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那时候我们拼尽全力地活着”

　　

　　77岁高龄的宫崎骏将被洛杉矶影评人协会授予“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会在明年1月12日举行。而在3年前，他就已经获得了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动漫粉和普通网友为这位实至名归的动画大师送上诚挚祝贺，但是，“终生成就”四个字也让我意识到，大师的年纪真的是很大了啊。

　　3秒钟内，请你用第一反应来回答，你觉得你几岁了？

　　我相信宫崎骏会毫不犹豫地回答43岁，甚至更小。1984那一年《风之谷》上映，让宫崎骏一战成名。他从来都保持着一颗孩子般好奇的心，从那年起持续不断地创造出一部又一部深入人心，却绝不雷同的伟大作品。

　　人的年龄从来不是用实际年龄来衡量，而是看自己能否还有好奇心和勇气从零开始翻开人生新的篇章，追求新的梦想。真正年轻的人，是不会屈服于疲惫的躯体，是永远不甘停歇的。

　　▲宫崎骏电影混剪

　　已经退休又复出多次的老爷子去年再次复出，宣布正在创作新作《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一次，他没有将新作称为自己的“最后一部作品”。他已经77岁了，在制作08年上映的《悬崖上的金鱼公主》时，他的工作量虽然降至壮年时的1/5却仍然表示体力不支，何况，现在又过去了十年。吉卜力的制片人铃木敏夫在今年8月的采访中，表示“《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已经制作了两年，但离完成大概还有三四年时间”。

　　

　　在制作《悬崖上的金鱼公主》时，疲累不堪的宫崎骏曾感慨过：“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时间无多！”十年后的今天，他却还在与时间顽强对抗。但一直坚持全手绘的宫崎骏也不得不和电脑动画妥协，开始拿起鼠标学习电脑绘画。他在去年执导了一部10分钟电脑动画短片《毛毛虫菠萝》。因为手绘对人力物力和制作时间的要求太高，每制作一部作品大概需要四五年的时间。对于这位正迈向生命终点的老人来说，这就意味着不可把握的制作进度。

　　我最喜欢日本NHK电视台的一个著名的人物专题节目《仕事の流儀》（工作的流仪）。我一直找不到日语中“流仪”这个词最贴切的翻译，它代表着做法和做派，而又蕴含着一种拼尽全力的精神。坚持用手绘的老爷子在节目的镜头前“撒”起了“娇”：

　　“问我什么最麻烦，这个最麻烦。有人说麻烦的话放弃不就好了，我又觉得这个人多嘴。”“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大多很麻烦。”

　　

　　以飞行、魔法和活泼明朗的少女作为主题，情节天马行空却“老少皆宜”，展现着爱的力量和理想主义，持续探讨着自然和人类的关系，予无数观众快乐、遐想和自我反省……这样的宫崎骏，和普通人一样，同样面临着人生中难以逾越的难题。

　　

　　▲宫崎骏童年和母亲合影。幼年时期的宫崎骏。由于胃肠不好，医生说他只能活到20岁，这对他之后的创作产生了很多影响。

　　43岁才因《风之谷》动画真正成名，之前的十几年内，都因作品风格被动画业界所轻视，即使是让他奠定大师之名的《风之谷》动画，也充满向市场妥协的商业元素，和漫画的主题相去甚远。

　　

　　▲1984年（43岁）风之谷的成功让宫崎骏的知名度大幅提升

　　这种思想上的焦虑和矛盾一直延续到1992年的《红猪》中，主角也从少年少女变成了代表中年人的红猪。生活忙碌，麻木不仁的中年人，人生中最闪亮的日子早已逝去，日常生活变成一种司空见惯的规律，热情和热血不再，看待事情也没有新鲜感，这位长着猪脸的主角其实就是当时人过中年的宫崎骏自己。但在结局时，红猪认识到其实他可以活的很快乐，因为重新认同了自己，他的脸也在一瞬间变回原来的人脸。

　　

　　就算被无力感包围，心情苦闷而低落，也不要放弃希望——鼓励所有人“活下去”的《幽灵公主》就诞生于这种世纪末的失落气氛中。

　　《幽灵公主》上映于1997年，那是我去日本留学的前一年。

　　

　　我从小就喜欢看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花仙子、一休哥、咪咪流浪记、灌篮高手……都是暴露年龄的动画片名。比起以迪士尼为代表的美式动画，日本动漫总爱渲染青春、热血和激情。我小时候看书太少，毫不夸张地说，是日本动漫构建了我的部分人生观和价值观。

　　每一部动画片里都有一位锲而不舍的主人公，都有恶人处处刁难主角。尽管有艰难险阻，主人公照样能排除万难达成使命。这种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草根必将翻身成英雄的心灵鸡汤，对于年少时代的我而言，真是一份让人胃口大开的大餐。

　　鸡汤固然好喝，但总有套路，这个套路却在宫崎骏的《幽灵公主》中被打破了。

　　

　　《幽灵公主》的背景设定在日本的室町时代，这是中古时代进入近代的一段转变期，虽然战乱不息，但商业繁盛，农业、工业技术也有所提高。在这个时代，人类向自然的索取已经超越了传统农耕时代的需求，采掘和开发自然资源是属于时代的标签。更小一点的孩子看《幽灵公主》时可能会快速地判定哪方是正义，哪方是邪恶。大一些的人看到了情爱，有人看到了环保，还有人看到了社会发展。

　　那时已经是高中生的我第一次看到《幽灵公主》时，隐约地感受到了价值观上的纠结——

　　幽灵公主，是大自然一方的代表。在她眼里，人类是一群贪得无厌的入侵者，烧毁森林，还屠戮野兽。她过着与世隔绝，与狼群为伍的原始生活。但是，她就一定是正义的吗？

　　片中的女强人黑帽大人作为人类部族的领袖，带领着人们挖掘铁矿、冶炼武器，换取心目中更理想的生存方式。她就真的彻底邪恶吗？

　　《幽灵公主》不拘泥于人类的绝对正义与邪恶，而是从人与自然之间无从化解的天然矛盾出发，探寻人类与自然是否能够真正实现和谐共存这一终极命题，最终告诉我们，“一起活下去”。

　　去过日本旅游的朋友们可能难以想象，日本曾经也有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东京曾在经济高速增长期被雾霾笼罩，日本新泻的有机水银导致的水污染造成臭名昭著的水俣病。

　　

　　▲图片为历史照片

　　宫崎骏大师让日本民众继续思考人与自然的平衡关系，以他的动画，持续影响着当代日本年轻人的价值观。

　　所以，不止是二次元的虚幻美好，还有现实的社会和骨感的人生；不是空喊口号的鸡汤，而是让观众认真思考——这是宫崎骏动画的魅力。

　　斩获奥斯卡金像奖的动画《千与千寻》在2001年上映，主角千寻是我最爱的动画角色之一。那年我刚结束在日本的高中生活，考上东京大学，坐在电影院里看着千寻时，仿佛看到了我自己。

　　

　　千寻是一个瘦小的十岁小女孩，在跟父母搬家的路上，误入鬼怪神灵生息的世界，她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在汤婆婆那里工作，被起名叫“千”。熟悉日语的童鞋们应该都知道，虽然千寻与千在汉语里只差一个字，但 “千”的日语发音是“Sen”，千寻的日语发音是“Qihiro”，是完全不同的名字。

　　名字在这部影片中就代表了个体的意志和存在。比如白龙是人类世界的琥珀川河神，因为琥珀川河流被掩埋而无家可归，来到汤屋在汤婆婆门下学魔法，成为汤婆婆的弟子，忘记自己的名字，被称为“白”（Haku）。又比如千寻一路经历磨难，找回的不止是自由，还有自己的个性和本体(“个体”)。

　　我刚到日本时，和千寻一样，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我的汉语名字被换成了日语发音，自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习惯被称呼另一个名字。而那时候我们的女生宿舍长官安部兆子女士长得还真跟汤婆婆几乎一模一样。

　　

　　从迷茫到坚定，从弱小到强大，我就像在汤屋里工作和成长的千寻一样，是在寻找自己自由的“个体”。上了大学，到在日本工作后，我开始让大家念我名字的汉语发音，我也一直没有给自己取英文名字，因为名字不单单是一个符号，它代表着我的个体。

　　当看到千寻找回自己的自由和名字时，我热泪盈眶，我终于也在最后找回了我自己的个体。

　　日本著名动画导演押井守这样形容宫崎骏，“一位电影导演的内心永远充满了冲突，他一方面很希望做出他心中想做的东西，一方面却得考虑他到底能要求其他的人做多大的牺牲……他是必须肩负那个重担的人，我想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再挣扎又挣扎，到现在还不断奋斗著的原因之一。”

　　

　　《起风了》上映前，宫崎骏向媒体表示“切身感受到了自己已经被时代追上”，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继续制作长篇动画，但时隔四年后，他还是又一次拿起了画笔。他的七次复出总是被媒体拿来大做文章，但作为观众，我们更应该感谢他的“出尔反尔”和“反复无常”。

　　今年五月，在宫崎骏的一生至交高畑勋的追悼会上，致辞的老爷子几度落下眼泪，回忆起五十几年前，在东映动画工作时，和高畑勋一起制作《太阳王子霍尔斯的大冒险》时的青春点滴，动情大喊“paku桑，那时候我们拼尽全力地活着啊”。

　　

　　▲曾经风华正茂的宫崎骏和高畑勋（右）

　　

　　▲高畑勋葬礼上的宫崎骏

　　即使一路相互扶持的伙伴纷纷与他挥手道别，即使很多人都不看好77岁的自己还能完成新作，宫崎骏仍然拼尽全力坚持着，因为他还有想对世界倾诉的话语，他还有，没有想通的问题，他的心还无法停止追求。

　　《天空之城》的插曲《君をのせて》是一首1986年的歌，由宫崎骏自己作词，很多人喜欢它的旋律，我更喜欢它的歌词。因为我一直觉得这是宫崎骏写给自己的，那个永远准备好了重新出发的年轻少年。

　　电影《天空之城》插曲

　　歌手：井上あずみ

　　歌名：《君をのせて》

　　歌词：

　　あの地平线辉くのは

　　远方的地平线熠熠生辉

　　どこかに君を隠しているから

　　因为在某处隐藏着你

　　たくさんの灯が懐かしいのは

　　众多的灯火令人怀念

　　あのどれか一つに君がいるから

　　因为其中一个有你

　　さあ出挂けよう一切れのパン

　　来吧出发吧将一片面包

　　ナイフランプ鞄に诘め込んで

　　一把刀一盏灯塞进包里

　　父さんが残した热い想い

　　父亲寄予的热切的期盼

　　母さんがくれたあのまなざし

　　母亲投来的慈祥的目光

　　地球は回る君を隠して

　　地球在旋转将你隐藏

　　辉く瞳きらめく灯火

　　闪亮的眼眸灿烂的灯火

　　地球は回る君をのせて

　　地球在旋转承载着你

　　いつかきっと出逢う仆らをのせて

　　承载着将来定会相逢的我们

　　致敬宫崎骏！

　　致敬每一个拼劲全力活出自己人生流仪的你！

　　

　　*本文授权转发自微信公众号【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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