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百香果女童被害案”，一审死刑二审死缓再审死刑，多位律师呼吁加大对未成年人的

　　大象新闻·东方今报记者 赵丹 受访人供图

　　

　　（受害女童的母亲）

　　临近2021年春节，“百香果女童被害案”家属迎来改判被告人死刑的结果。但是，女童母亲陈礼言心里还有块石头未落地——女儿遗体停放殡仪馆已两年，或将面临高额费用。她想安葬女儿，努力摆脱悲伤，和其他儿女平静生活的愿望暂未实现。

　　

　　（受害女童）

　　2018年，广西10岁女童卖百香果回家路上，被同村29岁村民杨光毅残忍奸杀。杨光毅一审被判死刑，二审改判死缓，此后，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广西壮族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广西高院）再审，2020年12月28日改判杨光毅死刑。

　　早年经历丧夫又遭女儿被害的陈礼言，称两年来日夜煎熬，至今被告人家属未道歉，也没收到一分钱赔偿。 

　　改判死刑之后，被害女童家属发愁高额遗体保管费 

　　2021年春节临近，女儿的案子终于有了期待中的结果，但是，陈礼言的心情并不轻松，总觉得事情不算圆满。

　　2020年12月28日，广西高院对最高人民法院指令再审的原审被告人杨光毅强奸案进行公开宣判：撤销原二审判决，改判杨光毅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心里感到至少有一点点安慰，但是我也高兴不起来。无论什么结果，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12月29日，陈礼言和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谈到判决结果时语气平静。

　　她称女儿出事至今两年来备受煎熬，难过至极就去地里干活，累了不想那么多，可是一回到家就想起来了。“反反复复的，一次一次的打击太大了，真是要把我逼疯了。”陈礼言回顾这两年的经历时称，为给女儿讨公道，付出的艰辛无法形容，如今能有这个结果，她想感谢律师、媒体、热心网友等人。“千言万语就是‘谢谢’。”

　　眼下，让她放不下心的是女儿的遗体还停放在当地殡仪馆，或将面临高额保管费用。她称以前问过殡仪馆，“了解到保管费用每天150元”，这两年下来可是不小的数目，家里负担不起。

　　遗体存放费用的事情不解决，女儿遗体就无法火化，也无法按照当地习俗安葬。“她（女儿）在那里不好受，我们活着也难受，始终觉得事情没有解决。”

　　被害女童的舅舅陈天传也向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表示，按150元/天遗体保管费用来算，差不多需要十万。

　　

　　12月30日，被害女童家属代理律师、河北驰舟律师事务所侯士朝律师向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透露，已建议家属向民政部门申请减免。庭审后，检察院的工作人员也表示会协调有关方面给予照顾减免。

　　截止发稿前，陈礼言称，她目前还没有来得及去跑这个事情，希望能在春节前办完，安葬女儿，才算彻底了了心病。 

　　女童家属至今不认可被告人自首一说，欲追究其父母包庇责任 

　　陈礼言育有4女1男，出事的是10岁的四女儿，因为是在卖完百香果回家途中被害，该案被广泛称为“百香果女童被害案”。

　　2018年10月4日，陈礼言的女儿在贩卖自家百香果后于返家途中被同村29岁村民杨光毅持刀刺伤双眼及颈部并强奸。杨光毅在施暴后，拿走女童贩卖百香果所得32元，将女童装入蛇皮袋，至一水坑中浸泡，后将其抛弃在一处山坡。

　　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获取的一审、二审法院判决书显示，被告人杨光毅绰号“阿五”，1989年生人，小学文化。根据其供述，事发当日中午12时左右，他发现被害女童独自售卖百香果，遂起了歹意。至于其作案手段，细节极其残忍令人不忍赘述。

　　根据判决书显示，证人蒙某证言，事发当天中午1点至2点左右，其在事发村庄搬砖，听到对面山坡上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哭声，哭的很大声、很使劲，像是有人在追打她。哭声先是从半山腰传来，之后又转到山脚下，有两只狗在狂叫，大约1分钟左右，哭声停止。到了晚上，听说有人在找孩子，蒙某就想起了此事，引着大家去找但没有找到。

　　

　　（受害女童）

　　时隔两年，陈礼言依然记得令她痛彻心扉的那个瞬间。“当时差不多就是两年前（接受记者采访）这个时候。”12月29日下午，陈礼言告诉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事发当天下午4点多，她从外面回到家，三女儿称妹妹不见了，她赶紧去找，得知女儿卖完百香果就回家了，直到天黑也没找到。

　　期间，陈礼言也曾向被告人杨光毅父母打听女儿的下落。“我问他们见过我女儿没，说没有，后来我回忆起来认为他们当时肯定已经知道这个事。”陈礼言说，“当时我们找了几天，村里、我娘家村里人都在帮忙找，只有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帮忙。”

　　对于杨光毅的落网，此前广泛说法是，案发两日后，杨光毅在父亲的陪同下投案自首，被害女童家属才找到女童遗体。该案二审时，指定辩护人也提到应考虑被告人自首、精神可能不正常两个因素重新量刑，对此，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检察院建议予以驳回，但是法院予以采信，改判被告人死缓。

　　直至今天，陈礼言仍然认为，杨光毅当时是迫于压力，而非情愿自首。“很多人都指认是他，警察就来了，给他带走调查。他不是自首。即使自首也因“畏罪”而非“悔罪”。”

　　而杨光毅的父亲证言也证实，事发后，警方将其儿子带走调查，回来后，在其追问下儿子向他坦白了一切，于是说服他去投案。

　　对此，陈礼言认为杨光毅的父母是在强行脱罪。“我觉得他们就是包庇儿子犯罪。他们家护着儿子，我家是女儿，一样是心头肉。（杨光毅）手段太残忍了，还提起上诉。有这样的人吗？最好把他父母一块关进去。”

　　陈礼言称至今没有等来被告人家属一句道歉、一分赔偿，而是搬离了村子，不知所踪。

　　“事情刚出来时，杨光毅的家属还在外头说他是冤枉的。”陈礼言提高嗓门，称多人证言杨光毅不止一次偷女人内衣，尾随、骚扰女童，这样品行的人不可能主动自首。 

　　代理律师走访拿到新的证据线索，案件最终改判死刑 

　　“百香果女童被害案”一度引起热议，不仅因为被告人手段极其残忍，还和一审判决被告人死刑，二审改判死缓有关。

　　2019年7月12日，广西钦州中院一审认为，杨光毅犯罪动机极其卑劣，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后果极其严重，社会影响大；虽系自首，但根据杨光毅犯罪的事实、性质和情节和对社会的危害程度，决定对其不予从轻处罚，因强奸罪判处杨光毅死刑。

　　陈礼言称，当时得知一审结果觉得总算为女儿讨回了公道，心里感到安慰。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杨光毅不服判决提出上诉，称自己可能患有精神疾病，没有控辩能力，请求减刑。

　　2020年3月，二审法院广西高院根据杨光毅有自首情节等案件具体情况，改判其犯强奸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对其限制减刑。

　　

　　“（杨光毅）他这样残忍地杀害我女儿，居然还提起上诉。如果不是他上诉，案子就不会拖了两年，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陈礼言称当时得知二审结果时特别崩溃，开始申诉。

　　侯士朝律师向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介绍，今年5月10日，也就是二审改判死缓之后，接受陈礼言的委托，担任此案申诉代理人。

　　当时面临的情况是，“案件材料非常有限，她手里也没有卷宗，只有两份判决书。”侯士朝律师介绍，当时结合判决书查看现场，并且进行大量走访，了解并掌握了犯罪嫌疑人杨光毅曾经有多次跟踪、搂抱，骚扰其他同村幼女的行为，给多名女孩造成了心理阴影。“这些证据线索，也确实证明杨光毅一贯表现恶劣，人身危险性极大。他自首的行为，不足以从轻处罚。”

　　在收集到这些资料后，侯士朝律师便将这些资料提交到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对该案调卷审查，并于2020年11月3日指令广西高院再审。在再审阶段，律师又将证据递交到广西高院，广西高院对这些证据线索进行认真核实查明。

　　广西高院经再审认为，杨光毅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社会影响极大，罪行极其严重。杨光毅虽有自首情节，但结合其犯罪的事实、犯罪的性质、情节及对于社会的危害程度，依法对其不予从轻处罚，对该案作出判决：撤销原二审判决，改判杨光毅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对于这个结果，陈礼言表示达到自己的诉求。

　　侯士朝律师也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振奋。“法院综合考量了本案的各种情节，同时也考量了未成年人保护方面的问题以及案件的导向，论述非常充分，有理有据有节，我们对案件的判决结果理解、支持，也非常认可和满意。” 

　　懂事女童卖百香果的钱从不乱花，母亲盼办好女儿后事平静生活 

　　10岁女童残忍被害，也让公众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她的家庭。

　　女童的家位于广西一个普通村庄，因父亲早逝，母亲陈礼言靠种果树、打零工、领低保抚养4女1子长大，一家六口省吃俭用，居所简陋。

　　在和被害女童母亲陈礼言接触中，侯士朝律师对她的印象是非常朴实、善良、勤劳且辛苦，自从丈夫舍己救人去世之后，一直是独自抚养5个孩子，而且家庭收入非常有限，平时就是干农活或打零工养家糊口，压力非常大。

　　

　　而陈礼言的弟弟陈天传提到姐姐时，止不住唉声叹气。“媒体登过她的照片，你看有这个年纪这么憔悴的人吗？丈夫死了，孩子出事了，而且拖了两年，就是一个大男人遇到这事也煎熬。”

　　陈天传向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透露，依据此前的民事调解结果，杨光毅应赔偿31万余元，但由于杨光毅名下查无财产，执行较为困难，至今一分钱没有拿到。案发后，热心网友曾捐款，这笔爱心款用于打官司和孩子读书等，已所剩无几。

　　陈礼言也称，早年丧夫后，她独自拉扯几个孩子，付出再多艰辛也不怕，小学文化的她一心想供几个孩子读书，上个大学有个好前程。

　　几个孩子都特别乖巧懂事，很小的年龄，就懂得帮家里做饭、打扫、除草。家里种了两三亩百香果，果子成熟时间不一，一有可以拿去卖的成熟的果子，孩子就帮着去卖。

　　陈礼言称，因家境贫困，几个孩子都很少买新衣服，大部分都是别人给的，过年才会买一套。出事的四女儿很懂事，卖百香果的钱从来不舍得花，卖多少，交多少，也不乱要零花钱。出事前，女儿拿着卖了32块的百香果钱准备回家交给自己，也被被告人抢去了。

　　四女儿的生日就在春节期间，往年有时逢生日会给女儿买个蛋糕，买点菜，全家开开心心一起吃，其他时间一家人吃穿用都很简单。

　　“有次，四女儿跑到家里不停哈哈大笑，我问怎么了，她说考试考了第二名，我就奖了她一块钱。”陈礼言回忆起这些点滴时开心又难过——懂事乖巧四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如今，陈礼言的大女儿外出打工，最近打算回来继续读书；老二在读大学，老三在读初二，老五读小学四年级。

　　2021年春节快到了，忘掉旧的悲伤，迎接新的一年。陈礼言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早日办妥四女儿的后事，她会尝试努力摆脱悲伤，和几个孩子平安、平静生活。

　　虽然，她不知道用多久才能忘掉这一切。 

　　多位律师呼吁加大未成年人保护，尤其注意留守儿童、单亲儿童的安全监管 

　　“百香果女孩被害案”改判被告人死刑后，人民日报发表评论：从一审判处死刑，到二审改判死缓，再到最高法院对该案调卷审查指令再审，这是一个正义得到有力伸张的过程，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应该得到应有的惩处。加大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力度，这既是社会应有的温度，也是司法应该秉持的态度。

　　

　　广西高院再审时，审判长说：“保护未成年人免受侵害、保障未成年人健康成长，事关千家万户的幸福安宁，事关社会的和谐稳定，事关国家未来和民族振兴”。

　　作为该案代理律师，侯士朝律师对这句话深有触动，他认为该案提示加强对儿童的安全监管，是全社会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的责任，都应为儿童营造安全的成长环境。“加大打击力度，保持高压态势。另外就是应加强普法，使儿童和家长提高安全认识，尤其是要重视农村留守儿童、单亲家庭的儿童安全教育和安全监管问题。”

　　

　　（被害女童家属代理律师、河北驰舟律师事务所侯士朝律师等和多位同事，于今年五六月份间，实地走访案发地，向家属和知情村民调查。）

　　针对该案，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也采访了湖南湘军麓和律师事务所范涛律师，以及河南荟智源策律师事务所专职律师陈运律师。

　　范涛律师认为，“百香果女孩被害案”再审宣判结果，及时回应了社会舆情和公众期待，体现了司法对未成年人权益的保护力度，是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全面依法治国新理念的具体体现。

　　范涛称，针对未成年人犯罪不仅是法治社会最恶劣的暴力犯罪之一，同样也是最容易引发民愤的社会问题。当前，未成年人，尤其是我国偏远贫困地区的留守儿童，由于缺乏父母照看，自我防卫能力不足等原因，给犯罪分子可乘之机，往往成为性侵等暴力犯罪的重要目标。司法作为社会矛盾的调整器，应该及时体察到这类犯罪的严重社会危害性，加大从严打击和惩处力度，积极回应人民要求惩罚犯罪以求恢复公平正义价值的心理诉求。

　　陈运律师认为，广西省高院原二审改判被告人杨某死缓，并限制减刑，其主要理由是被告人杨某存在自首情节。虽然刑法第六十七条规定，自首可以从宽处罚，但自首绝非免死金牌。对于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情节极其恶劣，罪行极其严重的被告人，即使存在自首情节，法院也应当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结合本案来讲，被告人杨某构成强奸罪、故意杀人罪、抢劫罪三种重罪，且杀人手段极其残忍，又存在抛尸等情节，足以判处其死刑立即执行。

　　陈运称，因未成年人自我保护意识弱、心智不成熟，很容易成为性侵、校园暴力等犯罪的对象，在没有正确教育引导的情况下，未成年人也有可能实施杀人、强奸等恶性犯罪。

　　两位律师还都提到了刚刚通过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其中明确规定了对于奸淫不满十周岁的幼女或者造成幼女伤害的，明确规定适用包括死刑在内的更重的刑罚，同时，针对猥亵儿童罪，也进一步明确适用更重刑罚的具体情形。在一定程度上说，刑法修正案的出台，正是对社会舆论关于加强未成年人权益保护的积极回应和制度关怀。

　　大象新闻·猛犸编辑：李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