不说,自然有不说的理由。
长公主殿下是天生的政客,冷酷无情,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情分,当日的婚约,便是看中了平南侯手中的雄兵,而非她这个人。
若是早早将婚约之事闹到对方跟前,叫她知道自己落魄如斯,却还惦记着卫景朝,只怕自己未必能活到今儿。
而前些日子,圣上对平南侯府下手之前,特意给卫景朝安排了外差,一去便是数月。
明摆着,是不想卫景朝沾手平南侯府的事情。
今日卫景朝回京,好不容易给她知道了。
她总得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谋一个生路。
刘妈妈犹豫不决。
沈柔观其神色,便知道,单是未婚妻的身份,并不能说服她。
毕竟,这些时日,侯府并没有人来看过她。
可见这情分何其稀薄。
她看着刘妈妈,面不改色继续编道:“他对我极好,很爱我,年前的及笄礼上,曾赠我一枚鸳鸯双鱼佩,告诉我说,他今生非我不娶。”
她眉眼不动,语气极轻,“妈妈应当知道,若能将他请来,将我送还给他,得了他欢心,所能得到的,不会比弘亲王府给的少。”
“当然,您也可以不这样做。可若真将我送去弘亲王府,待来日卫景朝来找您要人,您可承受得住侯爷的怒火?”
沈柔的话,并不全是假话。
去岁及笄礼上,卫景朝的确赠她一枚鸳鸯双鱼佩。
只不过,那玉佩是卫家传给儿媳的,所以才在长公主的授意下给了她。
与二人的私情,没有任何关系。
而那玉佩,早在沈家被抄家时,就被大理寺的人送还给长公主了。
但说话便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分不清楚,才能骗到人。
这本事,还是江姝刚教会她。
沈柔是勾栏里最好的学生,不管是什么样的手段,都学的快,用的快,学以致用,叫人分不出这是她的本性,还是伪装。
刘妈妈默然不语,按了按太阳穴。
她做的便是男人生意,这些年来将男人的心思摸得可谓是一清二楚。
对男人来说,心上人与旁人,是截然不同的,心上人是天上月,旁人便是地上霜,天差地别,不外如是。
若沈柔说的是真话,她当真是长陵侯的心上人,那将她送还给对方,自然是卖了个天大的人情给齐国公。
可若不是呢?
那她给长陵侯送去一个大麻烦,侯爷岂会放过她?
可是,她又怕真将人送给弘亲王,来日长陵侯找她要人,她拿不出来。
叫侯爷得知她所作所为,不得扒了她的皮子?
君意楼在京中是一等一的青楼,自是有后台的。
可就算是她那后台,也万万不敢与长陵侯府相提并论。
转瞬之间,刘妈妈的心思千回百转。
刘妈妈抬眼看向沈柔:“我凭什么信你?”
沈柔垂眸,柔声道:“他离京之前告诉我,要去苏州一带剿匪,按照时日,约摸着便是这两日归来。凭他的本事,自然是凯旋了。如今他归来后应当是要入枢密院的,妈妈可以去查探一二。”
实际上,以往她对卫景朝的去向从来都不清楚。
这次会知道,全是因为他离京之前,两家已在商议婚期,准备待他归京,就开始准备婚礼。
若是……若是平南侯府没有出事,如今该是她在闺阁中做嫁衣的日子。
可惜事到如今,嫁衣,婚礼,夫婿,全都没了。
只留下这一条命,尚要苦苦挣扎。
刘妈妈见她对卫景朝的去向一清二楚,当即信了三分。
长陵侯的这趟公差是朝廷机密,去了何处,何时归京,没有任何人知道,刘妈妈的关系网遍布满京都,之前都不曾打探到。
直到今日卫景朝归京,她方窥见一二消息,得知他到底去了何处,干了什么事儿。
但沈柔却知道的一清二楚,除非是卫景朝所言,否则断不可能。
毕竟,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若不是为了心上人,又哪里会关心朝堂动向呢?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柔,道:“今早,长陵侯自苏州归京,入宫面圣述职,后被封为枢密副使。”
沈柔仍是怔了片刻。
枢密副使是枢密院副职,掌一方军务,正二品的实权官职。
他才二十一岁,便坐到这个位置上,当真称得上是圣恩浩荡,年轻有为。这个岁数到这个官位,在朝野内外,都是独一份。
卫景朝今晨自苏州凯旋,步步高升,正值风光无限的时候。
他会为了她,冒一次险吗?
沈柔蓦地生出几分踌躇来。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他来或是不来,她都不能漏了怯。
哪怕他不来,她也没有失去什么。
只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她只是睁着清澈的双眸,“那不是很好吗?他越有权有势,就能给妈妈更多好处。”
刘妈妈见她面无异色,似乎对她和卫景朝之间的感情胸有成竹,心里便泛起嘀咕。
莫非,这沈柔当真是长陵侯的心上人不成?
她是个商人,重利轻义,有数不清的好处放在眼前时,便可为此丢了性命。
哪怕是赌一把,似乎也是值得的。
刘妈妈很快下定决心。
弘亲王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圣上的幼弟。长公主殿下却是与圣上一同扶持着长大,风雨同舟,还救过圣上性命的姐姐。
为了长公主的儿子得罪弘亲王,这生意能做。更不要提,弘亲王只是虚爵,长陵侯却高高在上,手握实权。
刘妈妈当即便道:“今夜,你到明月楼等着。”
沈柔骤然松了口气。
回神时,后背冷汗涔涔,已浸湿了衣衫。
卫景朝是她的底牌,她一直不提,便是等着他归京,才一举用他们以往的“情分”,说服刘妈妈。
今日她一直在恐慌,若刘妈妈不信她的话,那该怎么办?
好在事情还没有那么差,她信了她。
只要卫景朝肯来见她,她大约就能得救。
若他不肯再见她一次……
沈柔垂眸,那亦是她的命,是她到了赴死的时候。
晚间,乌云渐渐遮住夕阳,天上没有月亮,亦不见一丝星光,靡艳的红烛灯笼罩着整个君意楼,将天空都照得仿佛殷红如血。
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沈柔等在明月楼中,望着窗台上的一株水仙花,花枝干净澄澈,迎风摇曳,柔弱娇美,干净不惹尘埃。
忽地一阵乱风吹过,花枝颤颤巍巍,无力抵抗,随着瓷瓶滚落进地上,沾惹了泥污。
脏污的花枝在风雨中,格外可怜。
沈柔冷眼瞧着,许久后,移开了双眼。
沈柔,你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有功夫怜花惜草。
何况,你自己的处境,又比这朵花好在哪儿?
经了风雨滋润,花草还能成活。
而你若历经风雨,便只能去死了。
从黄昏到子夜,整整三个时辰,沈柔一直没有合眼。
她心底,其实格外的恐慌。
她不知道卫景朝会不会过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昔日的婚约,来看一眼自己落魄的未婚妻子。
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和长公主一样,嫌她是个累赘,直接命人杀了她。
她甚至于,紧张到连一口水都不敢喝。
只是双目睁圆,死死盯着房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沈柔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天色晚,雨将至。
沈柔慢慢垂下眼眸。
都这个时辰了,想必,他不会来了吧。
子时的钟声敲响,沈柔的心,彻底冷了。
她起身,面无表情,僵着身子准备离开。
楼下的门蓦地被推开。
随着风吹的力度,“哗啦”一声巨响,屋内层层叠叠的帐幔霎时被--------------栀子整理风吹的杂乱。
沈柔蓦然抬头。她抬眼望去,隔着帘子看向来人。
玉冠博带,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如琼枝玉树,清贵不似凡人。
——是卫景朝。
第 6 章
刹那之间,万籁俱寂。
沈柔的心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声一声,犹如有人在心脏中打鼓,让她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清楚。
此时此刻此夜,她唯有一个想法。
他竟然,真的来了。
他真的为了她,冒险来了这烟花之地。
他明明知道,平南侯府是谋逆的大罪,一旦沾上,便可能被牵连,但他还是来了。
卫景朝,你是来救我的吗?你还惦念着我吗?
沈柔在心里问,却嗓子干哑,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圈慢慢变红了,眼眶里一阵湿润,几欲落下泪来。
像是,连日来的委屈,终于有人可以诉说。
望着卫景朝高大挺拔的身影,沈柔仿佛找到了依靠。心底的压力轻了轻,像是在万千重担下,终于喘了口气,有了希望。
她抿了抿鬓边的发丝,准备撩开帘子去见他。
可是,卫景朝却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你们说的绝色美人,到底在何处?还要卖关子到几时?”
刘妈妈掩唇轻笑,“美人就在这楼中,今夜春宵值万金,妾身便不打扰大人了,还望大人慢慢享用。”
沈柔撩帘子的手僵在原地,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浇灭她心底所有的火苗,所有的希冀。
绝、色、美、人。
原来,是她自作多情了,他何尝是为她而来?不过是为了“绝色美人”。
他可能,早已将她忘了。
或者是以为她早就同平南侯府其他女眷一同,走上了流放的道路。
他从未想过救她。
甚至,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个未婚妻。
沈柔慢慢地闭上眼,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原来,她心中正人君子般不近女色的未婚夫,是和周三郎一样的沽名钓誉之徒。孤高傲慢的皮子下,藏着的实则不过是风月里的常客,女人裙下的囚徒。
原来,一切竟如此的不堪。
原来,她方才的感动,竟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多可笑啊,竟将来此寻花问柳的男人,当成了救命稻草。
当成了,救她的恩人。
她僵在原地,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只能看清楚烛火中,他挺拔卓然的身影坐在小几前,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不紧不慢,清华矜贵,端的是一流世家公子的风范。
比之她昔日认识的卫景朝,多了几分冷淡的漫不经心。
看着这样的他,沈柔倏然自嘲一笑。
卫景朝这样权势赫赫的男人,又生得俊秀高华,身边自是不缺美人。
她这样的罪臣之女,其实哪儿值得他多看一眼。
何况她这样呆板无趣,又哪儿比得上君意楼活色生香的绝色美人。
是她自作多情,怨不得别人。
失望到了骨子里,足以叫人遍体生寒。
沈柔猛得打了个寒颤。
外头,大雨轰然落下。
卫景朝不紧不慢地饮一盏酒。
沈柔慢慢侧目,望向一旁的多宝阁,看着一个红色的瓷瓶,脑海中想起江姝说过的话。
“这一瓶是名药,催欲蚀骨,沾上了就会变得理智全无。”
在生死之际,情义、爱恨、自尊,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最初的目标,也不过是想活着,有没有情分,又有什么要紧的。她总有法子,叫卫景朝对她食髓知味。
她已不是昔日的平南侯千金。
也不该再端着昔日的骄傲矜贵。
青楼女子,就该使出青楼女子的手段。
她的眼前,只剩下那一个瓷瓶。
其他的东西,都变得虚无了。
沈柔移步到柜台前。
拿出那瓷瓶,倒进手边的酒壶中。
她失神地盯着酒瓶片刻,一时之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心底的想法。
半晌后,她终于咬了咬唇,拎着酒瓶走出帘子。
卫景朝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眼,有片刻失神,像是诧异,又像是了然,“沈柔?”
沈柔站在不远处打量着他,他的眉眼仍是英俊如画,一身清贵,如同冬雪下的青松,傲骨落色。
她轻声喊:“郎君。”
卫景朝诧异抬眉,似乎是不懂,她为何会喊出这样的称呼。
大齐女子,向来只喊自己的夫婿,为郎君。
他们还未曾成婚,这样喊,着实不大合适。
可是,他们还能成婚吗?
沈柔有些难过地想。
卫景朝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
沈柔倏然叹息,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妩媚一笑,走到他身侧,贴着他的身子慢慢滑下去,俯倒在他身侧。
卫景朝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
沈柔如玉十指拿起他的酒杯,为他斟酒,轻声道:“许久未见,郎君别来无恙。”
说罢,她垂眸一笑,语气幽凉,自问自答:“是我魔障了,听闻郎君今日升迁,怎会不好?”
她举起酒盏,递到卫景朝唇边,“这一盏酒,便贺郎君高迁。”
卫景朝没有动弹。
沈柔笑语盈盈看着她,那双纯澈无暇的眸子一如往昔,却多了三分不一样的色彩,“郎君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吗?”
卫景朝终于低头,就着她的手饮下那杯酒,终于开了尊口,“没想到,他们说的绝色美人,是你。”
沈柔双眼便蒙上一层雾气,似娇似嗔:“在郎君眼里,我不算是绝色美人吗?”
她又斟一盏酒,眼波流转,“纵郎君阅美无数,也不该觉着我不够美貌吧。”
卫景朝不语,也不动。
沈柔便双手举着那盏酒,双目期盼地望着他。
眉目顾盼生辉,好似,他不喝了这盏酒,她就绝不放手。
半晌,卫景朝就着她的手,又饮下一杯酒,却不开口。
她当然足够美丽。
京都中的少年郎们闲极无聊时,曾为女儿家的容貌排过次序。而平南侯府的沈姑娘,艳压群芳,不负众望得了第一名。
若说京都花中魁首,非她莫属。
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
接下来,一杯一杯,不大的酒壶,很快见了底。
沈柔盯着酒壶嘴上欲滴未滴的一盏清酒,垂眸清妩一笑,端得是勾魂摄魄,“郎君觉着,是我美,还是酒美?”
卫景朝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只眉心微微皱了皱。
他觉着,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不陌生。
却汹涌得厉害,比之以往,要强烈数倍。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是方才的酒。
夜色漆黑,窗外雨潺潺,风吹过窗纸。
沈柔看着他逐渐泛红的脖颈,白嫩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胸膛,媚眼如丝,“郎君风尘仆仆归来,妾侍奉郎君沐浴,洗去此身风尘可好?”
她小指微勾,撩开卫景朝的衣襟。
卫景朝抬手推开她,语气冷淡:“沈柔,你自重。”
沈柔倏然笑出声,娇滴滴地开了口:“郎君说的是,平南侯府的沈柔,是该自重。”
她抬起细白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可,妾身是君意楼的欢儿,是郎君的欢儿……”
卫景朝闭了闭眼。
此刻,他的手有些发软,竟使不出力气推开她。
可用力掐住她时,手臂却如钢铁般有力。
他低头,吻住她。
双臂死死摁住她,卫景朝听见自己的声音:“沈柔,你别后悔。”
此时此刻,就算她后悔,也晚了。
沈柔的声音极低,虚无缥缈:“我不会后悔。”
今夜的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砸在窗棂上。
一滴泪,从沈柔眼角落下。
她知道,至此以往,昔日的傲骨与尊严,全都随窗外肆虐的风雨而逝。
她不是以前的沈柔了。
再也回不去了。
可是,在这雨夜里,她只是握住卫景朝的手,“郎君,我想看着你。”
嗓音娇柔妩媚,她自己都不认识了。
卫景朝嗓音沙哑,俯身在她耳边说:“下一次。”
等到了下一次,他果真搂住她翻了个身。沈柔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埋头在他怀中,不叫他瞧见自己的泪。
这一夜尤其漫长。
骤雨初歇时,天光已大亮,隔着层层叠叠的帐幔,阳光亦不甚刺眼。
卫景朝从榻上坐起,看着沉睡的沈柔,看着她身上的痕迹,抬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今夜,他来之前便知,君意楼所言的“绝色美人”定是沈柔。
之所以走这一趟,不过只是想将人带走,送她离开京都,给她找户普通人家嫁了,好给自己博个“有情有义”“不忘旧情”的美名。
却没想到,沈柔会给他下药。
没想到,她会引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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