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墅记 建造富义仓的谭钟麟是何许人也?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3-07-09
手机版

  作者:赵柏田(小说家)

  花驿民宿

  京杭大运河最南端的湖墅段,当年商贸繁盛,有十里银湖墅之称

  二○一五年十二月,我在杭州,住大兜路花驿民宿。大风彻夜,把天都吹蓝了,是自冬以来从未有过的好天。我知此地已是京杭大运河最南端的湖墅段,当年商贸繁盛,有十里银湖墅之称,运河两岸有许多仓储式旧建筑,一直无缘到访,这次蓦地闯入,说是仓猝了些,也算一场遇合。

  前夜酒气冉冉,竟不知几时回房将息。只记得此家民宿主人,也是个妙人儿。她打开一间间房门,如同一千零一夜里打开藏宝洞的少女。她爱鲜花,瓶器,光线,柜子。她驱使这些东西,如施魔法,营建了一个与市尘的喧嚣不相干的宁静世界,似乎只要一关上门,旧时光便又可重现。旧时光能否留住,能留多长,暂且不论,把这几十个房间,全都布置得洞房一般,便知她心底是有梦的。席间,她竟不做少女要做山鲁佐德,要给我们讲故事了。

  故事说的是“我奶奶”。七十年前,“我奶奶”是福建一个开客栈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十六岁,爱上了一个国军军官,婚后,随军辗转,一直到云南。此时已经到了四十年代,年轻军官已是国军汽车连连长,成为中国远征军的一员入缅对日作战。许多年后,他们到了杭州,在这里藏起了以前所有故事,小心翼翼生活到了现在……女主人说,她开这个民宿,就是要圆“我奶奶”一个梦。

  听了故事大家都有些默然。终于有人带头打破沉默,问你祖母还健在么?这个故事,店主人肯定不是第一次讲了,肯定也感动过许多少男少女。要怪,只能怪在座的心太硬,都是写故事、编故事的,什么样离奇曲折的故事没听过?这样的小清新故事,尽可意会,感动实难。而且大家的心思虽没说出来却已写在脸上:做一项产业,搭配一个故事,怎么都时兴这样了?除了年长些的柯平、马叙心存仁慈,安慰女主人赶紧给老太太做口述史记录啥的,大家都没拿这个故事当一回事。

  这天早晨,我起得晚了,一个人在花驿一楼吃早餐,陈敏——就是这家民宿的女主人——裹着严严实实的大红围巾,如一阵风般掀帘进来。外面风日甚好,没想到十二月的杭州会冷成这样,她的脸都吹成彤红的了。还没等暖过身来,她就把两大本照相簿在桌上摆开来。她说,一早就去奶奶那儿了,把这些老照片一塌刮子全搜来了。

  我约略有些吃惊,想着昨夜讲的故事,这女子竟是认了真的,要我们去信她。一个被照相术固定了的民国在桌上徐徐摊开了:英气逼人的军官,他戴的大檐帽是美式的;十七岁的新娘,神情青涩而羞赧,她的婚纱隔了七十年还是如许洁白,就好像那场婚礼还在昨天。还有一张照片是军官随信寄给她的,落款的时间是民国三十一年,地点是云南某地的一处,好像是部队驻扎的一个镇子。

  这时,鲁渤、马叙、柯平、商略、瞿炜、汉明都下楼来了,街道负责接待我们的美女黄群也从外面进来了。我们传阅着这一张张老照片,赞叹复惊奇。我看到了花驿的民国风所来有自,看到了那个梦,它真的就在时间的静深处,在一个人的心底,存在了那么多年。这个家族,这个军官和他的太太,他们如候鸟一般栖息在杭州的半个多世纪里,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啊。当故事以影像的方式呈现开来时,大家都有些激动。陈敏的脸似乎更红了,当然不再是冷风吹的缘故。

  杭州故事,可说者多矣。仅仅是花驿民背后“我奶奶”的故事,我也觉得不虚湖墅此行了。何况还有下面谭钟麟的故事。

  傍晚,来到运河与上塘河交汇处的富义仓时,西斜的光线正投射在门口的板壁和阶前的小青砖路面上。这个著名的粮仓现在空了,它门前的运河,在高楼和马路的挤压下,似乎也显得窄小了。然而一百多年前,这河道的繁忙,应是堪比今天的高速公路。“北有南新仓,南有富义仓”,漕运时代里,商人或者官家眼里,它都是一个地标。

  建造富义仓的,就是谭钟麟。

  谭钟麟者何人?建造此仓时,他是浙江巡抚,民国时期政治家谭延闿是他庶出第三子。

  谭钟麟可称是晚清时期治世之能臣,在浙江巡抚任上的两年,是这个方面大员从巡抚跃至总督关键性的两年。他到杭州履任是在1879年冬天,此前他已出任多年陕西巡抚。这个十九世纪晚叶的官员是个出了名的荒政专家,在陕西任上,他兴修水利,鼓励桑蚕,一有灾情就急调各州县社仓库粮赈济灾民,本省赈粮不敷,他就通过朝廷向闽、粤海关借银,解决向外省购粮、运粮所需经费,活民无数,堪称治理有方。他还开启关闭了几近两百年的关中书院,参照朱子白鹿洞书院的规章和办法,使之重新振兴。以儒家政治伦理来看,此人堪称完人。

  谭钟麟到浙江之前, 杭州历史上曾有过许多粮仓,如江涨桥东北的仁和仓,广安新桥旁的广积仓,宝善桥西的永济仓,城内义仓等,每年进入杭城的大米多至数百万斛。但1860年前后太平军两次攻打杭州城后,杭州的仓廒几乎成了空仓,再加运河水运体系因战乱多年失修,漕粮已大多改走海运。到谭钟麟到任的1879年冬天,杭州城内唯有永济仓、义仓尚有一些储粮。

  1880年是个有名的荒年,谭钟麟甫一到任,就派人清查土地,核实漕平,更定厘税,治浚河道,在整顿官吏的同时,对民生问题尤为瞩目,尤其是粮食的储备。经数番考察,他让城中士绅们出资,采购了十万石粮食,分别储存在永济仓和义仓。这两个仓库都是旧仓,储量有限,即使扩建,周边土地也有限,便又由官府出面购买霞湾民地十亩,再建仓廒。工程从谭钟麟初到杭州时的1880年动工,到两年后他调任陕甘总督尚未峻工。临行前,他以“以仁致富,和则义达”之意,把这个运河边的新仓库命名为富义仓,并关照后任,要关注仓储,“散而积之,无方其数,为民忧”。

  1884年夏天,历时四年的粮仓建成,共耗白银一万一千两,仓房共四排,可储存谷物四、五万石,时人把它与北京的南新仓并称“天下粮仓”,“北有南新仓,南有富义仓”成为一时之谚。曾官苏松太道的藏书家应宝时撰的《新建富义仓记》,曾以纪实笔法描述其格局规制:富义仓十亩地,“为仓四、为廒八十,容谷可四五万石……其东筑楼三楹,属司事者居之。其西创屋一区,为砻场,驾乌犍以转环之,向南葺屋,为碓坊。”

  尽管自隋代江南运河开凿以来,湖墅就是南方漕粮汇转之地,从大关桥到卖鱼桥,两岸官办粮仓、私立米行仓库林立;也尽管杭州自古繁华,湖墅一带,乾隆时代就有皇帝下江南的御码头、拱宸桥,此地的仓储制度从运输、储存、装卸、搬运、包装、流通加工、配送诸环节从公元十一世纪起就相当完善,但事实上自十九世纪中叶起,由于太平天国战乱及运河淤塞,政府和商家已多次尝试漕粮海运,漕运时代已日薄西山了。谭钟麟在杭州督造富义仓的1800年,运河交通虽已部分恢复,但终已非盛时可比了。

  饶是如此,富义仓等一批仓储建筑的建成使用,使得城北尤其是湖墅一地的经济在运河的滋润下获得了快速提升,有一份当地工商史料称,到1920年代,湖墅、拱宸桥一带的商业,已居全杭城第二位。当时全城碾米厂105家,从武林门外的和丰、宏源、郑德裕,沿着运河一路往北数到拱宸桥,就有40家,分布最为密集的则数仓基上到康家桥,富义仓到紫荆街运河两岸之间地带,多达28家。而那时候的湖墅,据光绪年间的《湖墅小志》,地域上也要比今天大得多:“湖墅乃北郭一隅尔,推是广之则自武林门下至北新关,以及西则钱塘门而抵观音关止,东则艮山门而抵东新关止。”

  民国时,富义仓为浙江省第三积谷仓,遇有灾年,政府就开办平粜进行赈灾。和富义仓一起参与赈灾的,还有一个比它历史更久的仓库,位于钞关街的仁和仓(因其原系明代仁和县的便民仓而得名,后来变身为浙江地方第二堆厂,用以堆放米、桂圆、花生、布匹等)。这个仓库在日本人从杭州撤出时被焚成了一堆瓦砾,五十年代初,苏联援建,建成了四幢青砖砌成的建筑,成为了国家厂丝仓库。

  从晚清到民国,也多赖这些上百年的旧建筑,这些旧时光里的世界才又重新返回。富义仓空荡荡的砻场、碓房、司事房,已成为一个逝去时代的见证,它的空里正好回荡着旧日里的繁华。元谷创意园“布米”馆的咖啡很醇很正,走累了正好坐下说说话,怀怀旧。令我吃惊的是,那四幢苏式的青砖建筑,厂丝仓库的前身,现在改装成了一家有着后现代风格的酒店,契弗利酒店。

  就像一件作品脱离了创作者的视野后,无法意料会遭遇些什么,谭钟麟自然也无法想像,一百多年后的富义仓会是如何。继续回到这个人身上来。他在陕甘总督任上干了六年半,新疆建立行省就是在他任上。他还在甘州(今甘肃张掖)创建河西精舍,选拔文人学者著书讲学。1885年中法战争爆发时,六十三岁的他还上奏朝廷,请求率军迎敌,可见其爱国情切。到他1888年离任时,审计积余库储银百余万两,各州县积谷数百万石。一个帝制时代的文官,其操守之严,足令今人无颜色。

  谭钟麟于九十年代中期到广州任职,除了在力拒法国人扩大租界上值得称道,在外交事务方面乏善可陈。作为一个公认的保守主义者,他抱定了与洋务为仇、与西学为仇,他在七十余岁高龄还要被慈禧起复为两广总督,或许也是因他的保守主义立场见宠。但此时的中国已非昔日可比,这个古老的帝国在多年现代性的孕育下已酝酿着一场变革,一个旧时代里的精英分子,当他迎着新时代的曙光走去时,他高瘦的影子注定只能留在旧时代的暗夜里,这是谭钟麟这一代旧式知识分子的悲剧。

  1905年,谭钟麟在老家湖南长沙去世。

  最后说一个寺。杭州多名寺,这个香积寺是惟一供奉大圣紧那罗王菩萨的,显出了它的不一样。紧那罗(Kinnara),意为“音乐天”、“歌神”,是佛教天神“天龙八部”之一,因其头上长角又被称为“人非人”,我总觉得它是诸菩萨中的文艺之神。不晓得是《西湖游览志》还是《武林梵志》里说的,当年河上客,从湖州、嘉兴来,去灵隐、天竺朝山进香,必经此寺。寺名据说是宋真宗赐的,旧名兴福寺,俗气而喜乐,也是好的。为了考寺名由来,我翻遍了吴自牧的《梦梁录》未得见。后来翻了半本张岱的《西湖梦寻》,还是未见。张岱那本书太拘于西湖了,这城北的一隅,估计不会入他法眼,但吴自牧写繁华时代的城池苑囿,无论如何不可以疏漏的呀!

  我独爱此寺,是因它与我下榻的花驿民宿就一墙之隔。身处软红十丈,惟此一点梵心,或许可以唤你归去。日光隆隆,照着铜殿、铜瓦、铜阑干,它刚猛的折光好似一句断喝,就好像,那束光真的是从宋朝而来,追着你穿过晚清,穿过民国,一直追到这个下午。 来源:北京晚报 北晚新视觉网

上一篇:《影视产业概论》课件纲要解读.doc
下一篇:电影有哪些类型

最近更新影视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