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竞技，服就没了”——Tabe的巴西奇妙冒险

　　如果用一张照片来形容Tabe在巴西的遭遇和经历，有一张或许不错。这张看上去几近虚脱的照片拍摄于圣保罗的某个球场，时间是Tabe和他的队员们在那儿踢了一会儿球之后。

　　

　　那一场球把Tabe踢得晕倒了三次，他不清楚为什么眼前这帮和自己每天同样坐在电脑前的巴西少年上了球场之后会这么生猛。后来，在离开巴西，离开执教了四个月的Kabum战队之后，他把这些有趣的经历PO上了微博。

　　从巴西归来的Tabe有一肚子的故事要讲。不仅仅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以教练的身份前往一个需要坐一天飞机才能到达的地方，还因为这段经历本身并不完美，甚至可以说有些“狼狈”。谁都没想到一支称得上“国民级”的战队Kabum，会在2019年的第一个赛季一落千丈，最终以联赛第六的战绩擦着掉级的边缘草草收场。整个过程之中，Tabe始终是那个站在队员身后的人。

　　对2018全球总决赛入围赛有印象的观众应该还记得，世界赛上，站在Kabum战队身后负责BP的教练是韩国人Hiro。2018年结束，Hiro选择离开Kabum，队伍原本的副教练联系到了Tabe。

　　这并非Tabe第一次接到Kabum的邀请，但过去他的想法是“有想过去新加坡或越南的队伍，但不想离开亚洲”，而到了2018年年末Team Afro确认解散之后，Tabe突然觉得，Kabum有可能“是个新的机会”。

　　2018年12月16日，Tabe开启了自己的巴西之旅。从香港到多哈9小时，多哈机场转机8小时，多哈到圣保罗15小时，当时的Tabe并不知道这32小时的旅程结束之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一、出发前

　　上一次见到Tabe还要追溯到2017年世界赛的入围赛时期。在武汉，Tabe率领LMS战队HKA在入围赛中小组第二出线，后在BO5中遭遇FNC而不敌，遗憾告别世界赛场。将一支在夏季赛刚刚重组的战队带进世界赛已是不小的成就，决战前，HKA老板钟培生告诉Tabe，如果能够成功击败FNC，给他合同上对赌奖金的十倍数目。当时的Tabe很无奈：“给我多少钱也没用，因为确实打不过对面。”

　　

　　时间来到2018，这一年的Tabe依然在LMS执教，在HKA和Team Afro两支LMS战队之间各徘徊了一个赛季，直到年底Team Afro的资方宣布撤资，Tabe才开始寻找新的机会。

　　另一边，来自巴西的Kabum战队正在经历属于自己的荣耀时刻。包揽2018年夏冬两赛季（相当于北半球春夏两赛季）冠军，代表巴西赛区出征MSI和世界赛，获得洲际赛冠军，这支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崛起的队伍在2018统治了整个赛区。

　　如此优秀的成绩，成为了Tabe选择Kabum的重要原因。

　　

　　（以下为Tabe口述）

　　其实，在选择来Kabum之前我有自己想过。过去我加入的队伍都是刚加入时成绩不算好的队伍，不管是HKA还是Team Afro都是这样，都算是开局不利的时候我加入的队伍。但Kabum并非如此，他们是2018年全年的冠军，也代表过整个赛区出征世界赛，当时我觉得，带这样一支已经取得了很好成绩的队伍可能是我教练事业的一个新起点。

　　所以在离开之前我特别期待，也做了许多功课。我看了Kabum在全球总决赛期间的所有比赛，也看了他们的BO5，但说实话，看完之后发现这支队伍没有想象之中厉害。

　　为什么呢？因为我之前带过HKA、带过Team Afro，这两支队伍和日本队训练基本都是碾压，说实话。2018年日本队伍的水平确实有很大的提升，但是我的判断是面对中国队伍依旧没太多赢的可能，放在LPL或LDL也一样。而Kabum却输过日本队伍，所以当时我的判断是，这支队伍依然存在一些问题。

　　

　　进一步研究之后我发现，2018年Hiro的BP很好，没有太大的问题，也很符合版本，但队伍里选手的水平各有高低，参差不齐。所以，当时我和Kabum管理层提出了换队员的需求。

　　然而对方的经理坚持全部巴西队员的原班人马，并没有满足我的换人要求。

　　说实话，当时的我犹豫了。一方面我需要这份薪水，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英雄联盟这个游戏，有洞不补是很有问题的。所以当时的我只能安慰自己，觉得看能不能用自己的执教经验和能力去做相应的弥补。

　　抵达巴西之后，俱乐部有派人来接我，巴西给我的感觉也并不像想象之中那样危险。队伍里所有人都听得懂英文，但队员由于不是母语，说起来会有困难。副教练有两位，其中一位英文非常流利，我去巴西的前期都是他在帮我过渡，陪我买东西，带我去基地参观，带我熟悉队员，非常感谢他。

　　最后，刚去的时候在基地里我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主人房，条件很不错，我自己感觉也非常贴心。

　　

　　二、隐患

　　2019年巴西赛区的第一个赛季开赛时间为2019年1月12日，Tabe在去年12月16日抵达巴西，满打满算，有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

　　来之前的Tabe看出了队伍选手的实力问题，希望通过自己的执教水平进行弥补。但在来到俱乐部之后，他发现自己过去认为的“小问题”并没有那么小，在克服这些问题的时候也遭遇了层层困难。

　　1月27日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一天是Kabum战队开赛之后的第六次失利。一支去年统治赛区的战队在新赛季开局六连败，放在任何一个赛区都是令观众和俱乐部无法接受的事情。

　　

　　（以下为Tabe口述）

　　去巴西之前，我自己有想过巴西赛区不强的原因。其中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能打韩服，这个非常致命。不能打韩服就意味着不能接轨全世界最强的两个赛区，LCK和LPL，这两个赛区都是打韩服的。

　　但在我去了Kabum之后发现，那里的队员有些排斥Rank。去年他们去过世界赛，也在韩国体验过韩服的Rank，所以在回来之后，他们认为自己服务器的水准不是很高，Rank没有太多的营养，所以有些排斥。但事实上，队员们自己在巴西服务器的排名又并不是很高。

　　这一点我很奇怪。我自己也当过职业选手，美服、韩服和国服都打过，当我在2011、2012年踏上去北京的旅程开始我的职业生涯的时候，当时的我是美服第五、White是美服第三，我们两个是这样的履历。我个人从来不会在达到服务器前五十名之前说这个服务器怎么怎么样，除非你是像Knight9这样的排位高手，一个人几个号前几，但他也没有说服务器菜。

　　后面我想了一下，队员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他们有过辉煌的时刻——和他们说好好努力，冠军很重要，他们说，已经拿过了。而且，他们都还很年轻，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不像我，我已经老了，但是我越老越发现一件事情，电竞行业必须保持顶尖，如果你不保持顶尖，那你必炸无疑。

　　这是在去到队伍里实际体验之后发现的一些隐患。包括上下班时间，早上十点到晚上七点，包括训练量上，巴西赛区的队伍和LPL甚至LMS相比都差上了许多。对于队员们来说，下班可能意味着接下来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但在我看来，下班只是意味着少了我的BB，接下来也请你开始认真的排位练习，毕竟哪怕是我自己下班了之后，也一样在研究其他赛区的队伍和比赛。

　　“过去，我们就是这样赢的”，这是一句我在带队伍的时候非常害怕听到的话。别的不说，从S8到S9，光看版本变动就已经很大了，如果过去的赢法可以带到现在，??那么为什么Faker在拿了那么多世界冠军之后，再拿一个联赛冠军还会流泪？因为只有他才知道拿到一个冠军要付出多少心血和努力。?

　　

　　当时的我也有想过，为什么巴西的队伍会请我过来？除了BP，执教之外，是不是也希望我能够引入一些LPL、LCK、LMS这些亚洲赛区的精神？但其实来了之后发现，自己能够做的并不多。在LMS时我对队员全权管理，但在巴西，我只负责游戏上的问题，并没有对于队员实际的惩罚权利。

　　赛季开始之后，第一把我们队伍对上FLA——这支队伍在2018年年底引入了韩国翻译、韩国分析师和两名韩国队员。去年冬季赛（同北半球赛区夏季赛）决赛时，Kabum 3:2 勉强战胜了他们。

　　那个时候比赛还是厄加特、冰女的版本，那一场比赛我们上单厄加特、打野酒桶、中单冰女、下路是刚刚buff过的卡莉斯塔，对面辅助拿了牛头，我们反抢到了莫甘娜。但在这样的阵容优势下，我们依旧输掉了那一场比赛。

　　从那天开始直到1月27号，我们迎来了六连败。

　　三、Hiro回归

　　新教练走马上任，赛期初战绩0-6垫底，俱乐部方面自然不可能满意。加入了一个半月之后，Kabum想把Tabe送走。

　　Tabe心里自然憋着一股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用了三天时间排位，之后成为全Kabum分数最高的人。他也和不在圣保罗的Kabum老板沟通，希望能让对方派一个人过来监督自己，看看自己到底每天在做什么。总之，他希望向Kabum高层传达出的意思是，自己没有混，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混。

　　最终，Tabe和俱乐部之间达成了妥协，在一定比例的薪水缩减之后，Tabe继续留在俱乐部，同时俱乐部请回2018年的教练Hiro。记得在离开中国去往巴西之前，对方告诉Tabe，2018年时期Hiro教练的带队方式太软，希望能有个铁腕教练前来执教；而在Hiro回归之后，某次闲聊时他告诉Tabe，俱乐部请自己回来时告诉自己的原因是——队员觉得Tabe技术没问题，但执教太过严格，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执教方式。

　　听到这里，Tabe也只能哑然失笑。

　　

　　（以下为Tabe口述）

　　说实话，我当教练大概三到四年，从来没有打过别人下手。要么是主教练，要么是监督，总之是只对最上面的老板负责的那种。所以当Kabum俱乐部那边和我说Hiro要回来的时候，我马上说好，不是因为别的，是我想看看，Hiro回来之后，究竟能不能改变这一支队伍，是不是他回来了，这支队伍就能赢。我这么想完全不是嘲讽，而是抱着一种学习的心态，我是真的想看一看。

　　然后就有了Hiro回来之后我睡地上的经历，实际上是从主人房搬出来打了个地铺，我和那个英文很好的副教练一起，晚上空间很小，不注意稍微转个身就会亲上对方的那种，也许正是有了这段睡地上的经历，我和他的关系才会那么好。

　　那段时间里我一直在问自己，你Tabe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想想，不管怎么样，0-6的战绩终究是有我的责任。在Hiro回来之前，我的心态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总是在想队员怎么这样啊，上一年我们是怎么拿的冠军的啊，总是在想这样的问题。团队的氛围也几近冰点，完全想不到应该怎么赢。

　　而在我和俱乐部交涉，Hiro回归之后，这件事改变了我的心态，我开始思考我自己的不足之处，在Hiro回来之后，我学会了很多之前不会的东西。

　　Hiro会说中文和韩语，英语他正在学，但说的没有那么流利。所以他来了之后，我不仅是他的副教练，还是他的翻译，他的中文我翻译成英文，再由葡萄牙语教练翻译成葡萄牙语给队员，记得有次我问他，你上一年怎么带队的？他开玩笑：上一年我们没那么菜啊。

　　

　　首先在Hiro身上学会的东西是耐心。他的情商真的非常高，包括他实在扛不住想抱怨的时候，也只会和我抱怨。

　　我个人带队比较强势，觉得你不行就会直说。有时候你打的不好，我会教一遍，但两遍三遍之后可能就会直接骂你。但Hiro完全不一样，他完全没有脾气，队员打得好他就鼓励，打得差他也不BB，我有时候问他为什么不BB，他说，BB太多也没用。

　　还有就是一些细节上的东西，比如，很多人可能会觉得我傻，但却是真事——我过去做BP也好怎样也好，从来不会带本子去记，从小我的记忆力就非常好。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比如现在和ABC队伍打训练赛，BP结束之后十五分钟突然有人问，刚才对面第四Ban是什么？你不记下来，根本忘了。不要高估自己的记忆力，只能这么说。

　　有个很有意思的点，赛季第一把我们输的FLA这一季常规赛非常猛，20-1只输了一把，那一把就是输给我们，当时Hiro还没回来，后来他回来之后我们又是一波连胜，但在赛季结尾还是回到了第六。

　　总之，在巴西一整个赛季给我了很多经历，去的时候的新鲜感、0-6之后别人对你态度的转变、包括最后离开前俱乐部也想留我继续在Kabum……同时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然，我过去经历过压力更大的时刻，但这一次还算是熬了过去，虽然辛苦，但反而还吸收了不少东西。

　　四、尾声

　　3月28日，Tabe在结束了Kabum的一整个赛季之后回到上海，依旧是超长时间的飞机和超无聊的转机等待时间。

　　不管如何，相信这一趟巴西对于Tabe来说，都是一次印象深刻的奇妙冒险。

　　第一次体验非亚洲赛区，全新的文化，全新的圈子和朋友，有精彩、苦涩和各种各样的收获。他说，他开始学着管理自己的金钱，希望下一次做选择的时候能够“不那么受到收入的影响”，同时，在巴西赛区的经历，也更加强化了他对于电子竞技的认知。

　　在巴西执教的尾声，队伍在拼最后一轮的时候，Tabe突然收到了英文解说Clement的信息，对方问他考不考虑在回来之后上英文源解说台，看到这条短信，Tabe吓了一跳，他问，真的么？官方真的同意么？

　　距离对他人生改变最大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半——一件同样发生在英文源解说台上的事。4月21日，Tabe前往佛山，在英文源解说了IG vs JDG的春季赛总决赛，这一次他做了充分的准备，从分析内容到对着镜子练笑容，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机会对于他来说有多重要。

　　

　　（以下为Tabe口述）

　　如果说，最后你真的要问我这一趟巴西之旅学到了什么，我想首先是相信法律，签合同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和对方确认条款。其次是一定要去到一个充分信任你的队伍，能给你足够空间和权利的队伍。记得在LPL春季赛开始之前我看了一个FPX的采访，里面战马教练所说他选择FPX的原因就和这一点非常类似，他的话我算是听进去了。

　　还有就是，电子竞技真的是努力和天赋缺一不可，其实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一名职业选手的素养。确实，巴西选手们打不了韩服，这个问题很大，但是你想要成为想Faker那样的选手，不是没有可以学习的例子的。

　　这里有个选手叫做brTT——今年他就在FLA战队。他打到现在已经26岁了，但水平和他22岁的时候仍然一样，依旧能够保持自己的实力。这是别人强的地方，所以他才能够和队伍打出那样的成绩，所以全明星赛才每一届都是他上，所以他在巴西的比赛才能有十几万的线上观众。人都是念旧的，谁不知道超级新人王是这个那个，但是大家更喜欢的是像brTT这样能够坚持多年的老将。

　　有时候不是人种的问题。不是你是巴西人，别人是韩国人别人就天生厉害，不能用人种去判断这个地方。

　　其实我带的这批选手中，或多或少都会有各自的问题，但只有中单选手是没有问题的，无论是实力、游戏理解、训练和比赛的态度上都是这样。2018年他是全年的MVP，今年虽然没有去年那么耀眼，但依旧非常强。所以说，你对于游戏的态度是会反映在成绩上的，这个队伍里我最喜欢的选手是中单，其次是我们的AD选手。记得离开前，中单选手和我很珍重地长谈了一次，我记得他说让我如果接下来去其他队伍，希望记住不是每个队员都能受得了我的执教方式。所以听了他的话，我也要学着怎么变温柔。

　　

　　至于回来之后上英文源解说台，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官方会同意。很多其他朋友劝我说，不如转幕后吧，但我还是想带队，可能是找虐吧，哈哈。

　　所以在作为嘉宾解说过英文源，MSI之后我还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队伍——包括因为在巴西有了副教练的经验，现在我也能够当副教练了，其实经历过了之后发现，副教练也有副教练的好处。

　　总之，我觉得做电子竞技首先要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水平和位置，但其次一定要不服——可能这两点听上去有点矛盾，但你服，你就没了。就像我做教练一样，如果目标只是保级，那完了，以后你永远就只能带保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