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之遥：一场文艺的致敬

　　姜大导演新作上映之后引起争议一片，且不说剧情如何、演员如何，又如何在新片中与以往拍摄的影片越走越远，他只是用一部综合了经典元素的电影向自己所钟爱的电影经典致敬。这种致敬在西方看来十分熟悉，只是将默片年代、好莱坞歌舞片、黑白胶片、爵士时代和法国新浪潮等元素融合于一体；而在东方文化背景之下，在国际化的嘈杂中加入本土化的京腔京韵、春晚开场白和插科打诨，就无法被一些人所接受了。作为演员，姜文代表着一贯的血性和豪爽；而作为导演，他则是多变的。姜文并不是一个多产的导演，回看他之前的几部影片：革命抗日、青春期躁动、西部枪战、性暗示、乡土情怀，还真就缺点儿这样带着都市气息的杂烩电影。

　　哪个导演的没点儿对电影的启蒙记忆，只能说姜大导演的启蒙记忆有些不入大流罢了。有人说《一步之遥》是为赚票房而拍的商业片，可姜文从来都不是一个商业大片的导演，因此也就没必要以商业片之眼光去审视批评《一步之遥》了。不是每部电影都要写实，也不是每部电影有深刻意义。作为新中国的第一代“文艺青年”，姜文只是任性地在新作中大玩了一把文艺，真文青也好，伪文青也罢，艺术之形式还是很重要的。

　　影片是一场致敬的开始。武七因在意大利娘们儿面前丢了脸，去找马走日诉求。灯光昏暗，武七不断说着不带一个停，镜头逐渐拉远露出一侧背影，完整的“教父式”开场。在西方语录里，《教父》是每个男人的圣经，意大利家族式的思想史不断徘徊于黑暗和正直之间，姜文只是作为一男性导演印证了这点个人信仰与崇拜。

　　花国大选，全城狂欢。人们的道德约束越来越少，男人们钟爱金钱、酒水和flapper girl，女人们钟爱靡撩卷发、流苏连缀和摇摆舞姿，就如同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形容的荒野中的巨大派对。作为爵士时代的“桂冠诗人”，菲茨杰拉德擅于描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后的失意与迷惘，而导演只是操控了影片中第二场对“迷惘的一代”的致敬。《夏日时光》（summertime），爵士乐史上的经典曲目之一，不知在百老汇《波吉与贝丝》的舞台上上演了多少遍。一声小号划过，爵士大乐队奏起：一边是“白狐”在舞台上身摇臀曳，浅唱低吟一首夏日的摇篮曲，带着乔治?格什温天才般的一抹蓝色；一边是“青卢”鸵羽环绕，唱起普契尼《亲爱的父亲》，带着忧郁的咏叹调。试想在有着金色蜜糖般阳光的南方种植园地，黑人劳作，棉花田丰收，鱼儿跳跃，宝贝熟睡，生活如此简单，对于影片舞台剧或是音乐剧的定性就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相信你就算没看过好莱坞歌舞片，也一定听说过上世纪五十年代歌舞片的经典之作《雨中曲》吧。这里姜文没有借用《雨中曲》里吉恩?凯利唱着singing in the rain独自撑伞跳起的世纪舞步，而是搭上了葛优的伙，来了一场中西合璧。马走日和项飞田，这两位来自中国象棋的人物，在各国佳丽相伴簇拥的舞台上打着领结，穿着燕尾礼服、牛津皮鞋从巨大气泡中扭着秧歌姗姗而出，两人一唱一和，如同《雨中曲》中的好搭档唐与科斯莫，带来的却是春晚式的报幕和相声表演一般的说学逗乐。如果说踢踏舞与大白腿太过艳俗，那么歌舞剧与相声的搭配倒算是口味清新。转眼再看向舞台，当南太平洋吹来的暖风搅起黄浦江上的浪，当汽笛长鸣、海军归港，这不又是多年前一部经典歌舞片《起锚》之中的海员与姑娘吗？不过这不是一部导演迷失自我的歌舞片，“段子”的贯穿还是延续了姜文固有的风格。

　　影片中舒淇的出现似乎是歌舞的终结，却又开启了新一番的致敬。舒淇的台湾腔成了北京韵，风格混搭总有些不习惯，于是索性在电影未至一半时就退出了银幕。完颜英之死是整部电影的一大线索，开车开上月球的死法也足够浪漫梦幻。纵观电影发展历史，1895年法国人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的一间咖啡馆内放映了《火车进站》的影片，电影便由此正式诞生。1902年，乔治?梅里埃拍摄《月球旅行记》，一枚火箭射向月球的左眼。这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科幻电影。以往所谓科幻可能来自于儒勒?凡尔纳的小说世界，自此人类电影不但可以描绘过去和现在，也可以幻想未来。马走日开着飞车遁入月球，如果非要为这一幕的穿越找出一点理由来，不是科幻片，这尚为一种解释。

　　有人批周韵不会演戏，其实她又何必需要演戏呢，只是将文艺进行到底就可以了。周韵所饰的电影艺术家武六，一出场就有腔有调地操控起徕卡相机。贝雷帽、风雨衣、丝绒手套、复古红唇，甚至最后还唱了一曲威尔第《茶花女》中的经典选段，她就是导演的缪斯，只需负责文艺。

　　这里我不想如一些深刻的人把姜文当成一个隐喻者，搬出一大堆的隐喻来解读影片。政治影射也好，社会讽刺也罢，都依偎在文艺的怀抱之中：武六小姐的闺房成了法国戛纳的棕榈阳光沙滩；入狱的马走日竖起两撇小胡成了意识流操控下的萨尔瓦多?达利；借机升位的项飞田像是极富政治演说才能的希特勒；台上台下的王天王即如卓别林，又如梅兰芳。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便是贯穿全片的一段音乐，挪威民族乐派音乐家格里格的《索尔维格之歌》。作为北欧民族音乐家，格里格的作品与欧洲大陆的主流音乐作品有着强烈对比，时而虚幻缥无，时而欢快热烈，时而低回忧伤。《索尔维格之歌》是格里格为易卜生的诗剧《培尔?金特》所创作的组曲之一，带着如初恋一般的甜蜜与哀伤，培尔?金特一世顽劣，最终回到少年时的情人索尔维格身边。易卜生被称为“现代戏剧之父”，也是西方文艺史上运用象征隐喻的高手，我无法定性姜文为中国的“批判现实主义”，只是认为影片中的大杂烩元素绝非乱入，格里格旋律也非纯粹为烘托气氛而添。

　　堂吉诃德大战风车，影片结尾，马走日坠下风车归于平静。荒诞派、超现实、意识流，全都归于文艺。To be or not to be？这是影片开始抛出的问题。这一步之遥不就是多了个not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