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帽子在哪里：评《这个杀手不太冷静》

　　by 乌合之子但愿君

　　春节档期间要找一部真正的喜剧片，可以说太难了。不是你的电影标签上写着“喜剧”，你就是喜剧。所以当看到《这个杀手不太冷静》时，观众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喜剧。

　　伯明翰大学行为经济学和数据科学团队2018年发了一篇论文，题为《好莱坞的数据科学：利用电影的情感弧度推动娱乐业的商业模式创新》（中文见：画外hoWide：任何电影都逃不出这六种情感弧线？）。该论文在分析了6147个剧本之后，认为商业电影几乎可以被归纳为六种情感弧线，分别是持续上升、持续下降、先下降后上升、先上升后下降、上升下降上升和下降上升下降。而其中最赚钱的就是第三种“跌入兔子洞”类型，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逆袭爽文。更广义的说，情感弧线波动较大且最后以成功/欢乐收尾的作品，在重大节庆档期电影里，表现就是最好的。同样也是跌入兔子洞类型，在论文中显示，它的适合标签是最广的，包括“科幻、推理、惊悚、动画、冒险、奇幻、喜剧和家庭题材”。

　　这份论文分析也能够相对吻合2022年春节档电影票房和评价数据，除开大家都懂的《水门桥》不谈，《这个杀手不太冷》在大年初四票房和评价都名列前茅也说明了结果。另外一部同样保持全程欢乐气氛的是《重返地球》，票房和评价也都赶上来了。

　　事实就是如此，苦大仇深作品什么时候都可以上，但你一定要在春节档上，那苦大仇深的可能就是你自己。把观众弄哭是很容易的，春节档八部电影，没有哪部说完全不存在泪点：要么就死命虐男主，母亲去世妹妹心脏病不说，自己还摔了好几次，脚折了、打架了、手也掰了；要么就把女主的哥哥直接往海里扔，女主也被撞飞到江里；要么一个班七个人死六个；要么男主的父母一出场就被写死在杀虎口了。

　　但是要把观众逗笑就没那么容易了。谐音梗和装愚蠢是最容易的，但也是比较胳肢人的，因为它是断裂且点状的，而不是连续的，可以复读的。

　　在这个程度上，拥有多年丰富喜剧作品制作经验的开心麻花出的《这个杀手不太冷静》从一开始就保持了高度的人物完整性，并在完整性中营造各种不同认知反差，并将反差和巧合扣起一连串啼笑皆非的故事。

　　如果真的想拍不直面死亡、不苦大仇深的喜剧电影，采用戏中戏是一个比较成熟的选择。不管是原作《魔幻时刻》还是改编作《这个杀手不太冷静》都秉持了这个道理。为了将故事变得更荒诞，《杀手》的剧场设置颜色比《魔幻时刻》饱和度更高，对比度也更鲜艳，并且用大量俯视镜头和跟随镜头告诉观众，整个岛都是为了拍戏搭出来的，让观众一开始就认为连所谓“黑帮”都是假的。

　　而且商会命名上就是怎么奇怪怎么来，对家叫摸门商会，即Moment（英文字幕），哈维和吉米所在的商会叫麦吉商会，英文字幕是Magic，就是把电影《魔幻时刻》（magic moment）拆开成为两部分。

　　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杀手》在不断强调“我这就是假的”的方式，来降低观众观影过程的道德内疚感，使其能更放心地观看“喜剧”。毕竟要让人发笑，除了当场逗乐观众，还得让他们在事后开电冰箱（希区柯克的电冰箱理论）时，反思自己为什么会笑，这种笑是否带有过分嘲弄的意味存在，毕竟歧视、冒犯和恶心也能让人发笑。

　　说起恶心，在《魔幻时刻》里村田大树经典的“舔刀子”也非常让人发笑；但是在舔刀子之后，黑帮老大天眼幸之助说了一句犯恶心的话，“你要这么喜欢我的修脚刀，我就送给你了”。

　　相似的桥段在不同地区当然也能引来阵阵笑声。魏翔扮演的魏成功第三次舔刀子时，整个影院已经笑成一团。而从这个改编出发，我们能看到虽不能说更高明，但他也确实是更本土。

　　首先，日本的黑帮商会是存在既有语境的。但在中国，香港或许还能拍一下，大陆肯定是拍不出来——至少不能当真实语境拍摄。然后，2008年前后，三俗梗（屎尿屁）是可以引发观众笑声的（要知道《屌丝男士》12年都能大受欢迎），但放到2022年，观众的接受度就没这么宽容了。

　　对比《奇幻时刻》，几乎所有原生笑点移植到《这个杀手不太冷静》里，都能观众让在影院笑出声来，情绪起落部分也是如此：不只是舔刀子，还有灌水泥、找三流演员、摄像机拍摄蹩脚桥段、无实物表演、男主看自己电影片段醒悟、采用特效救走女主等。

　　在此基础上，《杀手》还加入更多影片的“致敬”。说好听点是埋彩蛋，说不好听点就是笑点几乎不是原创。

　　开头魏成功不愿意就此赴死，硬要加戏表明“对死亡无情的蔑视和嘲讽”，来自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中间他去和意大利人会面，不是找猫就是找刺猬，来自《教父》和《疯狂动物城》。他换衣服背头扎辫子，白衬衣黑外套，来自《低俗小说》（顺便提一句，哈维应该就是致敬出品人哈维·韦恩斯坦）。在雨里跳舞那一段，来自《雨中曲》。拍摄地莱茵小镇，英文是lying town，就是谎言之地，但又有异域风格，这种设定来自《楚门的设计》。魏成功扮演的群演里有多处致敬《荒野大镖客》的部分。魏成功来到哈维的赌局的造型和翻扑克的手法，肯定妥妥的是《上海滩》里的周润发。

　　当然，还有所有人都知道的片名《这个杀手不太冷静》，玩的文字游戏来自《这个杀手不太冷》和《夏洛特烦恼》。以及杀手卡尔，是Killer的音译。

　　经典的“万恶之源”或“名场面”就是能在滑稽戏里起到幽默的作用，这是一种“高级的喜剧技巧”。如果在动画里出现，观众的容忍度会高很多，比如《十万个冷笑话》电影、《汉化日记》动画、《羊村守护者》系列。但是如果在电影里出现，只要被抓住，一句埋梗是解释不过去的。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有且只有两种情况，大面积致敬是可以被接受的，一是为了解构和吐槽（后现代），二就是在影楼剧场（元电影）。而要被欣然接受，就必须要有强大的融梗力，即梗不能非常生硬地出现，不能为了蹭网络热词硬给人加一句台词“我大意了，没有闪”。

　　《这个杀手不太冷静》很明显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成功。

　　因为整部电影都在拍摄场地莱茵小镇上，那么出现相似海报就很合理；而因为作为跑龙套演员想要出人头地，不断看片学习（还自学了10年意大利语），那随时化妆和扮演憧憬的大佬也非常合理。

　　为了加强魏成功的表演型人格，专门加了他扮演父母儿子的那场戏，这就更合理了。于是这所有的致敬部分，都非常合理地被排进了表演戏份之中。最后，电影片尾的拍摄花絮和魏翔流泪向剧组人员鞠躬道谢的部分不是没有用的，是为了给观众更强的个人判断，把演员和角色绑定起来。

　　而作为反向的楚门，魏成功角色的塑造比村田大树更有讨论意义。楚门是在不断躲避摄像头，同时想办法逃离所谓“最美好的地方”桃源乡。

　　而魏成功是在不断找摄像头，他知道自己处在剧组之中，形成多身份的反转，但依然在寻找镜头，并一定要对着镜头（其实是观众）说话。

　　《魔幻时刻》是用纯搞笑的手法表达演戏对演员的重要性，而《这个杀手不太冷》则更进一步发出疑问：既然这个世界摄像头无处不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不一定找得到，你却依然要在镜头前随时随地的扮演自己吗？哪怕是用假的身份，或弄个皮套搞虚拟up直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