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庙堂小学里的小老师

栏目:继续教育  时间:2023-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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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那所郊区小学校教了一个学期的语文,泥猴子们一开始吵闹,我就领着他们集体朗读课文。“文革”后期,父母亲因害怕我会像我哥那批老三届那样被送去上山下乡,就强行让我从高中退学,成为了社会闲散成员。在家待着百无聊赖,经亲戚介绍,我得到了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那时小学老师若生个病,休个产假,还需要有代课老师来补缺。这份临时工也没什么要求,能写字、能把话说清楚就行。小学毕业生教小学的事时有发生,而我至少还是个初中毕业生。我几乎没怎么费劲地就找着了一个空缺。我去的第一所学校在温州郊区。那年我十六岁,1.57米的个子,75斤重,是个极为瘦小单薄的少年人。我的成长发生在十年以后:我大学毕业来到北京工作,吃了几个月的面粉和粗粮,身个才呼呼地长了起来——那是后话。十六岁的我无知无畏地抱着课本穿过田野进入村庄,找了半天,才发现教室设在一座老寺庙里。上课时间已到,教室里空空荡荡不见一个学生。铃声再次响起,才听见噌噌噌噌一阵嘈杂,从柱子上滑下来一二十只泥猴子——原来他们都爬在房梁上。我秒蒙。泥猴子东倒西歪嘈嘈杂杂地坐下,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看,没有任何授课经验的我半天才想起应该拿出花名册点名。第一个学生的名字是吴昊,我不认得这个字,脑子一蒙,却知道这会儿若念出错字,就别想在这儿混了。情急之下我跳过了这个名字,继续往下走。走过一巡,最后才问:“有哪个小朋友没报到名字?”一只小爪颤颤举起。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答道:“吴hao”。就这样,在这个老庙改成的学堂里,泥猴子教会了我一个新字。刚点完名,只见教室门被哗地推开,走进来一群家长,男女都有。男人扛着农具,女人抱着娃,手里还织着毛活。他们堂而皇之地在最后一排坐下,旁若无人地聊着天,议论着新来的老师:“这娃怕是一天都没晒过日头。”我极其害怕,情急之下翻开书,让学生跟我朗读课文:“冬天,北风卷着大雪,列宁还披着一件旧大衣。这件大衣穿了好些年了,好几处打了补丁,同志们怕列宁冻着,劝他换一件新的……” 泥猴子们很兴奋,脖子喊得爆出青筋,那嗓门终于盖过了婆姨们嘤嘤嗡嗡的声音,大人没法继续聊天,坐了一会儿,就无趣地走了。我在那所郊区小学校教了一个学期的语文,若轮到泥猴子们还肯安静,我就稍稍教几个生字。只要他们一开始吵闹,我就领着他们集体朗读课文。很奇怪,他们喜欢这种形式,声嘶力竭的叫喊给他们无以发泄的顽皮天性找到了一个合宜的出口。每堂课下来,教室里没有一副嗓子是完好的,而世上任何喧哗的杂音,都在这样疯狂的朗读声中碾成齑粉。很多年后,当“疯狂英语”成为风靡一时的教学风格时,我忍不住莞尔——我早在那所乡间小学堂里实验过了,尽管那是中文。我知道我肯定是在误人子弟,可我也是被人误的;再说了,这群孩子即使不被我误,也会误在别人手里,所以我也没有多少愧疚。一个学期教完,临走时校长握住我的手,送我到村口:“小张老师,你行啊,能把这群孩子圈在教室里。你前面有三个代课老师,都比你大多了,叫这群孩子嘴里塞了牛粪,再也不肯回来。” 我听了,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份工作来得这么容易。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却终于懂得一个道理:人给逼急了,有什么不能的呢?(张翎)举报/反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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