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长成你的样子「致父亲」

　　一直以来

　　我都在努力生长

　　长了48年

　　终于长成你的样子

　　这是我行走人间的证据

　　从此

　　我的每一个细胞

　　都充满了暗暗的欢喜

　　——题记

　　今天是3月28日，农历二月二十八。这一天，距离我父亲去世整整23年了。想了一会，决定拿去年“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诗词吟诵会上”的旧作来发表。那一次，我把那篇短文取名《我把春天的故事说给你听》。如下。

　　我的父亲，赋我以骨血筋肉的那个男子，当年在乡下当木匠，白天干农活，晚上做板凳、做桌子、做木床去卖,这样,养大了他的六个孩子。我深深记得，父亲常常在吃饭的时候，对着没有几颗米的稀饭，开始描述川北凉粉的味道，辣辣的，糯糯的，柔软却又耐得嚼，好香啊。啊，川北凉粉，想必是天下最美味的饮食吧。

　　1978年，我到村小上学去，坐的是石头板凳，趴的是石头桌子。冬天来了，寒风从破烂的窗子里刮进来，冷得连鼻涕都结了冰。三年级开始写作文了，我的作文写得真不错，郑老师经常夸奖我。有一天老师叫我们写《我的理想》，班里的同学说他自己的理想是当科学家，当飞行员，班长王晓刚和很多同学说他们要当老师。当郑老师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我的时候，我却低下了头。因为我的理想是要当一个木匠，这样我就可以帮爸爸拉拉锯，帮他做小板凳。如果凑齐了我们的学费，爸爸就不会在煤油灯下和妈妈对望着掉眼泪了吧。

　　【1989年夏天，唯一一张与父亲的合影】

　　后来，要当老师的王晓刚当了木匠，想当木匠的我上完师范成为一名中学语文教师。其实，我的木匠活一点不差，可以独立做出常用的桌椅和柜子来。爸爸说：你的第一个板凳就是第一个犯错的机会。木匠没有后悔药，一锯下去，结果已成。你看一开始什么都没有，然后这里就有了桌子，有了橱柜。靠自己双手挣来的东西，踏实。后来我才明白，自己半生都这么勤劳，就是想让爸爸欢喜。爸爸欢喜，才是世间对我最大的肯定呐。

　　【2017年拼图。感谢万能的美图秀秀】

　　就在前几天，我从文化路经过，不经意看到一位老人，瘦瘦的，戴着旧毡帽，脸上的皱纹木刻一般，笑一笑，那皱纹就如同水波一样，渐次荡漾开去。当时，我就呆了，那背影，那咳嗽声，分明就是爸爸呀。他慢慢走，我也慢慢走。我看到他拐进二市场，在市场门口不远处买拖帕，人家要二十，他给十八块，双方争执了一阵，还是十八块成交了。我把钱包拿出来，又拿进去，还把手机二维码收付款的页面弄出来。最终我没有敢出声，生怕一搅和，爸爸就不见了。就像二十二年前，我生完孩子回家，爸爸就不见了一样。我知道，这个世界，欠我一个爹爹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爸妈的合影，也靠美图拼接】

　　这二十多年来，家里变化挺大，哥哥姐姐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小车也有了。现在的南充，早就不是你当年所见的那个样子啦。我现在住在北岭颐园，两百多平米。我给你和妈妈准备了一个房间，有时候，我望过去，就只有双目失明的母亲坐在那里发呆，口中念念有词。那时，我会忽然觉得爸爸会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叫我的名字，像多年前一样抱着我，摸摸我的头。有时候我去文化路吃李凉粉，常常就多买一碗，放在对面，心里暗暗地说：爸爸，开饭了，今天的晚餐是稀饭下凉粉，另外还有两个鸡蛋。你曾经说：再好的饭菜不加热就不好吃。我是你的乖孩子，我把饭菜加热了等你。可是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呢？当初你怀中的娇儿，而今已是两鬓斑白。

　　【48年前后。我和妈妈】

　　“常抱心头一点春，须知世上苦人多。”你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还是知道，这人间真的很苦。正是因为苦，才要超越，才要活出生命本来该有的样子。当物质条件足够丰富的时候，人们就应该在心灵成长上多下功夫了。这些年，除了上班，我还去教弟子们学《论语》,学《诗经》，学《易经》,偶尔也在电视上讲一讲。绵绵瓜瓞，生生不息。年轻的时候，我们去趋向光明，成就自己；年老的时候，我们把自己化作一团光明，照亮后来的人们前进的道路。

　　这个冬天来得不算早。今天是立冬之后的第十六天。淌落的雨水敲打着乡土，嘉陵江的风从这里缓缓吹起。诗人说：雪化了，就是春天。爸爸，我把春天的故事说给你听。

　　【哑弟牵着失明的娘亲在北湖公园】

　　后记：有些话不说，就一辈子也不会说了。有些事不做，就一辈子也不会做了。譬如写给老爸的文字。

　　小时候，总觉得自己长得黑蛮粗大，不像爹也不像娘，总之谁也不像，是个野姑娘，除了擅长爬树、打架之外，只是一味的丑而已。一个女子，一旦接受了“丑”这个现实，就会干点不在容貌上花心思的事，譬如打篮球啊，看点书啊，唱点京戏呀啥的。前几年，偶然一次，学会了在美图秀秀上拼图，就把自己的照片和老爸的拼在一块。看了又看，才发现自己居然和“那个人”长得如此相像，眼睛，鼻子，脸颊上的凹，鼻孔之间的距离。也只有这时候，我才常舒了一口：原来我是真的有出处的，“那个人”是原版本，我努力生长了这么多年，终于长成了他的样子。有点激动，细想还有点酸楚。都说长得像爸爸的女子是有福气的，我到48岁才长成了爸爸的样子，那么，我算不算有福气的孩子？啊，我知道了，如果前半生不算的话，是因为以前不够像你！现在终于足够像了，我心里充满了暗暗的底气，暗暗的欢喜。

　　快十一点了，整个办公大楼的灯都灭了。爸爸，我在电脑前编辑这篇文稿。打一个字，呼一声您的名。初春的晚上有点凉，爸爸，我回家了。晚安。

　　2019年3月28日，果城路13号

　　一直以来

　　我都在努力生长

　　长了48年

　　终于长成你的样子

　　这是我行走人间的证据

　　从此

　　我的每一个细胞

　　都充满了暗暗的欢喜

　　——写给我在天的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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