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之形 第五卷 （9）

　　（9）只要你一丝微笑尚存，我便能心无旁骛

　　嗡——

　　美也子转动脖颈，放松肩颈部位僵硬的肌肉，听到餐桌上的手机再一次振动，她皱起眉头。

　　拿起它走上阁楼。

　　“将也，你手机一直放着没管吧？”

　　正盘腿坐在矮桌前看书的将也从妈妈手中接过手机。

　　“刚才响了，昨天也是，这一阵子一直这样，你处理一下，很吵的。”美也子说完就下楼了。

　　石田查了一下，来电显示为植野直花。今天是周日，往下翻，也清一色是她。一天一次，相当准时，都在晚上六点半左右。

　　石田叹气，清空了来电记录。

　　就在他刚准备把手机调成静音时，手机再次震动，倚在他身上玩拼图的玛莉亚站起来，好奇地看着舅舅。

　　这回是邮件，佐原美世子发来的。

　　“我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有所改变，与以前相比有所成长呢？”

　　石田垂下眼帘，默默地盯着手机屏幕，心想，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一条新闻被推送，石田瞄了一眼标题，顿觉头脑充血——初一女生因不堪忍受校园欺凌，跳楼自杀。

　　石田长按锁屏键，滑动屏幕上方的滑块关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以至于松开手时，指尖发红。

　　结弦打开手语社的门，硝子跟在她身后。

　　就在一瞬间，结弦以为自己看错了，石田将也坐在她和姐姐平常坐的位子后面。

　　“呦！”石田抬起手，爽利地向她们打招呼。

　　“这边这边。”石田似乎心情不错，招呼她们。

　　“你怎么来了？”结弦在他前排坐下，手搭在椅背上。她对于石田突然出现在这里感到极不适应。

　　“只是好奇，来看看。”

　　“搞不懂你。”结弦嘀咕了一句，坐正目视前方。

　　［西宫，不会介意吧？］石略微有点窘迫。

　　硝子眨眨眼，歪着头抿嘴一笑。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妹妹身边，而是在石田身边就坐。

　　石田心领神会。［这样啊，太好了。］

　　“上课喽。”结弦向后仰躺，后脑勺垫在他们的课桌上，提醒他们。

　　课程结束后，三个人照旧来到桥上。

　　佐原不在。

　　硝子看着空荡荡的桥，有些惆怅。

　　“也是，他们应该都不会来了。”石田自言自语。

　　［西宫，你最近有和佐原发邮件吗？］石田放下手中的的面包，问硝子。

　　她摇头。

　　“因为石田你，现在大家的气氛可是很尴尬啊。”结弦笑呵呵地靠在另一边的栏杆上。

　　沉默一瞬间侵袭了这里。

　　“是......是啊......”

　　望着如同石像一般的石田，结弦懊悔不已，本来她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曾想未加考虑之下失语了。

　　“石田，你别放在心上，我刚才说话也没多想。”结弦慌忙安慰他。

　　“不，没事。你说的也是实话。”石田朝她宽容地笑了笑。

　　［对不起，西宫。］石田转向硝子，［都是我的错。］

　　硝子默然。

　　［你本来也很期待电影完成的吧？］石田的脑袋就快垂到胸口了。

　　［没关系的，你不要再自责了。］硝子［说］。

　　石田把最后一小块面包投入水中，拍拍手，抖掉面包屑，计算着日子，暑假已经快过去一大半了。

　　真不想开学啊，真希望暑假不要结束。

　　“［明天要不要再去哪里玩啊？］”石田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向硝子提这件事。

　　结弦本不想打扰他们，正自顾自地随便拍点照片，结果石田这次打手语的同时还把话说了出来，结弦听见，不禁在意。

　　“呦呦。”结弦回过头，一脸八卦的表情。

　　“干嘛啊？”石田被她的目光盯得很不自然。

　　“［邀请地这么熟练了？］”结弦特意做出相对应的手语，让姐姐也能［听］懂。

　　“你好烦啊！你要一起来吗？”石田额头上渗出汗珠。

　　硝子轻轻拽了拽石田的衣袖，石田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她身上。

　　看着两个人［讨论］明天去哪里玩的样子，结弦隐隐读懂了石田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是不是想要抗议姐姐［说］的那句，［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不幸］啊？

　　看电影的时候，遇到一些有趣的情节，石田都会开怀大笑。在结弦看来，那太夸张了，欢喜程度远远超出了电影的趣味程度。

　　“吵死了！”终于有观众忍不住叫了一声。

　　最终决定来电影院是因为这种娱乐方式相对轻松些，听姐姐说石田好像摔伤了。而且，姐姐能够看懂电影字幕。

　　电影结束后，他们在附近的快餐店里点了餐，解决午饭。

　　［这个电影好有意思啊！是吧，姐姐？］

　　硝子眯着眼睛，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在大荧幕上看动作片就是爽啊！永束可能会喜欢这个故事吧。］石田[道]。

　　结弦停止咀嚼食物，吃惊地看着石田。

　　［啊，先不说这个了。］石田摆手。“［那明天也一起去哪里玩吧？］”石田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来。

　　又这么突然？结弦对之前的推测更加确信无疑了。

　　“明天不行，我们要在家做点心。”结弦替硝子回答了他。

　　“诶？你们家都是自己做点心吗？不错嘛，挺女孩气的。”

　　结弦比起剪刀手，吐出舌头。

　　［你也一起来吧。］硝子将双手食指并列靠拢，随后两只手一上一下，做出握住什么的动作，对着空气搅拌。

　　石田和结弦同时愣住了。

　　石田指着自己，向硝子确认。

　　“要叫上他啊，姐姐！”

　　简直出乎结弦的意料。因为明天是......

　　让他们两个见面好吗？结弦心里发怵，她知道石田曾经受过那个女人一记耳光。

　　不过......还以为姐姐会尽量躲避石田，不和他待在一起呢。难道她已经想通了？结弦思考了半天，觉得豁然开朗。

　　只要姐姐能打起精神来就好了嘛！

　　“那好，欢迎你来哦，石田！”结弦跳了起来，高举双手。她的情绪感染了石田，石田不再犹豫，立马答应了。

　　“请进！”结弦打开门，石田站在门外。

　　“空手来的？”

　　“啊......抱歉......”

　　“哈哈，开玩笑的。快进来吧。”

　　石田换上拖鞋。

　　进门处的墙上，整整齐齐贴满的照片让石田打了个寒颤。

　　基本上都是动物的尸体，夹杂着一些枯萎的植物，尽是些死物。往里面走稍微好了些，猜测像是卧室门边的墙面出现了不少生活照。

　　硝子正在流理台前打理着一会儿要用的东西。

　　石田一张张看过去，里面的人物无外乎是西宫姐妹，她们的妈妈，还有未曾谋面的外婆。

　　西宫姐妹的照片，小时候的居多。看到头发还未蔓过眉毛，一脸天然呆的小结弦，石田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突然，一张色调明显不同于其他的照片映入眼帘。

　　那是一张拍摄于黄昏时分的照片，橘红色铺满了大部分画面，形似道路的地平线上，一前一后，是两个人的黑色剪影，一旁的电线杆也是黑色的。

　　很有意境啊。石田赞叹，想不到结弦也能拍出这样的照片。

　　石田又仔细看了看，洗好的相片四角已经卷曲。

　　“那张照片啊？我三年级拍的。”结弦发现石田看得相当专注，便说了一句。

　　石田做着深呼吸，原本是想让自己放松一下，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他环视着并不大的空间。

　　“这里就是西宫的家啊？确实，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样。”石田脱口而出。

　　结弦差点喷出来。这小子，平常没看出来啊！

　　“你好恶心。”结弦转脸去帮姐姐准备东西。话说就算闻到，也是洗发水的味儿吧？屋里会有这么明显吗？不过也对。很多时候去别人家里，会立马感受到不一样的气息，但主人自己未必体会得到，毕竟住习惯了。结弦心想。

　　硝子系好围裙，打开头顶的柜门，取下打蛋机之类的东西，她本人当然是没听见刚才的对话。

　　“今天要做什么？”石田好奇。

　　“蛋糕。”结弦吃着餐桌上在石田来之前已经烤好的曲奇饼干。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

　　“我们妈妈。”

　　石田的身子冻结，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真的......可以待在这里吗？被看见没问题吗？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咔擦，结弦咬了一口饼干。“嗯，问题不大，可能会被打死吧。旁边就是菜刀、擀面杖什么的。”

　　石田的嘴巴张成O形，呆立在原地。

　　“想好了，现在走还来得及。”结弦故意吓唬他。

　　“不，我还是留下来吧。”石田摇头。

　　“哦？很有胆量嘛。”

　　“不......不是，我也该认认真真面对一下了。其实上次，你妈妈有和我说话来着。听起来好像不是特别讨厌我了。”

　　“哦，是吗？”结弦盯着手里咬下一半的饼干。她自然知道上次是什么时候。

　　硝子把面粉倒入一个大碗中。

　　......

　　开门的声音传来，石田的心一下子悬上万里高空。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慢了，他听着门被关上，取开鞋柜门，拿出拖鞋换上的声音，最后，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生日快乐！”石田和结弦站在硝子两边，大声道贺，硝子捧着蛋糕，笑容里是满满的爱。

　　蛋糕中央攒聚着一圈新鲜草莓，和雪白的奶油相得益彰，硝子做的花边和那块点着数字“44”的巧克力都十分精美。

　　结弦拉响手执式的五彩纸屑。

　　头发上落满彩纸屑的八重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开心的样子，相反，见到石田将也，她脸色愈发阴沉，眼中的怒气开始上升。

　　“你们什么意思？”

　　不妙！石田已经开始往自觉后退，拉远距离。

　　“硝子！”八重子指着石田吼道:“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我们家！？你居然带男生回家！还是在这种关键时期！”

　　硝子不得已，只得暂且退避到一旁，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结弦。

　　先等她这阵气头过去。这是姐妹俩眼神交流的结果。

　　“你也是！”八重子握着拳头，石田吓得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再怂恿我家孩子们了！你清楚自己的立场！快给我出去”

　　太自大了！因为她一次态度平和就误以为以后也会是这样。石田暗暗叫苦，已经打算离开了。

　　“好了好了！妈妈......”结弦走上前，主动牵起八重子的手。“今天过生日，是个喜庆的日子对不对？石田也是一片心意，帮了不少忙呢！”

　　结弦踮起脚，伸长手臂，把寿星帽戴在八重子头上，比了个OK的手势。“很适合你呦。”

　　“结弦......”八重子想要推开帽子，却又不忍心下手。

　　硝子立马应景地鼓起掌。

　　“小硝......真拿你们没办法！”八重子烦躁地理了理头发。

　　八重子虽然落座，但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正对面的石田将也，石田额上冒出冷汗。

　　“算了，也不是不能下咽。”她的眼神突然缓和下来，拿起叉子。

　　八重子干脆端起盘子，细细品尝切下来盛在盘子里的蛋糕。

　　味道不错，还蛮香的。八重子暗想。

　　太好了......石田松了一口气，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渐渐松开衣服。

　　硝子按着胸口，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用一副安心的表情轮流朝石田和结弦笑了笑。

　　“太好了，石田！你没被打死啊！”结弦放声大笑。八重子闻声挑眉。

　　石田局促地微笑了一下。

　　“对了，结弦，我帮你选了一张照片拿去参加县比赛了。”八重子放下盘子，对小女儿说道。

　　结弦噎住了，硝子赶紧给她倒了杯水，八重子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硝子说想选一张拿去参赛，我就选了。”

　　“你们这么自作主张......”结弦咳嗽个不停。“我拍那些照片又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都是些恶趣味的照片啊！”

　　“也不全是。”八重子又端起盘子。

　　结弦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你选的是哪一张啊？”

　　看着妈妈指给自己的那张照片，结弦稍稍放心。

　　不是尸体。

　　石田的头探过来，结弦把相机交给他。

　　“是你们帮我找到的那具尸体留下的痕迹。”

　　野草和低矮的小花铺成的地毯上，有一处被压下去的凹陷，辨认得出来，轮廓是鸟的形状。

　　“我讨厌那张照片。”结弦补充了一句。

　　“对了，石田。”结弦回到卧室，拿来一张宣传单。“下周烟火表演，你去看吗？”

　　“我就不去了吧。”

　　硝子急忙打了一连串手语。

　　“啊，这样的话。［那好吧，那就一起去吧！］大家一起......”

　　石田无意间和八重子对视，她正十分受用地品味蛋糕，同时，盯着他......

　　“怎么了？”八重子重新挂起冷峻的面容。“我当然要去。”

　　“是......”

　　八重子之所以盯着石田，并非完全出于敌视。虽然自己不会，但她晓得石田手上的动作是那种语言。

　　那小子，看得懂？

　　砰——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仍有一丝清亮。

　　“我们就坐这吧！”结弦指着草地上一处空地，手里摇着团扇。

　　石田把卷起来的草席铺开放下，周围早已聚满了前来观赏烟花的人。

　　八重子和硝子都身着夏季和服。硝子的白色和服上，翠绿色腰带在后背打好结带，八重子则是身着深藏青色和浅色相间的格子纹和服，搭上米色的腰带。

　　众人在席上坐下，硝子和妈妈都是标准的跪坐姿势，石田盘腿而坐，结弦干脆半躺着。

　　“从石田同学家也看得见吧？”八重子突然问道，石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等下，石田心下狐疑，还是不欢迎我来的意思吧......

　　一朵烟花已经绽放，紧接着，朵数一次比一次多，夜空中的群花，开始旺盛地开放，夏夜的静谧被打破，紧接着点燃。

　　石田瞥了眼八重子，见她也在欣赏烟火，索性停止了胡思乱想。

　　第一波结束后，不少人暂时离开草地，大都去循着商机，聚集在附近形成美食街的小吃摊去消费，等待下一轮的烟火表演。

　　“妈妈，我想吃炒面。”结弦爬起来，穿上放在身后的运动鞋。

　　八重子什么都没说，站起身蹬上木屐，跟着结弦走向小吃摊，留下石田和硝子两个人。

　　大家现在一定也在用各自的方式和亲人朋友观看烟火表演吧？石田遥想。

　　我要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有所改变，与以前相比有所成长呢？

　　记忆中佐原的那封邮件再次出现。

　　我怎么知道？石田惆怅地望着一束正在升起的焰火。

　　清脆响亮的爆破声从天上传来，带着震动，使空气颤抖。

　　硝子并没有用眼睛欣赏烟火的五光十色，她仰起脸，朝向天空中爆炸的方向，闭上眼睛，嘴角流露出心中的满足。

　　虽然这么说了人家，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佐原。

　　石田凝视着硝子的侧脸，心情渐渐舒展。

　　不过，只要你一丝微笑尚存，我便能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