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后，亲姐姐向我追讨陪伴老人费，933元

　　作者丨焱公子 编辑丨水青衣

　　（本文来源于真实访谈，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一

　　抢救了20天，82岁的父亲终究还是没能挺过这个寒冬。

　　王二虎独自一人站在病床前，看着变成一条横线的心电图，看着医生拿走父亲的呼吸机，看着父亲被呼吸罩压得像茄子一样青紫的鼻子，看着他们拉起白布，一点一点遮起父亲灯枯油尽的躯体和早无生气的面庞。

　　一开始，他并没感觉到悲伤，更多的，是麻木、彷徨、甚至还有些隐隐的释然。

　　随后，一股莫名又巨大的孤独感席卷而来，熙熙攘攘的医院突然空无一人，整个世界，似乎都只剩下他一个了。

　　王二虎慢慢意识到，自己从此没有父亲了。

　　医生的呼唤把他拉回到现实，医生说：“家属过来签字！病人死亡时间是1月11日1点37分。”

　　他木然走过去，医生瞟了他一眼问：“家属都到齐了吗？”

　　王二虎边签字边说：“到齐了，就我一个。”

　　那一刻，又一次，王二虎想起了父亲弥留之际跟他说的话。

　　父亲用枯柴一样的手无力地抓着他，吃力地说：“老二、老二，最后留下的还是你啊。这一辈子……这一辈子……我和你妈，对不住你……”

　　二

　　活了五十多岁，王二虎一直搞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始终爹不疼娘不爱，就连名字都被取得如此草率。姐姐叫彩凤，弟弟叫盛龙，而自己却只能叫“二虎“，听起来跟“狗剩”、“旺财”毫无区别。

　　少年时，有一回母亲心情好，曾给他解释：“因为你小时候生得虎头虎脑，又排行老二，所以取名二虎。再说了，贱名才好生养呢，你看你长得多壮实啊。”

　　长大后，王二虎才渐渐看清楚，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姐姐伶牙俐齿，弟弟活泼可爱，唯独自己木讷憨直，没有任何讨喜的资本。因此父亲爱姐姐，母亲爱弟弟，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长子，却好像成了家里的“多头”。

　　长久以来，有什么好事，父母首先想起的只有姐姐和弟弟；遇到脏活累活，才会第一时间想起他。全家人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连王二虎自己都快习惯了。

　　他上到初三时，尽管成绩名列前茅，父母却来跟他商量：“家里穷，你姐姐早晚是要嫁出去的，我们年纪也大了，家里需要一个能赚钱的，还是让你弟弟去上高中吧。”

　　就这样，他不得不把进一步深造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初中毕业就进厂做了学徒。

　　只是弟弟不争气，在学校尽打架闹事，根本无心向学，最后也没考上高中。

　　多年来，王二虎一直等着父母的一个道歉，哪怕他们能说上一句：早知道你弟弟学不进去，当年还不如让你继续上学呢。

　　可惜，等了几十年，他也没能等到这句话。

　　三

　　王二虎签完字，开始处理父亲的后事。给父亲擦洗身体、穿寿衣、送太平间、联系殡仪馆和墓园，待一切料理妥当，已是黎明光景。

　　他这才想起来，应该打电话和家里人说一声。刚拿起手机就听到信息提示音，姐姐王彩凤发来了一张图片。

　　王二虎点大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歪歪斜斜的字，似乎是一些费用明细。还没来得及细看，电话就响了。

　　王彩凤的声音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炸了过来：“你赶紧看看我发给你的这个单子，给我报销一下。这是这几个月我们家帮爸垫的钱，总共是933块。这些开销是8月之后的，之前的记不清了，就先不算了。哎你听见了没有啊？说个话啊？”

　　王二虎开口：“姐，爸爸走了。”

　　对端沉默了片刻问：“啥时候的事？”

　　“凌晨1点37走的，没抢救过来。该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也联系好了明天上午西郊殡仪馆火化，我们明早8点就在那见吧。”

　　王彩凤停顿了几秒，才传来话音：“明天我去不成，我还阳着呢！小滔他们也都没好，我们一家都去不成。”

　　王二虎莫名有些恼火。父亲入院第一天，王彩凤难得跟着他去了一次医院，本来说好了一人负责照顾父亲一周，但当天晚上王彩凤就打电话说自己阳了，连床都下不了，自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爱人孙小云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又开始在他耳边盘旋：“你注意过没有？你姐姐不是一直身体不好，是一旦你爸妈有点什么事，她才身体不好。非说身体，你老王三高、结石、冠心病哪样没有？就你老实！”

　　王二虎以前觉得孙小云这话说得刻薄，总不免和她争吵，但现在他有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姐，我记得你是爸爸入院第一天就阳的，现在都20天了，怎么还没好？再说这是最后一次见咱爸，你一个做女儿的怎么能不去？”

　　“真的没好，还更严重了！我们家真的去不成。对了那张表啊你抓紧看一下，看完把钱直接微信转给我就行，就1分钟的事！”

　　四

　　王二虎匆匆回到母亲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他马不停蹄去做饭、伺候母亲吃完、喂她吃药、又用热毛巾仔仔细细给她擦了一遍全身，直到她重新入睡，这才就着新烧的热水胡乱扒拉了两口冷饭，算是又对付了一顿。

　　父亲20天前入院时，78岁的母亲也病倒了，医院一直排不到床位，只能在家卧床静养。弟弟王盛龙从未出现过，姐姐王彩凤也只是偶尔过来晃悠一趟，王二虎只得自己一个人医院、母亲家两头跑。

　　下午的阳光正好，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并没感到丝毫放松与惬意。

　　他打开手机，一行行看着王彩凤先前发过来的那张费用明细。才看到第三行，火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忍不住拨通了王彩凤的电话。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化验小便30、化验血糖14、打针44、尿垫2个19块8，这些就算了，但卤鸡20、火腿月饼28、羊角面包12块5、甚至鸡蛋糕8块5你也要写？”

　　“我花了这个钱，为什么不写？”

　　“你陪伴自己父母，给他们买点吃的花点小钱，也要来找你兄弟报销？”

　　“小钱不是钱？爸妈工资卡不是一直你拿着吗？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王二虎只觉得心口憋闷，血往上冲，不觉提高了嗓门：“什么叫得了便宜卖乖？爸妈退休工资加起来就四千五，这点钱每个月给他们买药都不够！”

　　他看着桌上给父亲买的进口药药盒，气得浑身发抖。单是这个治新冠的药一盒就接近3000元，只够吃5天，父亲已经吃了3盒半。

　　王彩凤说：“你喊什么？反正你管着他们的钱，多多少少，还不是你一张嘴随便说！”

　　“你要是这样说，现在就过来拿他们的工资卡，以后你来管妈妈吧！反正你家离妈妈这里走路就5分钟。”

　　“那我管不了！我半条命的人管什么管！”

　　“老二，你在跟谁吵架？”里屋传来母亲的声音，王二虎赶紧走了过去。

　　“没有妈，我在跟我姐谈事情……”

　　母亲说：“老二啊，你姐姐身体不好，而且她是你姐，你让让她。”

　　王二虎木鸡一样站在原地，目光黯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了，每一次，她总还是这样说。

　　他悻悻走回客厅，对着电话说：“姐，别再说了，我转给你。933元，对吧？”

　　五

　　“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王二虎安顿好母亲，打算给弟弟王盛龙打电话，发现手机快没电了。他把手机放在一旁充电，直接用母亲的老人机拨了过去，但连续很多次，对端都是这句提示音。

　　一开始他以为弟弟正在通话，之后觉得或许是网络问题，再之后，他怀疑可能是母亲的老人机出了问题。

　　他就用母亲的老人机拨打自己的电话，手机立刻响了；又用母亲的老人机拨弟弟的电话，依然提示“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他再试着用自己的手机拨打王盛龙的电话，却马上通了。

　　王盛龙半天才接起来，不耐烦地问什么事。王二虎心沉了下去，问他：“你是不是把咱妈的电话拉黑了？”

　　“对啊，怎么了？”

　　王二虎怒不可遏：“王盛龙，这么多年咱妈有什么好的不是先想着你？你居然拉黑她，你……”

　　“好哪了？去年过年我家没来，她就只给了我儿子500压岁钱，给她外孙倒大方给了一千！”

　　“你就为这点事？我儿子还一分都没……”

　　“别废话了！有事就说事，没事我挂了！”

　　王二虎全力压住心头的火，一字字说：“咱爸今天走了，明天遗体火化，地点是……”

　　“你跟姐做代表就行，我没空没钱，不去了。”

　　王盛龙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王二虎气急败坏再打回去，被“啪”的一声挂断。

　　再打，再挂。王二虎急了，第三次拨出，对端很快传来“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忙，请您稍后再拨”。

　　王二虎知道，这电话，以后是再也打不通了。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里屋同时传来声响，他走进去发现母亲已从床上坐起身，说要喝点水。

　　他上前扶她，把水递了过去，母亲问：“你弟弟是不是很忙？他好久没来了，我打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王二虎说：“对，他忙得很！”

　　母亲说：“你让他多注意身体，别累坏了。他媳妇最爱吃我做的腌菜，我腌了两坛，你抽时间给他们送一下过去。”

　　王二虎没好气地说：“我没时间。我一天不是在医院照顾爸，就是在家里照顾你，我哪来的时间？”

　　母亲愣了一下，似乎从没想过她的大儿子有一天会这样说话。她的眼角抽动了几下，眼神散乱掠过，半晌才慢慢说：“老二，你姐姐身体不好，你弟弟又忙，你是长子，这个家确实要多指着你，你也别觉着委屈。”

　　王二虎胸口憋得慌，但终于还是摇摇头，违心地说：“妈，不委屈。儿子照顾父母天经地义，哪来的什么委屈啊。”

　　他坐回沙发上，准备给爱人孙小云打电话，告知父亲已去世的消息。

　　一周前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孙小云问他为什么几十年来，两个老的有事只会叫你，从来不叫你姐你弟？

　　他像以往一样为他们辩解了几句，孙小云就开始冷笑。

　　“王二虎，你对他们百般好，他们念你一句好吗？你这辈子活得那么累，你想过是什么原因吗？你就是活该！”

　　王二虎闷闷地回：“我就是活该！我家里的事不用你管！”

　　孙小云愤恨地说：“以后你老王家的事，我永远不会再管，你也不要再来跟我说！”

　　王二虎开门想走，孙小云在身后喊：“王二虎，你以为自己还年轻？你也是快60岁的人了，你也一身的病自己心里没数吗！你病倒了还不是我照顾你，还有谁会管你？”

　　“不用你管！”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王二虎充耳不闻，摔门而去，至今没回过家。

　　六

　　内心深处，王二虎对孙小云是有歉意的，他知道她关心他。

　　这么多年，似乎也只有她真的关心他。

　　正准备拨电话，他听到敲门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姐姐王彩凤。

　　乍一见王彩凤，王二虎内心很欣慰。他想，她刚才果然只是说气话，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她还能真的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