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丸拯救不了委顿的生活——在美发沙龙分析电影《同学麦娜丝》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It was the life and time of a small town hero/but it's another day

　　——《小镇英雄》（Sawyer Brown）

　　被疫情打乱节奏的生活，一切梦想是否如常？我不清楚，清楚的是：因为理发店统统勒令停业，我的头顶已变成茂密田野。今天下午，这片野人蓬蓬头成为了爱人理发技术的试验田。

　　上次在家享受美发服务，应该也是疫情期。似乎，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疫情时的大惊小怪，似乎我知道疫情会让很多事情变得更糟，但并不会改变你所痛恨的生活常态——顶多是暂时拖延。但不能放弃啊，我还在不断参悟着，比如今天下午，在家中的“美发沙龙”里，我进行了一番哲学沙龙里才有的思考……

　　其实这思考的由头是昨天看的《同学麦娜丝》（导演的另一部电影《大佛普拉斯》正好是在第一次疫情期看的）。在成为选战傀儡前，电影中的人物吴铭添是个怀揣电影梦的小导演，以拍广告为生。理发时我突然想到，电影里面出现的他所拍摄的三个广告，分别涉及情欲、政治和财富。而这三个方面又分别包含两个对子，即“现实中的不举”和“打鸡血的雄起”（靠着各种意义上的“大仙龙虎丸”）。无论是情欲上的阳痿药，政治上的夸大宣传，还是财富上的房地产神话，强行输入的虚假梦想为青年们织就了一张虚幻的漂亮帷幕，受这帷幕的吸引（当然根本上是“五蕴”的欲望牵引），他们走上了追求各种意义上的成功的道路。

　　就拿电影中的人物来说。罐头本来就因为女朋友而四处举债，甚至落到在色情场所自杀未遂的境地。“情欲”对他的毒害并不主要体现在叫小姐和“打手枪”上（对照：片尾曲濁水溪公社的《卡通手枪》），而是体现在虚幻的“爱情梦想”。爱消费的女友毁了他一部分物质层面的生活，而更大的打击是：少年时代的女神突然间成了“堕落天使”，只需要少许金钱，天使就可以堕入他的怀中……个体意义上爱情神话的破灭，在我看来，其实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爱欲之死”，在这个互为工具人的世界，真正的“我与你”的相遇早已不存在。

　　当今社会越来越陷入同质化的地狱，无法产生爱欲的经验——韩炳哲《爱欲之死》

　　作为等红绿灯时会在你身边停下来的上班族典型，电风为之打拼的更是每个普通人都有的世俗梦想：上班、挣钱、结婚、生子。而奉子成婚前去教堂的情节，体现了他在这条“梦想之路”上难以言喻的迷茫：如果说在24小时漫画店认识的女友是无常命运赠他的爱人，那么同样的命运却将他的事业之路堵死，让他对未来失去自信且失去言说的能力。电风携带公文包跳入水中的镜头是电影里面象征意义最为丰富的经典片段，我甚至不舍得去解读……留给大家细想吧。

　　大爆炸理论没有“ 之前”， 上帝也没有空子可钻。你还不如说宇宙从涅槃中来呢！——霍尔特《世界为何存在》

　　再说铭添，一个颇有追求的导演，为何在成为虚假的政治人物后，会选择“明天会更好”这个庸俗的口号？这个问题当然幼稚。作为政治人物，首要任务就是要讨好民众，要倾听——或者说，要协调各方利益。原本应该清高孤傲的文化人，终于把“让世界看见台湾”的梦想转变成“让金钱改造文明”的政治梦。电影里对他这个梦想是否能实现并未说明。但电影末尾，真正的导演忍不住跟两个同学一起殴打这个政治傀儡的镜头已经表明了一切——细想一下，导演殴打的是过去参与政治的“我”，这颇让人联想到柏拉图作为哲人对参与城邦生活的拒绝。

　　再一想，“殴打”的行为一旦出现，也证明“我执”的依然存在——当下的自我之所以能与过去的自我相遇，是由于电影架设的“幻境”。《同学麦娜丝》的导演看似撕破了这层帷幕（进入镜头殴打自己电影里的人物），却不小心让自己也进入了幻境之中。所谓的当下，是否也是另一层幻境？当下的梦想，是否也会在某个未来成为过去的“山盟海誓疼入心肝”（“親像漏電的電火插頭　塑膠橐仔約束兩塊菜頭　過去山盟海誓疼入心肝”——濁水溪公社《漏电插头》）？

　　其实，上一段括号里引用的歌词就是我本来想要的结尾。歌词中的情欲暗示也可以延伸到政治、财富等领域——可是不对劲，电影里面最温暖的一部分我还没有提到。纸糊店小老板闭结的单纯、善良我想不用我多说了——虽然单纯的人不一定能为善，为朋友的选举而呐喊也只在友谊的层面才是可贵的。我想说的，是四个朋友最后打牌的那个场景。注意，打牌的地点是简易瓦房里面的“别墅”（对应片尾的房地产豪宅广告），这是闭结用自己的纸糊手艺所制造出来的幻境吗？

　　闭结的纸房子里，推窗便是富士山我不这么认为。相反，我觉得这是全片中最为真实的美，远比房地产商的天价别墅要真实。它是闭结在爱情力量的感召下所构建的梦境——导演强调了这场爱情的“不可能性”：女方竟能听懂闭结未说出口的话！也许这不是现实生活中能够出现的女性，而是引领闭结进入天国的神性。这个理想人物的横死，就像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中为蕾梅黛丝安排的死亡一样，体现了作者对自己笔下人物的另类柔情。

　　……缓过神来时，我的头发已经散落一地，怎么形容好呢？一片远离“成长之梦”的黑色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