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7年后等着你（1）

　　“……那就4月1日。”

　　  模糊的场景，开满花朵的狭小庭院，空气中飘着一股好闻的花香。年幼的男孩握着拳头，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好，那就7年后的4月1日,就在这里。”面前的女孩陷在白色的浓雾中，模糊地看不清面容，。

　　  “你绝对，绝对不要忘了哦！”男孩伸出小拇指，碰了碰她的手。

　　  “嗯，绝对不忘，约好了！”女孩的笑着说道，学着他的样子伸出白嫩的小拇指，两人更稚嫩手指紧紧相勾，似有着不可磨灭的契约的力量。

　　  “我在7年后……等着你！”

　　  “唔……”我缓缓睁开眼，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约定的余响。

　　  又是这个梦啊。

　　  下床，穿好衣服，将被子叠成整整齐齐的方块，对着镜子梳理头发，陌生的环境使这些简单不过的动作莫名地不自然。环顾这个房间，我还是没有感受到多少家的感觉。不大的单人床，朴实的落地灯，窄小的书桌，墙上挂着几个简单的装饰，我几乎全部的家当——一个行李箱被扔在墙角。整个房间与其说是一个少年的卧室，更像一个刻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宾馆。

　　  不过对于一个从未待过的家，也确实不能期待太多了。

　　  拉开窗帘，三月温暖的阳光顿时挤进房间。风带着春天的气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窗外是一片小巧的建筑，各色的屋瓦在晨光中如琉璃般晶莹。远处是低矮的丘陵和翠绿的稻田，零星的人影早已开始在田间劳作。整个小镇静谧和谐，就像作家笔下的桃园一般。

　　  这据说就是我的老家，我出生的地方，在我眼中熟悉又陌生。小镇的每一处都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却如梦境般飘渺。

　　  “啊，春人，是我的声音把你吵醒的吗？妈妈刚准备出门呢。”我从二楼的卧室走下，戴着白色帽子，身穿棕色连衣裙的女人正站在门厅里，已经三十出头的她就算刻意打扮了一番，但岁月依旧使她的脸颊略显浮肿。她的手中提着一袋行李，衣着妆容都是准备出远门的样子。

　　  “那个……爸爸他？”我皱了皱眉，指着身后一个紧闭的房间问道。

　　  “他还在睡觉哦。”

　　  “呃……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啊……哦……他啊，心情还是不太好。不过没关心，春人你不用在意。”

　　  “唔……”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似乎不是那么情愿回来呢……都是我执意要回来，妈妈才会和爸爸闹僵的吧。都怪我……”

　　  “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哦。这是你第一次拜托爸爸妈妈，我高兴过头了，才像你爸爸提出那么任性的请求。”妈妈摸着我的头笑道。她还留着六年前的习惯，哪怕我现在已经比她高了不少，还是要伸长手来抚摸我的头顶，大概在她看来这样更像一个母亲吧。

　　“不过他也只是耍耍小性子，很快他就不会在意了，毕竟这也是他土生土长的家啊。”

　　  “妈妈，你也很怀念这儿吗？”

　　  “那是当然的啦！妈妈这么多年没来，可是相当怀念呢。”她像小孩子一样歪着头，有点无奈地说道，“不过很抱歉，妈妈还得回去工作，不能陪你们在这度过春假了呢……”

　　  “啊，没事，你不用在意。”

　　  “接下来的几天就拜托你和爸爸好好相处咯！”妈妈的一只脚跨出房门，又突然扭头道，“对了，别忘了给我昨天提到过的医生打个招呼哦。诊所的位置我好像没有告诉你，就是从家门出去往左直走，一打眼就能看见的一木诊所的医生。”

　　  “嗯，我知道啦。”

　　  “礼节还是必须的，记得带上一点点心。”

　　  “好。”

　　  有点小啰嗦啊……我看着一步一回头的妈妈，都些不耐烦地暗叹道。

　　  妈妈扒着门框，盯着我看了许久：“妈妈这次要出去五天呢，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什么要问的……怎么了？”我疑惑道。

　　  “这样啊……没事，我走了，别因为是春假就光顾着玩，忘了学习啊！”

　　  “嗯，好的，再见！”

　　  看着妈妈消失在门外，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七年前，我被现在的双亲收养。我不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失忆这种电影中才有狗血剧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的身上。作为当事人的我当然尝试了各种办法，但都毫无成效。

　　  我也曾向爸爸妈妈打听过一次，曾经的我在哪里，都做过些什么。他们的神情很是为难，妈妈沉默良久，只告诉了我两点：我曾经住在这座小镇上，他们和我是在镇上的医院相遇的。看着他们无法在继续说下去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追问，我的过去也因此成了一个谜——至少对我而言。

　　  但是，我常常会回想起那个梦中的约定，那个与记不清相貌与名字的女孩的约定。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这个约定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我相信哪怕能找到定下约定的地点，我都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而我也正是为了找回记忆，才来到这个小镇的。

　　  今天是3月29日，离当初约定的七年后还有四天，我无论如何都想去那个地方，找回我的过去，找回……那个人。

　　“不过，还是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啊……只有走走看了……还有这五天要和爸爸一起身活……”房子外是一条宽敞的柏油路，两端连接的房屋一直延伸到视野的极限——刨去本就略低的地势，这条作为小镇中轴线的马路还挺长的。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担心走错路了。我这样想着。“去镇上的医院看看……不过在此之前，先去妈妈所说的诊所，拜访那位一木医生吧。”我自言自语道。

　　  诊所比我现象的还要近，区区只有三分钟的脚程而已。

　　  一木诊所是一栋两层的灰色建筑，开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旁。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十分平常的诊所，玻璃门旁种着一排小小的仙人掌，外面的公告栏贴着几张布告。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是处女座的，布告贴得严丝合缝，整齐到令人咋舌。

　　  妈妈说过一木医生是他们的熟人，所以我可以随便进去。玻璃门后是诊所候诊室，由于时间还早，候诊室里没有一个病人。前台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应该是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

　　  “您好，我叫空木春人，那个……是我父母让我来见一木医生的。”

　　  “喔喔，是空木先生啊，医生在里面等你，请进。”前台的服务员听到我的名字，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即涌出浓郁的笑容。“从旁边那个门进诊室，医生就在里面。”

　　  “谢谢。”我礼貌地答道。

　　  

　　  “你好，春人，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我是一木，请多指教。”

　　  一木先生是一个很和气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几乎全国通用的代表着医生身份的普通白大褂，一头似乎并非苍老所致的白发在日光灯下闪着银光。“诊室里没什么方便坐的地方，不介意和我站着说话吧。”

　　  “没事没事，我无所谓的……你好，初次见面，这是我父母叫我带给您的当地点心，请您收下。”我连忙说道。

　　  “这么客气呀……十分感谢。”面对我递来的礼盒，医生没有这么推诿，将点心随意地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简单地寒暄几句，我发现这位一木医生对我的关照显然不像对普通朋友的儿女那样，而是接近叔侄那种更为紧密的关系——或为更盛。

　　  “那个，请问您和我的双亲是什么关系呢？”

　　  “我们之间……呃……就是曾经有一点关系。”一木医生打着哈哈，似乎不想多谈，而是把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而且春人，我们之间可不是初次见面的哦，不过上次见面是在几年前了。”

　　  “哎，真的吗？可我好像不记得见过您啊。”我惊讶道，“那个……其实我并没有曾经的记忆，您能说说我曾经是什么样吗？”

　　“没有记忆……？”

　　  “嗯，算是失忆了吧……”

　　  “这样啊……我想想……你曾经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我当年就在镇上的医院工作，我与你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医院？为什么我会在医院里，我是得了什么病吗？”我问道，“妈妈也提到过医院，但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唔……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太记得具体情况了。”

　　  “好吧……”我失望道，原以为医生和爸妈关系那么好会知道些什么，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抱歉……”

　　  “不不……感谢您告诉我这些。点心已经送到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我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诊所。就当我快要走出诊室的门时，医生突然喊住了我。

　　  “啊，等等。难得你跑一趟，过一会我才开诊，要不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当然是免费的。”

　　  “哎，可是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啊，没发烧感冒，也没什么不舒服。”

　　  “你身体健康自然是好事，可你昨天才到这里，不免有些疲惫吧。你的双亲也让我照顾你了，所以你别客气，有什么随便说，比如什么肚子疼肌肉疼啊……”不知是不是职业作怪，明知道他是好心，可听起来像是巴不得我有什么毛病可以拜托他一样。

　　  “是这样吗……唔……上周我划伤了手指……”我伸出手，却尴尬地发现那个伤口早已愈合，连疤都没有留下。“啊！对了，我口腔溃疡还有点痛！”

　　  “口腔溃疡啊……那你张开嘴我看看。”

　　  “好，谢谢配合。”医生快速检查了一下我的口腔，“看样子肯定痛得厉害。我想想……唔……那个药也许不错……请稍等一下。”

　　  一木医生说完，转身在后门的柜子里捣鼓一阵，不一会拿出了一个小巧的杯子，里面盛着一些褐色的液体。

　　  “对啦，我要事先说明一下，我给你药这件事情你得保密哦，否则我可能要有麻烦了。”我准备接过一木手中的杯子，他却忽然把手缩了回来。

　　  “麻烦是指……？”

　　  “最坏的情况，我可能会被逮捕。”他严肃地说道。

　　  “唉唉？！这真的没事吗？”我惊诧地叫了一声。

　　  “哈哈哈，逮捕是跟你开玩笑的。医生给病人一些健康建议是很正常的吧？”一木医生笑道，“不过我没什么朋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哩。”

　　  “……听起来不咋样啊。”

　　  “抱歉，我不太擅长开玩笑。”他止住笑，“那个，严格来说是不能这么做的，所以给你药这件事就作为你我之间的小秘密吧。”

　　看见我还是有些抗拒，他把药往我手里一塞，“给，这就是口腔溃疡的药，你喝了就会好的。”

　　  我犹豫了一下，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药。医生看着我咽下药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感觉这药香很浓呢”

　　  完全不能用浓来形容。药水进口的瞬间，宛若实质的甜香气味便从口腔扶摇而上直冲脑海，呛得我眼泪都彪了出来。

　　  “嗯……这种药……是比较香的那种。”

　　  “……”

　　  “说道香，最近我倒是很沉迷熏香呢。”

　　  “唉？是这样的吗？”不知什么时候，诊室里开始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气，而这香气与我刚喝下的药水十分相似。

　　  “类似这种……怎么样，这香气很好闻吧？”

　　  “……是呀……这种香气……让我有些怀念……”强烈的睡意袭来，大脑的运转被睡意干扰，完全无法思考，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奇怪……我好像有点想睡觉……”

　　  “嗯？一定是长途跋涉把你累坏了……”一木医生的声音带着回音越来越远，意识像坠入无尽的深井，光明被黑暗迅速取代。我再也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在黑暗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