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四精神传承有我:记一百年前那个独领风骚的文人!
#五四精神传承有我#全球活动开始了,百年前,青年为了祖国的前途命运而奔走呼喊;百年后,青年秉承先辈精神冲锋在前投身战“疫”。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广大青年都用行动证明,中国青年是好样的!五四青年节之际,一起参加#五四精神传承有我#活动,让世界听到中国青年的声音。
引言:1919年5月4日下午,北京三所高校的3000多名学生代表冲破军警阻挠,云集天安门,
五四运动
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最早到达天安门。他们打出“誓死力争,还我青岛”、“收回山东权利”、“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抵制日货”、“宁肯玉碎,勿为瓦全”、“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等口号 [4] ,并且要求惩办交通总长曹汝霖、币制局总裁陆宗舆、驻日公使章宗祥,学生游行队伍移至曹宅,痛打了章宗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今北京师范大学前身)数理部的匡互生第一个冲进曹宅,并带头火烧曹宅,引发“火烧赵家楼”事件。随后,军警出面控制事态,并逮捕了学生代表32人。天安门前金水桥南边高悬的一副对联引人注目: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20世纪的中国,有一位至今看来仍令人唏嘘的人物——陈独秀。他一生狂浪,风流倜傥。青年时考秀才,去日本留洋;中年时创办《新青年》,执教北大;在风气大变、狂士辈出的民国初期,他号令“新文化运动”,将中国拉进了现代的大门。而当他发现自己的力量不能施展,文化救国的方略不得实现,就干脆去创办政党……其行为之奇特,非今天的文人所能企及。章士钊称他是“不羁之马”,鲁迅说他是门口竖着的大旗,可是,他似乎注定是个反叛者,斗转星移之间,成了世人眼中的机会主义者、投降派、叛徒、汉奸,关于他落寞的后半生,很多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他似乎寂寞地死在了异乡。
欲知陈独秀何许人也----
先奉上先生著名文章《乳赋》
“乳者,奶也。妇人胸前之物,其数为二,左右称之。发于豆蔻,成于二八。白昼伏蛰,夜展光华。曰咪咪,曰波波,曰双峰,曰花房。从来美人必争地,自古英雄温柔乡。
其色若何?深冬冰雪。其质若何?初夏新棉。其味若何?三春桃李。其态若何?秋波滟滟。动时如兢兢玉兔,静时如慵慵白鸽。高颠颠,肉颤颤,粉嫩嫩,水灵灵。夺男人魂魄,发女子骚情。
俯我憔悴首,探你双玉峰,一如船入港,又如老还乡。除却一身寒风雨,投入万丈温暖海洋。深含,浅荡,沉醉,飞翔……”
第一次读到此文 惊为天人 够陈独秀了吧?
(严肃脸)正式回答:陈独秀可以说是中共史上误解最大的人物 大众对他的了解往往也基于历史教科书中评价的“右倾机会主义”“托派分子” 反正不是正面人物
好在近年来认识渐趋客观 大家也都知道他是替共产国际背了锅 而他是对中共和中国革命有大功的 然而在下位后 基本不见于史书 晚景甚是凄凉 令人嗟叹
可喜的是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在很多媒体平台上陈独秀先生已经被平了反 ,也时常被大家在评论区怀念^_^
以下引用两段关于他的评价
其一:鲁迅评价陈独秀、胡适和刘半农
“假如将韬略比作一间仓库罢,独秀先生的是外面竖一面大旗,大书道:“内皆武器,来者小心!”但那门却开着的,里面有几枝枪,几把刀,一目了然,用不着提防。适之先生的是紧紧的关着门,门上粘一条小纸条道:“内无武器,请勿疑虑。”这自然可以是真的,但有些人——至少是我这样的人——有时总不免要侧着头想一想。半农却是令人不觉其有“武库”的一个人,所以我佩服陈胡,却亲近半农。”
其二:罗志田写陈独秀
《他永远是他自己--陈独秀的心路与人生》
在20世纪的中国历史上,有一位亲身参与了从辛亥革命到抗战几乎所有重大事件的大人物,他就是生于安徽怀宁(安庆市城北)的陈独秀(1879-1942)。陈氏的一生,可谓命途多舛(一次被绑,四度入狱),又充满传奇色彩——他是晚清秀才,文字却偏向《文选》一脉。他又是留学生,然不以留学闻,甚至究竟到过几国留学,都不能肯定。他在清末就参与了著名的《国民日日报》的编撰,可是迄今也不知道其中哪些文章是他所撰写。他是清季《安徽俗话报》的创办者,那时便关注“国家”和读书不多的人;入民国后,又创办《新青年》,提倡文学革命和伦理革命,可以说只手掀动了新文化运动的大潮。
陈独秀性格鲜明,被好友称为“终身反对派”;然而他对自己所提倡的事业,却“不容他人反对”。他数次留学日本,尊崇法国文化,却在“五四”后明确提出“拿英美作榜样”的主张,又身与“以俄为师”的实践,一身而映射出现代中国学习榜样的转向、思想权势的转移。他是中共的创建人和早期领袖,却被中共开除,不久又以中共首领身份被当局拘捕,身陷囹圄。他的北大朋友认为他曾是自由主义者,他的中共同事发现他不懂马列主义。他以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开启自己对童年的回忆,带着“世无朋友实凄凉”的感觉离开了人世。
这样充满对立、紧张和颠覆的传奇人生,起伏跌宕,往往转换于瞬间,对当事人恐怕不轻松,对研究者则可能是财富;需要进一步体味,也还有可以陈述的余地。
一、发出时代的声音
早在1926 年,陈独秀的湖南好友章士钊就曾送他几句话:“不羁之马,奋力驰去,不峻之坂弗上,回头之草不啮(音同“聂”),气尽途绝,行同凡马踣(音同“薄”,跌倒之意)。”意思是说,陈独秀像匹不受羁绊的野马,不陡峻的坡不爬,回头之草不吃,最后一口气没了,路也走不通了,也会像普通的马一样倒地死去。这个描述恰恰成了陈独秀一生的写照。
1879年10月9日,大清光绪五年,陈独秀出生在安徽怀宁(也是笔者的故乡)。说起祖父陈独秀的出生地,陈长璞十分感慨,当年陈家老屋是当地有名的大洋房,有五进三个天井,宅前宅后都有花园,大门楼就有一丈多宽,俨然一派官僚地主的气势。如今,陈家老屋早被拆毁,老屋遗址归属当地的自来水厂,被修建成了平整的篮球场,原址上竖立着一块碑,说这是革命烈士陈延年、陈乔年家的旧址,并没有提到陈独秀。
当然,陈独秀也没有把自己当作大户人家的子弟来看。在自传第一章他便自嘲说,自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出生于一个小户人家。其实,陈家乃书香门第,12代鸿儒,却没出过一个大官,没出过一个举人,到他父亲这一代仍是屡试不中。后来,父亲只好到苏州一个幕府将军家当了家庭教师,在陈独秀3 岁时,父亲就病逝了。
19世纪末的中国,科举仍是寻常人家为孩子设计的最好出路。到了陈独秀这一代,陈家人丁并不兴旺。父亲去世后,他和哥哥庆元作为家里下一代仅有的两个男丁,被过继给了四叔陈昔凡,陈家上下对陈独秀寄予的希望可想而知。陈独秀的祖父十分严厉,人称“白胡子爷爷”,他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小孙子身上,恨不得他几日就能熟读四书五经。可陈独秀从小性格叛逆,不喜读书,更不喜作八股文。因此,他总是挨打,背不出书就挨板子。不过,不论怎么被狠打,陈独秀就是不哭,气得“白胡子爷爷”连板子都扔飞了。
在陈独秀的回忆里,爷爷的板子没有让他流过一滴眼泪,而奏效的却是母亲的哭泣。为了能让陈独秀光耀门楣,母亲安排哥哥督促他读书学习。哥哥特意选来行文活泼的《昭明文选》等给他看,陈独秀越看越起劲,后来还称“自己成了显学妖孽了”。
17岁那年,陈独秀参加了当年的院试。老师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题目:“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它来自《孟子》梁惠王里边的两句话,出题的人把前后两句各截取了一半连在一起,陈独秀一看这乱七八糟的题目,狗屁不通,也索性用狗屁不通的文章来对付。他把《昭明文选》和《康熙字典》上的关于鸟兽虫鱼草木的难字、怪字和荒谬古文,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句不接下句、牛头不对马嘴,写了一篇长文交给考官。考官一看就蒙了,上下打量陈独秀,问他的年龄,嘱咐他好好上学。陈独秀以为考砸了,回来便向哥哥和母亲认错。谁知,结果竟然得了第一名,中了秀才,村里一下子轰动了。
后来留学日本剪监督之辫,回乡组织安徽爱国会,到参与辛亥革命和二次革命,在东京和安徽,均非碌碌无名之辈。但真正使他名满天下的,还是他的文章和他所办的刊物,特别是《新青年》。
1913年,在安徽都督府任秘书的陈独秀因参加二次革命,不得不逃亡。袁世凯在秋间被国会选为正式大总统不久,即解散国会,使很多读书人对共和的期望变成了失望。陈独秀在次年致函编辑《甲寅》杂志的章士钊说,“国政巨变,视去年今日,不啻相隔五六世纪”。一年间的改变,竟不啻五六百年,强有力地表述出“国政巨变”对读书人的冲击。陈氏把那时的中国人分为两部分,一是“官吏兵匪侦探”,一是其余所有处于“生机断绝”状态的人。在这样的局势下,“外人之分割”反成为“国人唯—之希望”,他自己也准备赶快学习世界语。最后一语大概是故意言之,以彰显中国可能被外人分割的判断。不久陈独秀为《甲寅》撰《爱国心与自觉心》一文,再申中国“瓜分之局”已不可逃,更提出“国不足爱,国亡不足惧”的痛言。该文引起大哗,《甲寅》“获诘问叱责之书,累十余通”。但约半年后,当初不得不因陈文而“逊谢”读者的章士钊却说,“爱国心之为物,不幸卒如独秀君所言,渐次为自觉心所排而去”。甚至梁启超新近发出之“惊人之鸣,竞至与举世怪骂之独秀君合辙,而详尽又乃过之”。故陈文实“写尽今日社会状态”,不啻“汝南晨鸡,先登坛唤耳”。
《爱国心与自觉心》一文发表于1914年11月,次年初即有日本“二十一条”的提出,虽印证了“亡国”的现实紧迫性,然而在危难之际,举国兴起一股“爱国”的高潮,与陈文主旨适相对立。在这样的情景下,何以陈独秀反能以先见之明警醒世人呢?一是因为他的意见反映了当时读书人的一个倾向,即眼光向外,探寻中国问题的外在解决;更因为袁世凯政府未能审时度势,很快开始大举“筹备帝制”。
以共和制取代帝制,本是中国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尝试一种前所未有且所知不多的全新政治体制,实非易事。人民国后,用当时人的话说,国体改变已是定局,对新政治模式的探索,主要落实在政体层面。观各类非“革命派”人士的言论,不论其内心是否赞同民国,大体都在接受国体改变的现实之下,探讨未来政治运作的各种可能性(康有为等更将政治提升到政教的高度)。而“筹备帝制”的举动,一方面把国人对共和的思考从政体引回到国体层面,同时也使国人本已外向的眼光又被引回国内。
就袁世凯一方而言,走向帝制或许是解散国会之后的自然发展。但其间的“二十一条”风潮大大改变了民风士气,在中国兴起一股强劲的民族主义风潮;如何凭借此东风以整合内务,既是当政者的机遇,也是其所面临的问题。从晚清开始,由于时人强调从“大一统”向“列国并立”的转换,“国家”很大程度上从纵向的上下关系转为横向的中外关系。因此,当眼光向外时,更容易体现国与民的一致;而眼光一旦内转,便可能看到国与民的对立。从技术层面言,北京政府在外交上不无成功之处。然其最终对日屈服,仍成为国耻的象征。此时不展现“卧薪尝胆”的雪耻意愿,反欲改变国体,适从政府角度予人以“国不足爱”的观感。
国人眼光由外向内转换,便有人想起了被解散的国会。包公毅即慨叹,自从“国民意思之机关”被取消后,国民虽有热心,却无“正常之机关以代表民意”。《申报》一位重要撰稿人分析说:正因国与民之间没有联络机关,则“国自为国,民自为民。故民虽欲爱国,而无法可爱。民虽欲救国,而无法可救”。这里民意的“代表”,即代为表述民意之本义,故他们虽从通上下的传统思路在思考“国”与“民”的“联络”,却也直达代议制的本源。
章士钊
用章士钊的话说,当时中国的问题在于“国与人民全然打成两橛”。如果这是一个新现象,当然也就是共和制度下出现的新问题。换言之,在帝制改共和这一根本转变之下,“国”与“民”的关系显然需要釐清和重构。陈独秀敏锐地感觉到,在对共和失望的普遍焦虑中,形成了国与人民两分的语境。他的文章虽有些言过其实的故意表述,其核心恰在探讨民国新政治模式里“国”与“民”的关系,呼应了许多读书人之所思,并言及其所欲言。
民初的几年间,并非“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时代。比陈独秀大不了多少而早享大名的严复、章太炎、康有为、梁启超等皆健在(影响最大的梁启超比陈仅大几岁),并未停止其努力。陈独秀能一举引起瞩目,即因其只眼独具,提出了很多人积蓄于心中的关键问题,发出了时代的声音。当年多数读书人并不熟悉共和新制背后所蕴含的学理基础,难以区分“国家”和政府;政府既然以其行为证实“国不足爱”,遂使陈独秀引起“举世怪骂”的言论,反成为带有先知先觉意味的预言。
章士钊看到了陈独秀文章的示范作用。不过短短几个月,思其所思、言其所言者颇众,其中不乏重要人士。如名记者陈景韩公开宣称:“今后之所望者,非他国之援助也,非政府之作为也,我国民而已。”他不仅呼应了陈氏弃政府而寄望于国民的观念,所谓“他国之援助”,也因应着陈独秀所说的“瓜分”。而梁启超在1915年6月发表的《痛定罪言》,更以主要篇幅讨论外国因素的影响和中国士人的自觉。
传统中国社会虽主张以民为本,负“澄清天下”之责的却是四民之首的士。伴随着四民社会的解体,晚清逐渐兴起把国家希望寄托在一般人民之上的“民”意识。但这一新兴的“民”并未表现为一个思虑相近的整体,恐怕也不一定有承担天下重任的自觉意识。陈独秀强调自觉心重于爱国心,已隐约提出解决中国问题要从“国”转向“民”。而自觉的提出,尤意味着每一个体之“民”都需有所提高,认识到自身的责任。
不过,当“民”之规模乃数以亿计之时,他们就是有参与政治的意愿,也缺乏参与的实际可行性,何况多数老百姓并无参与的愿望。而当时正在兴起的青年学生,社会地位虽尚处边缘,却既有参与的意愿,其数量也大到足以左右其身与之事业。陈独秀在致《甲寅》的通信中曾对举国之人多“无读书兴趣”深感失望,也不看好办杂志。但其文章引起的反响,可能改变了他的认识。章士钊在讨论陈文社会反应时特别指出:那时“国中政事,足以使青年之士,意志沮丧,莫知所届者,日进而未有已”。这一观察,或许对陈独秀有所提示。他随即决定创办《青年杂志》,专注于读书人中的青年一辈。
或因自身地位不那么显赫,或因对菁英读书人的失望,陈独秀似比当时多数人更早体察到中国社会变动产生的新力量(梁启超也曾看重少年,但主要关注仍在已确立社会地位的菁英身上)。《青年杂志》创刊不久,复由于偶然因素而更名《新青年》,无意中把范围缩小到青年中的趋新者之上,反增强了影响力。这些直觉和远虑交织的选择,固半带偶然,却适应了中国社会变动的新趋势。在听众决定立说者命运的时代,陈独秀和《新青年》一呼百应的契机,已然具备。
陈独秀之所以一度成为共产党领袖,皆因掌握了一处舆论阵地《新青年》,影响了一批有志之士,可以说,如果不办《新青年》,陈独秀在那风云际会的年代是很难胜出的。
说到陈独秀《新青年》的成名,不得不提到另一个安徽名人----胡适。
PS:安徽自古出名人,荐读飞熊另一篇文章《读懂李鸿章,你就懂了中国》
1915年初夏,陈独秀一家从日本回到上海,由于家庭条件有限,首先是为生计,创办了《青年杂志》(即〈新青年〉前身),杂志要赢利,发行是大事,于是他求助于亚东图书发行社老板汪孟邹,汪一下对此新杂志的前景拿捏不准,推荐给了群益书社发行。杂志要有发行量,必须要有名人的重头作品做支撑,陈独秀又请汪孟邹推荐有实力的作者,汪便推荐了正在美国留学的安徽老乡胡适,陈独秀对这个小自己12岁的才子早有耳闻,当即请汪寄《青年杂志》给胡适,并郑重地说:“代我向他约稿,言语要恳切些。”陈独秀唯恐胡适不赐稿,所以要求汪写信时态度要尽量诚恳些。汪当即给胡适修书一封,并表明任何体裁都行,篇幅可长可短,那意思是只要是胡适的稿件就行,显然,他深知陈独秀的用意,只要胡适的名字撑门面就行。
陈独秀与胡适
到了这年的11月份,《青年杂志》已出一卷三号了,陈独秀还没有收到胡适的大作,每出一期前,陈独秀都要跑到汪孟邹那里问胡适寄稿没有,汪被陈逼急了,又接着修书几封,陈独秀说:“你把言语说重些,我盼胡适来稿,甚于儿童盼过年。”看看,当年的陈独秀对胡适可以说是无限崇拜呀。直到1916年2月3日,胡适才给陈独秀写了一封信,却并没有寄给稿件,虽如此,陈独秀也如获至宝,因为胡适在信中谈到了关于新文学的一些主张,与陈独秀的观点不谋而合。陈独秀于是又请汪孟邹写信催稿,汪拗不过执着的陈独秀,于是又给胡适写信道:“陈君盼吾兄文字有如大旱之望云霓……”,把陈独秀渴盼胡适稿件的心情形容为久旱盼雨,可以想象,陈独秀急于求得胡适的稿件以扩大杂志的发行量,但是直到这年的5月,胡适才将一篇译作《决斗》寄给陈独秀,可是因为《青年杂志》陷入一场刊名纠纷,直到9月以《新青年》复刊才刊登胡适这篇译作,显然,胡适是在汪孟邹的再三催请下交上这篇译作的,多少有搪塞之嫌。
可是,具有历史价值的并不是这篇译作,而是胡适在给陈独秀写信时,顺便将自己给朱经农的信中提及的新文学主张也抄给了陈独秀,这就是著名的“八事”——
(一)不用典;(二)不用陈套语;(三)不讲对仗;(四)不避俗字俗语;(五)须讲求文法;(六)不作无病之呻吟;(七)不摹仿古人;(八)须言之有物。
当时,国内知识界正在进行一场关于白话文与旧体诗的激烈论争,陈独秀将这“八事”刊登在《新青年》杂志上后,标志着胡适首次与国内人士商讨这一场变革,也标志着陈独秀对他观点的肯定,一场声势浩大的白话文运动就此拉开大幕,《新青年》杂志销量猛增,陈独秀和胡适成了白话文运动的领袖人物,现在回头审视这段历史,假如当初陈独秀没有对胡适那么执着的敬仰,没有汪孟邹的热情撮合,假如胡适不把写给朱经农的信中的“八事”抄给陈独秀,一场文化运动至少会推迟一些年,《新青年》也不会那么声名远播,那么陈独秀在共产党创立初期也不会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而胡适也正是借助《新青年》而奠定他在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的,因此,历史总是有些机缘的,陈独秀和胡适,百年前的文化名人,就这样互相成就了彼此。
二、从国家到个人的觉悟
1915年9月,《青年杂志》刊行,陈独秀在《社告》中明言:“国势凌夷,道衰学弊。后来责任,端在青年。本志之作,盖欲与青年诸君商榷将来所以修身治国之道。”他进而提出:“今后时会,一举一措,皆有世界关系。我国青年,虽处蛰伏研求之时,然不可不放眼以观世界。”这就确立了刊物的两个主要倾向,一是面向青年,一是面向世界。同时也明确了将从“道”和“学”之基本层面着手的宗旨。这一期除了国内外“大事记”栏,基本不及政治。陈独秀并在“通信”中申明:“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为本志之天职;批评时政,非其旨也。”
在该刊第一篇文章中,陈独秀即希望“新鲜活泼之青年”能“自觉而奋斗”。所谓自觉,是“自觉其新鲜活泼之价值与责任,而自视不可卑”;不应像很多人那样,年龄是青年,而身体和脑神经已进入老年。至于奋斗,则是“奋其智能.力排陈腐朽败者以去,视之若仇敌,若洪水猛兽,而不可与为邻,而不为其菌毒所传染”。一年后刊物更名《新青年》时,他更借机辨析说,“新青年”不仅要从生理上和心理上区别于“国中之老者壮者”,也要有别于那些身心接近老者壮者之“旧青年”。
基本上,新刊物仍在贯彻陈独秀此前关于“爱国心”与“自觉心”的论旨。陈独秀强调,只有“敏于自觉勇于奋斗”的少数青年以“自度度人”自任,然后中国“社会庶几有清宁之日”。为此他提出六个努力的方向,即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象的。同期杂志还刊发了高一涵的《共和国家与青年之自觉》,进一步把“国”与“民”的关系落实到新的“共和国”与“青年”之上,并强调后者的“自觉”。陈独秀随即撰写《今日之教育方针》一文,提出教育的责任在民间不在政府,而教育方针,应侧重了解人生之真相、个人与社会经济之关系、未来责任之艰巨等。其中最重要的,仍是要明确国家意义,以釐清国与民的关系。他说,欧洲近世文明已达国家主义阶段,惟国家过盛,不免侵害人民权利,于是兴起“惟民主义”,强调主权在民,实行共和政治。中国的国情,国民犹如散沙,国家主义实为自救之良方。但应了解,“近世国家主义,乃民主的国家,非民奴的国家”。人民应自觉自重,不必事事责难于政府,也无需争什么“共和国体”。只有“惟民主义之国家”,才是“吾人财产身家之所托”。
此时陈独秀所说的“民主”,仍对应于君主;而“惟民主义”,或即后来流行的德莫克拉西,却意近共和。三年后他还在说,“现在世界上有两条道路:一条是向共和的科学的无神的光明道路;一条是向专制的迷信的神权的黑暗道路”,而新派人物“总算是倾向共和科学方面”。这里共和与科学的并列,大约就是稍后脍炙人口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之滥觞。而对应于德莫克拉西的,正是共和。所以,陈独秀所鼓吹的“惟民主义之国家”,侧重于共和政治的政体层面,而非其国体层面(即对应于君主的民主)。
那时的中国并非风平浪静,正发生着辛亥鼎革以来的政治大变。1915年12月,袁世凯称帝。1916年春,袁世凯放弃帝制,不久去世。与帝制的短暂重现同时,还出现了所谓“再造共和”的武装局面。这些名副其实的“国家大事”,《新青年》均未曾正式议论(仅在“国内大事”栏述及),确实体现了无意“批评时政”的办刊意向。对中国面临的问题,陈独秀正探索着某种更为深远的最后解决。
在1916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中,陈独秀除预测中外局势均会大变外,进一步强调“除旧布新”的彻底性,主张对1915年以前“皆以古代史目之”,一切都从1916年重新开始,“一新其心血,以新人格,以新国家,以新社会,以新家庭,以新民族”。只有“民族更新”之后,中国人才有“与晰族周旋之价值”和“食息此大地一隅之资格”。必怀此希望者,才可称为青年。而青年具体的努力,则在于自居征服地位而不能被征服,“尊重个人独立自主之人格”而不为“他人之附属品”,通过“各自勉为强有力之国民”,使中国的“党派运动进而为国民运动”。
一个月后,陈独秀“盱衡内外之大势,吾国吾民,果居何等地位,应取何等动作”,写出了著名的《吾人最后之觉悟》。他提出,首先要从政治上觉悟到“国家为人民公产”,中国“欲图世界的生存,必弃数千年相传之官僚的专制的个人政治,而易以自由的自治的国民政治”。由于最终影响政治的是伦理思想,中国“多数国民之思想人格”必须变更,要在政治上自觉其居于主人的主动地位。若“伦理问题不解决,则政治学术皆枝叶问题”。故“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
釐清“国”与“民”的关系以建设一个现代的国家,是陈独秀一生言论的核心。这一系列文章表明,陈独秀关于“国”与“民”关系的思考已大致定型。此时他最为关注的,是改善中国和中国人在世界的地位;即以“民族更新”为基础,与白种的欧洲竞争,为中国争取“世界的生存”。所有这些,都取决于中国人的自觉,使“国民”而非“国家”居于政治的主动地位,以实现他所期望的“惟民主义之国家”。在此从“国家”到“国民”的倾斜之中,对“自觉”的强调,意味着群体性“国民”的努力,必落实在每个“国民一分子”身上。陈独秀实已指向“个人”的自觉,并更多寄希望于青年。在此后的几年中,有“我”日益成为趋新言说中的一种“必须”;从生活到学术的讨论,处处可见“我”的存在。而不论“国民”是群体的还是个体的,思想、伦理等方面的改造都成为了首要的努力目标。陈独秀提出从“政治”到“伦理”的觉悟层次,就是要将侧重点从“政治”转向“文化”方面的努力,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与思想之表述相关的文学革命,一是与思想本身相关的伦理革命。
三、从文学到伦理的文化革命
当年所谓文学革命,主要是表述方式(文体)的革命。在中国传统里,文体与个性本密切相关。顾炎武在讨论历代文体转变时曾说,“诗文之所以代变”,是因为“用一代之体,则必似一代之文,而后为合格”。但“一代之文沿袭已久,不容人皆道此语”;且后人总是摹仿前人之陈言,也不利于表述自我。结果,“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这一文体与自我之间的紧张,即是文体不能不变之“势”。有这样的传统,在民初自我彰显之时,表述方式首先成为关注的焦点,也是自然的发展(方式转变确立后,表述者本身及表述的内容一类问题才应运而提上议事日程)。
先是胡适在1916年初致函陈独秀,提出“文学革命”之八项主张。后在陈独秀鼓励下正式成文,则易言为“文学改良”,将其在《新青年》通信中已引起争议的八项主张正式提出,即须言之有物,不摹仿古人,须讲求文法,不作无病之呻吟,务去滥调套语,不用典,不讲对仗,及不避俗字俗语。陈独秀更进而撰写《文学革命论》以响应,他一面指出胡适是首举文学革命义旗的急先锋,他自己不过是在“声援”;同时仍提出了有些不同的“三大主义”,即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推倒陈腐的铺张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然而两人所提的具体方案,仅在《新青年》作者读者中有进一步的讨论;更多的人显然并未侧重“文学”本身的改与革,却逐渐拥戴着提倡者走上以白话写作之路。不论在时人的关注里还是后人的记忆中,“文学革命”都逐渐演化为一场“白话文运动”。后者是一次名副其实的革命,成为整个新文化运动最持久的遗产,并真正改变了历史——今日白话已彻底取代文言,成为几乎唯一的书面表述形式;即使在所谓“象牙塔”的菁英学术圈里,也几乎无人能以文言写作了。
如果说文学革命侧重于思想的表述,陈独秀同时也关注着思想本身的革命。那时的《新青年》,仍在贯彻不“批评时政”的宗旨。但陈独秀所谓伦理的觉悟,本基于伦理思想决定政治运作的思路,故虽口不谈政治,而意仍在政治。同理,文学革命也决非仅仅停留在表述层面,而自有一条从文学到思想、社会再到政治的内在理路。在陈独秀看来,欧洲革命是全面的,包括政治、宗教、伦理道德和文学艺术;而中国革命则仅限于政治,且都虎头蛇尾,不够充分。由于革命锋芒未曾触及“盘踞吾人精神界根深蒂固之伦理道德文学艺术诸端”,故单独的政治革命对中国社会“不生若何变化,不收若何效果”。有了这样全面“革故更新”的视野,他就从“孔教问题喧呶于国中”看出了“伦理道德革命之先声”,把当时讨论广泛的“孔教问题”与文学革命、思想革命都作为更大“气运”的一部分,结合起来进行考虑。陈氏的思路很明确,即“新旧之间绝无调和两存之余地”。孔教“根本的伦理道德适与欧化背道而驰,势难并行不悖。吾人倘以新输入之欧化为是,则不得不以旧有之孔教为非”。换言之,孔教之不能不“非”,实产生于欧化之“是”。正因新旧中西之间的对立,这些反传统者又最能“看见”传统的整体力量。用陈独秀的话说:“旧文学、旧政治、旧伦理本是一家眷属,固不得去此而取彼。”
第一次世界大战那几年,中国读书人对西方的了解进一步深化,在反对国际强权的同时又要推行欧化,于是出现了“西方的分裂”;与此同时,趋新者确实感知到来自“传统”或“历史”的整体压力,于是出现了“中国传统的负面整体化”。在这样的语境下,陈独秀稍后明确指出:“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礼法、贞节、旧伦理、旧政治。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旧宗教。要拥护德先生,又要拥护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国粹和旧文学。”
他们对西方不再全面崇拜,而是选择了民主与科学;却因感觉中国传统是个整体,而必须全面反对。在此进程中,如傅斯年所说,陈独秀“在思想上是胆子最大,分解力最透辟的人”。他特别擅长把学理的表述改为大众化的口号,充分体现了他对群体心理的敏锐感觉和对读者的理解。大体上,陈氏以伦理觉悟的主张把国人的注意力从政治转出,走人文学和思想伦理的革命;又使这些后来被称为“新文化运动”的努力,从文学、思想等走向全面反传统的文化革命。
这些革命之所以能迅速影响到全国,也因为陈独秀半偶然地成为北京大学的文科学长。这样,《新青年》这一刊物及其作者群体(大部分为北大文科教授)的言说,就成了引起广泛注意的全国性大事。先是陈独秀在1916年冬到北京募集股本以组织新的出版机构,适逢蔡元培将到北京大学任校长,遂聘陈独秀为文科学长,1917年到任。陈氏本有教育经验,也一向关注教育。在其担任学长期间,北大文科的影响,可见明显的扩充。当年北大的简称是“大学”,从那种独一无二的称谓中,就不难理解该校文科学长的全国性影响了。
蔡元培与陈独秀
陈独秀如何办学,历来称述不多。他自己和胡适,也都曾在1920年慨叹北大学术氛围的淡薄。但陈独秀同年也特别指出,此时北大已确立了一种宝贵的“精神”,即“学术独立与思想自由”。前者多对外,体现在“无论何种政治问题,北大皆不盲从”;后者偏于内,即“各种学说随己所愿研究”,而“毁誉不足计”。这虽是陈氏赞扬校长蔡元培的话,应能代表他自己的努力目标。多年后,经历了国民党“党化教育”的学人,才进一步认识到这一精神的可贵,坚信其必“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四、走向行动的政治革命
早在《青年杂志》创刊的第一期上,陈独秀就提出了他心目中的近世三大文明,即人权说、生物进化论和社会主义。在民初的中国,或许因为“国体”问题带来的困扰,任何与“国家”对应的范畴都容易引人注目,而“社会”以及相关的“主义”尤其受到思想界的普遍关注(当年很多中国人常顾名思义,视社会主义为与社会相关的主义)。那时不仅趋新者和激进者有此思虑,就是接近政府的“安福系”和偏于守旧的孔教论者,也都在思考和探讨各种类别的社会主义。如果说社会主义还偏于思想一面,不少人进而向更实在的社会改造发展。
陈独秀在1919年提出,“最进步的政治,必是把社会问题放在重要地位,别的都是闲文”。若“社会经济的问题不解决,政治上的大问题没有一件能解决的。社会经济简直是政治的基础”。若比较他三年前所说的“伦理问题不解决,则政治学术皆枝叶问题”,即可见其观念的明显转变。从思想伦理到社会,虽然仍延续着轻“国家”而重“国民”的取向,但已渐从个体的“自觉”向群体的“自治”倾斜。以前他的思路是伦理思想决定政治,现在他提出社会经济是政治的基础,讨论的虽皆是非政治的面相,却都意在政治,且呈现出逐渐向实际政治靠拢的趋势。
当初无意“批评时政”时,陈独秀曾说,“国人思想,倘未有根本之觉悟,直无非难执政之理由”。其隐含的意思,国人若有了根本觉悟,便可批评政府了。还在1917年,有读者指出《新青年》表现出了从重学说向重时事转移的趋势,陈独秀一面重申不批评时政的“主旨”,却又表示,遇到“有关国命存亡之大政,安忍默不一言”。到1918年夏天,他虽仍坚持“国家现象,往往随学说为转移”;但终于正式谈起政治来。陈氏认为,行政问题可以不谈,至于那些关系到“国家民族根本的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则人人应谈,不能“装聋推哑”。现在他强调,国人“彻底的觉悟”必须落实到对政治根本问题“急谋改革”,才能避免国亡种灭的局面。大概因为《新青年》同人和读者中很多仍不主张谈政治,陈独秀在1918年底创办《每周评论》,以谈政治为主。次年五四学生运动发生后,颇有学生被捕。陈独秀于6月初在《每周评论》上撰文,主张青年要有“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的志向。几天后,他自己就因散发传单而被捕,关押近百日。从这时起,在各种内外因素推动下,陈独秀彻底告别不谈政治的主张,从思想改造走向直接诉诸政治行动了。
不过,陈独秀那时提倡的“民治主义”,是偏向自由主义的。他明言:“杜威博士关于社会经济(即生计)的民治主义的解释,可算是各派社会主义的公同主张,我想存心公正的人都不会反对。”而中国若实行民治,要“拿英美作榜样”。到1920年5月,陈独秀已和共产国际的维经斯基有所接触,他给胡适写信反对北京学生继续罢课时强调:“政府的强权我们固然应当反抗,社会群众的无意识举动我们也应当反抗。”体现出他对自由主义确实深有体会。
胡适和傅斯年都认为陈独秀曾经是个自由主义者,胡适以为他成为共产党半出偶然,而傅斯年却认为有“自然的趋势”。两人所说都有道理,如果陈独秀在北京有忙不完的事要做,如果他不是偶然和维经斯基同时出现在上海,他或许真不会成为共产党。另一方面,社会主义不仅素为陈独秀所关注,更对那时各类中国读书人都深具吸引力。必充分认识及此,才可以理解为什么张东荪、戴季陶都差一点成了中共的创始人。把这些人聚合在一起的是社会主义,使他们终于分开的,也是对社会主义的不同理解。
从学理言,现代自由主义本与社会主义相通。而自由主义在中国的“黄金时段”,正是从“二十一条”到巴黎和会那几年。同一时段美国在华影响也一度高涨,外有美国总统威尔逊提出的主张各民族自主的“十四点计划”,内有学者型的驻华公使芮恩施和恰来中国讲学的杜威,三者都甚得中国读书人之心,合起来产生了很大影响。但威尔逊在巴黎和会的“背叛”,同时断送美国在中国的政治影响和中国自由主义者的政治前途。中国人在摈弃了以日本为学习榜样后,经历了短暂的“拿英美作榜样”,终转向更长久的“以俄为师”。
陈独秀自己身上也体现了这一转折,他在1918年底尚称威尔逊为“世界上第一个好人”;到次年初即已感觉威尔逊提出的是“不可实行的理想”,故称其为“威大炮”。再到1920年秋,他进而主张输入学说应该“以需要为标准”,即“一种学说有没有输入我们社会底价值,应该看我们的社会有没有用他来救济弊害的需要”。此前中国或需要输入达尔文的社会进化论,到那时则中国的“士大夫阶级断然是没有革新希望的,生产劳动者又受了世界上无比的压迫,所以有输入马克斯社会主义的需要”。
陈独秀做出前引自由主义表述,大致在参与创建中国共产党的前夕,这意味着他从自由主义向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转移,几乎在瞬间完成。但马克思主义并非一两天可以速成,中共创立时也在上海的李达回忆说,陈独秀即使在担任中共领导之后,也“并不阅读马列主义著作”;对关于中国革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他是既“不懂,也不研究”。甚至“《向导》上署他的名字的文章,大都是同志们代写的”。此说实有依据,且不仅限于《向导》;《新青年》8卷3号上署名陈独秀的《国庆纪念的价值》一文,从文风到遣词用字,都与他此前(以及此后很多)文章不同,基本可以确定为代作;不论是否经其润色,最后定稿显然不出他手。
或可以说,陈独秀不过是在立场上转向了马列主义,并未系统掌握其理论。惟以其对学理一贯敏锐的感觉,他对马列主义也有大体的把握,并很快与自己的固有主张结合起来。他曾先后以为伦理思想和社会经济对政治起着决定性的影响,马克思主义关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理论显然与此相通,成为他后来经常运用的解释工具(在反传统或“反封建”方面,“五四”前后中国的自由主义者与中共党人的态度本甚接近)。同一理论也为他关于旧事物皆一家眷属的见解提供了新的出路,现在他可以采取革命的手段,倒过来从国家机器(即旧政治)人手,去全面推翻旧文学和旧伦理。
陈独秀于1920年在上海参与创建中国共产党,次年当选为中共首任总书记,直到1927年被撤职。1929年,他因公开反对中共在中东路事件后提出的“武装保卫苏联”口号而被开除出党。1932年10月,却以中共首领身份被国民政府逮捕。1937年出狱,一面从事抗战宣传,同时也开始对共产主义理论进行反思。在贫病交加中辗转流徙数年后,于1942年5月病逝于四川江津。
大体可以说,陈独秀从提倡思想领域的革命到直接投身政治革命,既有偶然的巧合,也有其不得不如是的逻辑进路,更与外在时势的演变相契合。章太炎在清末曾提出:“目下言论渐已成熟,以后是实行的时代。”“五四”以后,类似的倾向在中国思想界相当流行。然而一旦“行动”成为主导的倾向,思想本身就可能退居二线。这可能意味着读书人在整个社会中地位的下降,而那些欲追赶时代者或许不得不进行一定的自我约束,甚至自我否定。陈独秀却不是那种愿意屈服于时势的读书人,在真正走人行动的时代后,他仍在继续努力,但实际政治显然不是他的强项。
五、一生定位
陈独秀在南京狱中时,曾为乡后辈汪原放写过一张条屏,上面说:“天才贡献于社会者甚大,而社会每迫害天才,成功愈缓愈少者,天才愈大;此人类进步之所以为蚁行而非龙飞。”不论这是抄自他人还是自作,都是自抒胸臆。陈氏对中国社会,一向责任心重而畅所欲言,贡献不可谓不大;但社会对他的回报,则声誉虽隆而“成功”实少。他在狱中书此,恐怕对所谓“社会迫害”,深有隐痛。
晚年陈独秀
陈氏本人的自定位,其实也是充满犹疑的。1922年他为科学图书社题词,回忆从20多岁的少年时代起,就“为革新感情所趋使”而办《安徽俗话报》;奋斗了20年,除“做了几本《新青年》,此外都无所成就”。那时他已投身实际政治,而自己可视为“成就”的,仍是文字的贡献。但后来在狱中写自传时,却说自己“一生差不多是消耗在政治生涯中”,并自认其大部分政治生涯是“失败”的。这“失败”的感觉,应与牢狱生涯无关。出狱后他仍说:“我奔走社会运动、奔走革命运动三十余年,竟未能给贪官污吏的政治以致命的打击,说起来实在惭愧而又忿怒。”或许是“英雄不夸当年勇”,晚年的陈独秀已不提《新青年》时代的光辉。当记者向他求证,是否如传闻所说“今后要专做文化运动,不做政治运动了”时,他连忙否认。
他承认自己的“个性不大适宜于做官,但是政治运动则每个人都应该参加”;尤其“现在的抗日运动,就是政治运动”,那是不能不参加的。这大致仍如他1918年恢复谈政治时所说,关系到“国家民族根本的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人人都不能“装聋推哑”。但这样一种非实际的政治,也隐约揭示出参与者自定位的尴尬。
在抗战的艰苦时期,陈独秀以自己不够成功的经历鼓舞国人说:“我半生所做的事业,似乎大半失败了。然而我并不承认失败,只有自己承认失败而屈服,这才是真正的最后失败。”
----永不向失败屈服,的确是典型的陈独秀精神。
他那时特别强调,“即使全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只要我们几个人不向黑暗附和,屈服,投降,便能够自信有拨云雾而见青天的力量”。重要的是“不把光明当做黑暗,不把黑暗对付黑暗”;在那“黑暗营垒中,迟早都会放出一线曙光,终于照耀大地”。所谓不把光明当作黑暗,不以黑暗对付黑暗,针对的不仅是侵略者,而是整个人类的前途。这已部分回归到自由主义的立场,是他晚年的深刻解悟,更表现出对人性的信心。他注意到,由于“强弱”成为“判荣辱”的标准,于是“古人言性恶,今人言竞争”;这不仅是表述的转换,更是善恶的混淆。在“举世附和”作“人头畜鸣”的现状下,必须有哲人出来辨别黑暗与光明。他知道这样做的代价,然而“忤众非所忌”,哪怕“坷坎终其生”。陈独秀仍寄望于少年的个人自觉,希望他们“毋轻涓涓水,积之江河盈;亦有星星火,燎原势竟成”。
“忤众非所忌,坷坎终其生”,既是言志,也是实述。鲁迅曾说,真的知识阶级,“对于社会永不会满意的,所感受的永远是痛苦,所看到的永远是缺点”,并“预备着将来的牺牲”。陈独秀一生的不够“成功”,很大程度上正因为他坚持扮演战斗不息的哲人角色,时时都在“忤众”。所以胡适说他是“终身的反对派”,他也乐于接受,仅指出这是“事实迫我不得不如此”。的确,为了坚持“探讨真理之总态度”,他“见得孔教道理有不对处,便反对孔教;见得第三国际道理不对处,便反对它”。一切“迷信与成见”,均不放过。他的目的,是“要为中国大多数人说话,不愿意为任何党派所拘束”。
晚年的陈独秀,已被共产党开除,又不可能认同逮捕他的国民党,还不得不配合政府和两党抗日,处境的确艰难。但他坚持表态说:“我决计不顾忌偏左偏右,绝对力求偏颇,绝对厌弃中庸之道,绝对不说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痒的话。我愿意说极正确的话,也愿意说极错误的话,绝对不愿说不错又不对的话。”一言以蔽之,“我只注重我自己独立的思想,不迁就任何人的意见”。他更顽强地说:“我已不隶属任何党派,不受任何人的命令指使,自作主张,自负责任。将来谁是朋友,现在完全不知道。我绝对不怕孤立。”
实际上,很少有人真能“不怕孤立”。英雄也有落寞寂寥之感。在他弃世的前一年,听说一些后辈友人在屈原祭日饮酒大醉,陈独秀赋诗赠友,起首便言“除却文章无嗜好,世无朋友实凄凉”。那是中国很不如意的时候,大家心情都未必轻松。而别人还能相聚饮酒,他却僻处乡间陋室,孤身面对老病。已过耳顺之年的陈独秀,或渐趋于从心所欲,终于撇下了“超我”的面具,不再像鲁迅看到的那样虚张声势,而是回向“本我”,在后辈面前实话实说。
他仍然不曾“屈服”,却也不复倔傲,坦承无友的凄凉。然而,能说凄凉,就不那么凄凉。面具既除,轻松旋至。寂寞之中,透出几分淡定,减去多少挂怀。更关键的是,陈独秀不再以奔走政治自期,而是回归了文章士的行列。这一回归的重要在于,他一生事业的所谓失败,也都随“政治”而去。在“文章”这一领域里,他永远是成功者,也始终不乏追随者。
这是否即陈独秀最后的自定位,我不敢说。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中,大都不甚承认他事功方面的作为,却推崇他在思想方面的贡献。最典型的,是昔日政敌吴稚晖在挽联中说他“思想极高明”而“政治大失败”。傅斯年或许是陈独秀真正的理解人,他不仅确认陈独秀为“中国革命史上光焰万丈的大彗星”,更看到了其不迁就任何人而“只注重我自己独立的思想”的特质——陈独秀未必如胡适所说是“终身的反对派”,其实“他永远是他自己”!
六、最后的日子
1921年7月,在中国共产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陈独秀被推选为第一任中央局书记。“一大”结束后,陈独秀回到上海,工作之余,他仍在秘密主持《新青年》的编撰工作。由于缺乏政治敏感,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他两次被抓进上海巡捕房,后被共产国际营救出来。
1927年,蒋介石连续发动“四一二”和“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无数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被浸泡在一片血色之中。此前曾和汪精卫签署联合声明的陈独秀自然遭到了义无反顾的“清算”,来自中共党内和共产国际的严厉攻击如暴风雨般将他包围。最终,陈独秀的种种错误被归结在“右倾投降主义”的大帽子下,他一直戴着这顶帽子走进了坟墓。
陈独秀晚年的落寞境遇,很少有人知晓。从1927年到1928年,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悲苦的日子。大革命失败后,国民党在通缉他,让他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1929年11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又开除他党籍,并宣布他为“反革命”,原因是“拒绝执行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同志的英明领导”。那一段,他心中的悲怆和煎熬可想而知。
1930年冬,陈独秀原配夫人高晓岚在安庆去世,一年后,高君曼病逝。陈独秀晚年一直由最后一位妻子潘兰珍陪伴。潘兰珍和陈独秀相识于上海,他们是邻居,潘兰珍小陈独秀30岁,是个临时工,常照顾陈独秀。1932 年陈独秀再次被捕,巨幅照片贴得满街都是,潘兰珍这才知道,自家旁边住着位名人。她义无反顾地一路追到南京,以女儿的身份要求探监。后来,陈独秀入狱5年,潘兰珍一直在南京租房照顾他,监狱长得知实情,都对陈独秀羡慕不已。一些朋友更戏称陈独秀猎艳水平很高。
陈独秀后来孤苦伶仃,一直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去过武汉,到过重庆,又到江津,这个过程中,潘兰珍都陪在他身旁。台湾传记文学家郑学稼笔下的晚年陈独秀,几乎是个清贫寒苦的清教徒:“他( 陈独秀)阅薛农山信后问我:‘吃过饭没有?’我看方桌上盛好两碗饭,一碗青菜,一碗菜汤。那饭是我从未吃过的粗米。我不是有好生活的人,但那样饭菜,实无法下咽,因此撒谎说:‘已吃过了。’”晚年的陈独秀并未放弃著述,他甚至回到“五四”初期的思想,这个绝对不迁就他人的思考者,在他生命之门即将关闭的时候,傲然宣称:将我辈以前的见解彻底推翻!
在江津日趋平静的日子里,陈独秀开始反思自己走过的路。20世纪40年代初,延安整风运动如火如荼,陈独秀却一人在偏僻的重庆小山村里,用通信的方式,提出要重新评估列宁以来的整个国际共产主义,但回应他的,只有清苦的现实生活。
陈独秀那时已完全无依无靠,尽管很多人想通过各种方式资助他,但他对不明来历的钱财绝对不碰。据说,陈立夫拿小学读本让他改个字,稿费5000块,他不改。张国焘也带来国民党给他的钱,他不要。戴笠、胡宗南也曾先后去看他,算是代表蒋介石,一来看看他的动静,二来也是想听听他对世界大战的看法,同时也想寻机利用,但都无果而终。
在这段年月中,潘兰珍给了陈独秀意想不到的平静。1942年,几次昏倒的陈独秀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他嘱咐潘兰珍趁着年轻找个工作,遇到合适的人再嫁一次,“今后一切自主,生活务必自立”。潘兰珍哭着在一旁点头。1942年5月27日,陈独秀病逝,当时的《时事新报》、《新民报》发布这一消息后,评论他的晚年说:“他究竟是一个较有操守者,因为我们还得到他‘身后萧条’的消息。”
七、历经风雨的陈家后代
陈独秀共有7个子女,高晓岚生了4个:陈延年、陈乔年、陈松年、陈玉莹;高君曼生下了3个:陈光美、陈子美、陈哲民(又名陈鹤年)。
大革命失败后,陈家3名子女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相继去世。1924年,陈独秀长子陈延年先后担任两广区委秘书、组织部长兼宣传部长,协助时任两广区委书记的周恩来工作。陈延年一生未婚,总是说忙。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夜以继日地处理大量工作。他还为自己规定了“不闲游、不看戏、不照相、不下馆子、不讲衣着、不作私交”的“六不”原则。1927年6 月,陈延年在上海被国民党反动军警抓捕,敌人喝令他跪下,他毫不理会。最终,刽子手残忍地一拥而上,乱刀将他杀害分尸,投入黄浦江中。陈延年死后一年,陈乔年也被捕,后来和哥哥在同一地点被杀害。两位儿子相继去世的消息,远在安庆老家的高晓岚并不知晓。她派长女陈玉莹去沪打听。得知哥哥和弟弟都已牺牲,陈玉莹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同一年病死于上海。3位子女相继离开,作为父亲的陈独秀,其万分悲伤的心情不言而喻。陈乔年本育有一子,可惜幼年夭折。陈长璞的父亲是陈松年,据她介绍,新中国成立后,陈松年一家居住在安庆,处境很艰难,几乎到了衣食无着的地步。1953年,上级领导得知陈松年的境况,把他安排在一家工厂当统计员,生活上给予了一定的照顾。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陈松年成为安庆市文史馆馆员,后为安徽省文史馆馆员,上世纪90年代初病逝于合肥。
高君曼所生子女中,陈光美后隐居四川,由于历史原因,直到去世也未承认自己是陈独秀之子。陈子美“文革”时与两个儿子偷渡香港,后又转往加拿大,最终落脚美国。1997年,泰国中文《世界日报》刊登一则来自美国的报道,标题为:中共创党人陈独秀之女在美遭儿子弃养。报道称:陈独秀87岁的小女儿陈子美,孤身一人,住在市内一家老年公寓。从1993年至今累计欠款约1.4万美元。因无法交付管理费,她面临被逐出公寓的困境,万般无奈下,才被迫透露了自己的身世。经媒体披露后,在纽约热心人士和中华海外联谊会的帮助下,她才摆脱了困境。2004年2月25日,陈子美突然发病被送到医院,此间无任何亲人看望,她心境非常凄凉。4月14日,94岁的陈子美终于走完了她坎坷的人生旅途,客死于美国纽约皇后区圣约翰医院。陈鹤年青年时期曾被誉为“北平三大学生领袖之一”,据资料介绍,他后去了香港,改称“陈哲民”,埋头度日,不与外界打交道。2000年,陈鹤年在香港去世,家人一贯低调,隐姓埋名。
让孙女陈长璞欣慰的是,尽管陈独秀一生淡泊,贫病交加客死异乡,但终究算是魂归故里了。1947年6月,在陈独秀逝世5年之后,陈松年遵其遗嘱,将他的灵柩几经周折运回安庆。当年,陈独秀的灵柩从四川顺江而下运到安庆江边码头,陈松年将棺木抬到安庆西门外古刹太平寺存放,还雇了朱雅盛等4 名当地村民将其棺木抬到叶家冲,与原配夫人高晓岚合葬于一处。后来,因为陈家人多年没去扫墓,陈独秀的墓埋没在一片树林和荒草中,土坟因多年没人添土,历经风雨冲刷,只剩下一个小土包。1980年冬,当陈松年去山上寻找陈独秀墓时,怎么也找不到。最终,还是靠着当年为陈独秀抬棺的一位老农,寻着当年的路,才找到了祖坟。此后,已年近七旬的陈松年,几乎每年都拄着拐杖,步行10余里来到父亲的墓前,祭扫他的亡灵,直到1990年追随父亲而去。
陈长璞(中)
经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后,陈长璞现在过上了一种平静的生活。沐浴着新时代春风,她常怀念起自己的祖辈。她说:“他们舍小家为大家的精神,经常鼓舞着我,鼓舞着我们陈家的子孙。”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未停歇,在每一个风云变幻的时代,总有那么几个人冥冥之中能拨开迷雾,引领新青年打开思想的枷锁,一马当先,勇往直前!
虽然人们常说历史是属于胜利者的,然而作为这些胜利改革者的精神导师,这些赋予历史时代新思想的人,却更加值得我们纪念。
最近更新影视资讯
- 韵府群玉
- 老年临终关怀护理集锦9篇
- 如何评价剧场版动画《和谐(harmony/ハーモニー)》原作:伊藤计划 ?
- 智人战胜尼人的决定性因素 是神灵崇拜与艺术品 在3万7千年前智人击败了远比自己强
- 沈阳参考消息(2017年1月11日)
- 密集架区密集架书库图书馆负一楼期刊阅览区中外文期刊图书馆一楼图书借阅区(A-H
- 费维光:脾胃病17方
- 土耳其身为伊斯兰国家,为什么允许“风俗产业”合法化?
- 高中教师教学反思
- 三观尽毁!90后公务员出轨50岁女上司,聊天言语暧昧,妻子怒举报
- 22应用心理学考研347 首师360有调剂院校吗?
- 铃木凉美女士,你仍期待同时收获怜爱与尊敬吗?
- 团建别墅 | 确认过眼神,是能疯一起的人!Boss,今年年会我们泡私家温
- 《归来》观后感
- 翻译伦理的重要性和译者荣辱观建设研究
- 高二语文期末考试测试题及答案
- 国医大师名单!在北京看中医该找谁,这下全知道!
- 这些年爱过的同人文(BG)
- 荷兰深陷风俗业?日本都要甘拜下风,为何能稳坐世界顶尖位置!
- 戴安娜25年前私密录像首次解密:自述性生活,全英国都被炸懵逼了
- 原创上官婉儿为什么必须死,她做的这件事太无耻,李隆基忍无可忍
- 「医药速读社」Paxlovid临床失败 礼来斥巨资引进Kv1.3抑制剂
- 她是韩国性感女神,靠出演“三级片”走红,今41岁韵味不减当年!
- 电影市场有望点燃 好莱坞大片排队上映
- 评荐《传染病(Contag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