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李玲蔚离乡40年后回到杭师大，昔日羽坛皇后现在成为“李老师”

钱江晚报·小时新闻记者 宗倩倩 高华生

李玲蔚三个字，对很多人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她是孤独求败的羽坛女皇，声名遐迩；退役后，她鲜少高调亮相，偶尔出席重大场合时，她已是气质不凡的中国奥委会副主席、国际奥委会委员。

去年8月，她的名字出现在杭州师范大学官网公布的学校领导名单中。离开杭州40年后，李玲蔚回来了。这个学生们口中的李老师，是曾经亲历中国体育40年风雨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到杭州的一所大学做老师？当年的女神级运动员，如今是否风采依旧？

40年后再度回乡
先适应这湿冷的冬季

林云龙摄

与李玲蔚的专访约在杭州师范大学行政楼她的办公室，不大的房间，堆着一摞摞资料的办公桌被高高低低的绿植包围，身后墙上挂着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

房间的一角摆放了两个沙发用于会客，李玲蔚拿出了一幅书法作品，上书“芝兰之气”，她说要把这幅字装裱起来，挂在会客角的墙上。

面前的李玲蔚，一贯的头发绾于脑后，合身的蓝色西装配以同色系的丝巾，两颗珍珠耳钉配以淡淡的妆容，虽然前一天晚上盯着电脑开了三个小时英文PPT眼睛都是酸的，却依然满满精气神儿笑着喊记者快喝点热水，“大冷天的跑这么远，真是辛苦你们了。” 芝兰之气，与她相符极了。

“还是不适应啊。”李玲蔚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开始聊起这湿冷的南方冬季。在李玲蔚的记忆中，这种湿度并不陌生。十几岁在省体工队也就是现在的全民健身中心训练，一年就发两套训练服，雨天晾不干，只能挂在锅炉房里，烘干拿出来抖一抖，全是煤灰。

谈话间，李玲蔚不停搓着自己的手，“不是因为冷，是手麻。”常年练习羽毛球让她的手腕留下了腕管综合征，“回来之后湿气加重，我就感觉这个手比以前更麻了。”

虽是土生土长的浙江丽水人，进入省队后又在杭州待过几年，但是16岁便进京加入国家队的李玲蔚，被身边人笑称是“浙江外地人”。

“我觉得这个称呼很形象啊。”离乡40年后回来，一切都要重新适应，气候最直观，回来已近半年，李玲蔚仍在适应过程中。

如今杭州现代化大都市的气势也让李玲蔚赞叹不已。“除了西湖那一带没怎么变，其他地方变化太大了。当年我离开杭州的时候，萧山那边就是农田，钱塘江就一座桥，江边标志性建筑只有六和塔，没有别的了。印象中的杭州也就是几条路，体育场路、延安路、解放路、保俶路，天目山路那时候还没有这么长。”

眼前的这个“新”杭州，李玲蔚说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去重新认识一番了。

其实一直都想回来
杭州亚运会是个契机

李玲蔚（右三）参加杭州亚运会倒计时2周年活动

1980年16岁离开杭州进入国家集训队后，李玲蔚在将近十年的国家队生涯中共获得48枚重大国内外比赛金牌，其中包括13个世界冠军，被誉为“羽坛皇后”。1989年退役后到北京体育大学攻读社会学博士，之后又入选国际奥委会委员、中国奥委会副主席。

在外漂泊奋斗40年，功成名就，但李玲蔚觉得“羽坛皇后”这些称号都是身外之物，永远不会变只有“李玲蔚，浙江丽水人”。“其实一直都有回家乡的想法，那时候想的是过几年回来，但疫情袭来，东京奥运会推迟，促使我提前做了这个决定。”

疫情发生前的一个月，李玲蔚还是个为公务满世界飞的“空中飞人”，一个月里飞了亚洲、非洲、欧洲、上海、武汉。疫情之后，李玲蔚慢了下来，也有了思考的时间。

杭州正在筹办2022年亚运会，对李玲蔚来说，这是一个机缘：“杭州亚运会这样的综合运动会一般分几个阶段：申办、筹办、举办，然后是赛后利用。筹办过程中又有场馆建设、基础设施，还有跟国际体育组织沟通交流。这些年我一直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希望能够参与进来，发挥些作用。”

而年迈的父母也是李玲蔚归乡的一个原因，在外多年的女儿想多陪陪他们：“我父母都80多岁了，我离家最早，两个妹妹也都没在父母跟前，回到杭州照顾他们也更方便一点。”

李玲蔚回来并不让人意外，让外界惊讶的是她居然选择了一所高校。但对于父母都是教师、从小就生活在学校职工宿舍里的李玲蔚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这所有着百年历史的浙江省重点建设高校，是李玲蔚对那份校园情结最好的延续。“而且杭师大里还有两个亚运比赛场馆，又有一个体育与健康学院，我觉得在这里很亲切，氛围很好。”

认为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没有奥运金牌一点不遗憾

羽毛球项目是从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才开始被列为正式项目，如果李玲蔚再坚持3年，以她实力，有很大几率拿到第一枚羽毛球奥运金牌。这是很多人为李玲蔚想象出来的遗憾，但她却一笑而过，把“不遗憾”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1989年，25岁黄金年龄的李玲蔚宣布退役，外界都认为是因为无敌的李玲蔚太寂寞了，世界羽坛再也寻不到对手，殊不知其实是因为她那积劳成疾的膝盖。

李玲蔚1980年进国家队，才入队一年，她的左膝盖半月板就断裂了。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她没有做手术，而是采取了保守治疗。“所以我整个运动生涯基本上都是带伤的，你去看我当时的比赛录像，要么带着护膝，要么绑着绷带。我一共拿了48枚金牌，后面的46枚都是带伤拿到的。”

运动生涯后期，伤病的困扰越来越大。训练后膝盖肿起来，拿针管抽积液，消肿后再训练，再肿。循环往复，李玲蔚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膝盖肿不肿，教练对她的膝盖比对自己女儿还要关心。

“当时也想再坚守到1992年，再坚持三年也才28岁，但是膝伤困扰太大了，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其实就算参加了，也没人能够保证你一定能拿到那枚金牌，所以没有什么遗憾的。”

不但不遗憾，如今李玲蔚回顾这几十年，觉得自己很幸运。“我16岁就走出国门打比赛，那个时候能出国多不容易啊。我还记得第一次出国是去泰国，1980年，外国人看见我们都是问：日本人？韩国人？我们连忙回答：北京、北京。”

这个丽水姑娘，因为11岁被选到浙江省体工队，第一次在金华火车站看见了火车，又因为进入国家队，第一次乘飞机走出国门，拿奖后被奖励一台录音机买了第一张邓丽君专辑，后来成为空中飞人满世界奔忙，李玲蔚十分感恩自己能够有这样的经历，“太幸运了，我见证了我们国家40多年的发展。”

最喜欢现在“李老师”的称呼
想把经历分享给年轻人

林云龙摄

退役后的李玲蔚，回到校园攻读了博士，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转型之路，从一名运动员转型为一名体育管理者。2012年当选国际奥委会委员，2013年当选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2016年当选中国奥委会副主席，2018年当选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

李委员、李常委、李代表……李玲蔚的称呼不断转换，但她还是最喜欢如今来到杭师大后新得到的称呼：李老师。

李老师经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出去就是学校的大门和主路，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容易勾起李玲蔚对自己青春年华的回忆。

“我当初从丽水来杭州，背着大包小包，脸盆啊铺盖啊，恨不得所有东西都拿上，看看现在的学生，入学时哪有这么多行李。”

李玲蔚感慨时代发展太快，变化太多，但是她觉得有些东西是不能被遗忘的。一辈子从事体育给她带来的那些印记，她很想通过这个机会分享给现在的年轻人。

“来到省队后，队里有7个女孩子，我是最后一名的，羽毛球都是配对练习，我就是剩下来的那一个。教练就跟我说先练挥拍吧，就在那儿对着墙一下一下挥，300个练完了，教练说，再来200个。看哪个队员有伤病了，我就凑上去跟别人打，但是技术又太差，没得打。”

脚上练出血泡甚至“泡中泡”，冬天被军号叫醒忍着寒冷爬出被窝训练，手套只能戴露出手指的不然拿不住球，回想以前的艰苦，李玲蔚说现在留下的更多是宝贵的经历和财富，她甚至在讲这段时，哼起了那段军号的旋律。

这种永不放弃的韧劲儿和积极的心态始终伴随着李玲蔚，不论是与肿胀的膝盖共存，还是退役后转型路上的从零学起。但李老师还是谦虚地说，其实现在的学生也很厉害，尤其是体育之外其他专业的，希望以后能有更多的机会互相学习。

羽毛球已经很久不打了
现在的任务是让别人动起来

李玲蔚参加羽毛球邀请赛

现在出现于公众视野的李玲蔚，多是一身正装，端坐于主席台。记者说到这里，李玲蔚连忙摆摆手，立刻显出了运动员的那种洒脱：“我们运动员出身，其实都是很随意的。平时我自己最愿意穿的还是运动服、牛仔裤、球鞋啊什么的。运动服也代表一种职业特征，我们毕竟都是体育人。”

去年11月，在桐庐举行的一场50后羽毛球达人邀请赛上，李玲蔚惊喜地遇到了自己的小学同桌。几十年没见，当年同在少体班打羽毛球的同学虽然没走专业道路，却在退休后又打起来锻炼身体，反倒是李玲蔚，已经很久不打球了。“但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让别人动起来，一是鼓励大家多运动，二是给大家一些合理运动科学运动的建议。”

李玲蔚说自己围绕金牌奋斗了一辈子，现在开始考虑体育的教育功能，希望体育为大健康服务。“这次回来，如何让后亚运时代的亚运遗产助力社会发展，给这座城市带去变化，除了有形的大小莲花，如何给青少年给老百姓带去潜移默化的影响，这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