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疯人船:《普罗米修斯》
一,“普罗米修斯”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误的决定,但是唯一正确的是阻止张新云老师买看电影的时候吃的东西。
张新云老师这辈子做过很多正确的决定,但是唯一错误的是想要看《普罗米修斯》。
王宇,遇见爱看《普罗米修斯》的女生你就嫁了吧。
不过张新云老师属于不明真相的群众,这片能在中国上映,是打着“科幻片”的旗号的,预告片剪得如同最干净的硬科幻,然而它骨子里则是洞穴探险,粘液,丧失,人体内孕育的软体动物,以及异形。
总的来说,《普罗米修斯》在恐怖片领域和硬科幻领域均没有什么建树,有一些俗套,例如先走的先死,最后生存的总是女人这种常常被调侃的俗套竟然还存在着。然而这部片子可敬的一点是,对于我来说,终于尝到了恐怖片应有的观影体验。这种观影体验不仅由于超一流的3d效果,震撼的音效视效,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群体的观影经历。
我以前曾经说过,现在世界上出现里两种不同的观影习惯,一种把电影当做完全私人性的东西,一种则当成公共活动。前者可能通过碟片和互联网积攒了成千上万部片,但是忍受不了和一群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分享同一部影片,他们觉得这是对自己私领域的冒犯。
恐怖片是不是应该一个人看才更吓人?我觉得看片少的人或许是这样,但是那种看恐怖片看到麻木的人,在独自欣赏一部毫无建树恐怖片的时候,其结果无非有二,一是睡着了;二是笑死了。
但是影院里则完全不同了。因为人是一种容易被别人的感情感染的生物,他们是在与其他人的相遇中认识这个世界的。很多人都有这个经历,背得滚瓜烂熟的鬼故事,给别人讲述并吓到别人之后,自己也跟着吓得半死。本不应该这样的,因为背得滚瓜烂熟了吗。
有的时候人恐惧一些事情是因为别人也恐惧它,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件事情就什么也不是。这时候的恐惧就不是一种真的恐惧,而是一种情感的宣泄。人需要被吓得尖叫。恐怖片所营造的恐惧就是这种恐惧,人们宁愿被惊吓而去看恐怖片,以为那种惊吓和他小时候走夜路,独自睡觉的惊吓并不是一回事。
我现在发现,恐怖片在吓人的时候也是有一定技巧的。这时候你不必担心因为被吓到而停顿,因为电影这时候也是停顿的,要么摄影机停留在那个吓人的物体之上,直到你平静下来再给你新的信息,要么干脆电影里的角色和你一起被吓到,和你一起呆在那里尖叫;你也不用担心因为叫出声来而打扰到别人,因为这时候影片要么是在发出很单调嘈杂的背景音乐或者巨大的声效,要么干脆电影里的角色也在和你一起尖叫。
其实喜剧片也是这样,为了避免人的感情太过浓烈而出戏,刻意增加停顿。很多情景喜剧会加进去观众笑声的音效,如果去掉那些音效,你会感觉那些停顿很突兀,而且或许你也不会觉得那么好笑了。我们可以套用那个句式,有时候人因为一些事情欢笑是因为其他人因为它而欢笑,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件事情就什么也不是。
电影则是把众人连接在一起做梦的机器,就像《盗梦空间》里的那台一样。关于电影和“普罗米修斯”,我想到《造梦的雨果》里有一个比喻,在巴黎的电影学院图书馆有一副普罗米修斯的油画,小雨果就想,人类发明了电影,普罗米修斯把火从天上盗入人间。(因为电影本质上是从上帝那里偷时间?)在斯科塞斯的电影里,这个比喻被仅仅用镜头语言就表现了出来,普罗米修斯油画手指上射出的光芒叠入摄影机的光芒。
电影是普罗米修斯,也是《普罗米修斯》。这时候的电影不是梦想,而是梦魇。是弗洛伊德意义上的梦:人们因为现实的恐怖而逃入梦里,又因为梦中更大的恐怖而逃入现实。
二,《普罗米修斯》
中国的科幻一直不能发展成一种大众趣味,大概可以从历史中找到缘由?
比如说,西方人的太空旅行题材,其实是出于大航海时代的历史记忆,重复那种肚子在一望无际的空间中航行,在不同的地方遇到不同的人种和文化,偶尔收到一段神秘的求救信号引发一段奇妙的冒险,这种故事。
那么或许可以这样说,西方人喜欢探讨的诸如克隆人,人工智能的问题,其实是出于他们对自己生命意义的讨论。中国人和欧洲人的区别在于,中国人是天然存在的,而欧洲人认为自己是被上帝创造出来的,中国人按照自己认为好的方式生活,而西方人要活的符合“上帝的意志”。
对宇宙的探索,对生命的反思,是科幻领域两个最重要的话题,而中国人在这两点上都有足够的理由缺席,所以科幻在中国永远也普及不起来?
顺着这个话题来说,如何把对宇宙的探索和对生命的反思结合出来,成了一个比牛逼更牛逼的新故事。。。就是库布里克曾经干的,也是不知为何雷德利斯科特又干了一次的:人类智慧起源于地外文明,因此探索宇宙之旅,就是探索我们自身之旅。从这一点上看,《普罗米修斯》似乎只是一个《2001太空奥德赛》的山寨版。。
我第一次产生这个感觉是在片头,壁画上的星空叠真正的星空,如同《2001太空奥德赛》的骨头变飞船的经典镜头。从此以后我一直有一种“这是太空奥德赛续集”的念头。从不厌其烦描述飞船里的日常生活和对地球的通讯,到航行的真正的目的作为阴谋被隐藏起来,更为重要的是,都有一个机器人为了执行隐蔽的人物而杀害人类,这两部电影似乎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然而仿生人应该和电脑不同。电脑hal的外形是一种工具,而仿生人是一种生命。有意思的是,仿生人和“异形”是一对完美的矛盾,前者是机器人却有一种有机体生命的形态,后者是生命体却好像金属机械一般。
仿生人总是让我想到普泽直树《pluto》中的那些机器人。当仿生人和其他人类一起穿太空服的时候,人类吐槽说,你为什么也这么多此一举,因为你根本不会呼吸嘛。仿生人说,你们创造我的目的是让我和你们一样,如果我不穿的话又怎么能和你们一样呢?
我想起来《pluto》里的阿童木。我们小时候从来没有意识到,阿童木是一种多么绝望的存在呀:明明和我们不一样,却要假装和我们一样。
机器人不会吃饭,他们假装吃饭;机器人没有感情,他们假装哭泣。当他们哭的时候,似乎就理解了人类哭泣时候的感情了。
可能很多人有这样的经历,明明很高兴的时候强迫自己假装哭,哭着哭着就真的悲伤了。这时候不是因悲伤而哭泣,而是因为哭泣而悲伤。这是不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讽刺:不是灵决定肉,而是肉决定灵?人类所珍视的灵魂,自由意志,不过如此而已?
如此说来。。。。仿生人的模仿《阿拉伯的劳伦斯》,也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在《普罗米修斯》中,仿生人还有一个功能:工程师与人类的关系,人类与仿生人的关系是互为镜像的。当人类思考自己为什么被创造的时候,其实答案就在他们身边,问问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创造仿生人岂不是就完事了?
但是人类太傲慢了,他们在凝视仿生人的时候不会想到这是他们在镜中的虚像,而是感受到自己的高贵和独特。
普罗米修斯
我不明白这样一个逻辑:我们发现了自己被创造的目的,就明白自己如何生活才是有意义的。我觉得这是宗教洗脑的结果:你的生活应该符合上帝的意志,你所追求的道德,美丽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爱,统统是因为上帝创造你们乐意你们这样。
我想起来《雨果》里的机械观,雨果说,当我找不到生命意义的时候,就站在钟楼上俯瞰巴黎,把它想象成一个巨大机器,我们人类就是机器里的零件。我们组装机器的时候会发现,没有一个零件是多余的,每个零件都有他的作用,我想如果我被创造出来了,说明我也有我的作用。
他必须得依靠这种方法来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我觉得太消极了。
假如你是一个仿生人,假如你被制造出来是用来扫厕所的,假如你的偏好和人类相似,假如你在被运往工作地点的时候从车里掉下来,假如你独自游荡在山野里成了一名快乐的画家,假如有一天公司里的人来回收你,拿出你的创造图纸来说,看吧,你被创造出来目的就是扫厕所,你就会感觉扫厕所比画画更快乐,更值得你生活?
我觉得不是这个逻辑。
我们在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值得度过的生活这一问题上产生的困扰,于是不得不放弃自己选择的权力,从而也回避了那种痛苦。这就是为什么要通过生命的起源来探求生命的意义。而生命意义几乎仅仅是一个审美问题。
普罗米修斯在一些装逼经济学家那里意味着“科技”,所以有一种增长被称为“普罗米修斯”式的增长。而且这种智慧是被禁止的,只能偷偷得到。《旧约》里的智慧果其实正如同普罗米修斯的火一样。神不愿意你得到。
人类创造出生化人也应该是被禁止的,工程师抚摸着生化人的额头,如同神抚摸着智慧树上的果实,然后人类得到了惩罚。
普罗米修斯号的旅程,是一个寻找智慧的旅程,然而我总是想到福柯说过的疯人船。
在中世纪,疯癫的人会被集中到一艘疯人船上,从一个城市被驱逐到另一个城市。而这些疯人船其实是朝圣船,他们意义是,疯人踏上朝圣的道路,为了找回他们失去的理性。他们的普罗米修斯。
2012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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