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人》：衰老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回顾2019年，对于世界影坛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马丁斯科塞斯又拍电影了。这位当代导演界最负盛名的导演的上一部主导作品还要追溯到2016年的《沉默》，从那之后三年的时光里马丁就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这期间他担任了一些电影的制作人），似乎他回归的第一个方式就是“批评漫威电影不是电影”。

　　这个在全球范围内激起轩然大波的言论遭到了褒贬、支持与反对，不熟悉电影的人会问：“这个马丁究竟是谁？竟然敢这样说漫威！”可以说当你看过这部《爱尔兰人》之后，就会明白他为什么敢于批评漫威、为什么有资格批评漫威，马丁已然是世界电影的大师与丰碑，可他用作品告诉了所有人：我还没有老！我还是那个能突然让所有人惊叹的马丁斯科塞斯！所以2020年影文生活为你推荐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这部《爱尔兰人》。

　　《爱尔兰人》改编自查尔斯布朗特的纪实文学《我听说你刷房子了》，看过电影的观众就会理解这里指的“刷房子”是什么意思（黑帮分子在杀人之后会给墙壁重新粉刷一遍油漆，以掩盖血迹），至于这本书的内容是记载了美国“大名鼎鼎”的黑手党弗兰克希兰的生平，其中根据他自己的自传回忆，是他杀了当时的工会“传奇主席”吉米霍法，《爱尔兰人》聚焦的就是弗兰克从一个卡车司机成为“爱尔兰人”的过程，其中的一条线索就是吉米霍法神秘失踪……

　　可能很多观众到电影结尾也不了解爱尔兰人的含义，其实“爱尔兰人”是黑道上对弗兰克亲切的称呼，因为他信奉爱尔兰天主教，并且为人友善能干，毫不费力的周旋在黑帮与政界之间，所以“爱尔兰人”是一个褒义的美称，在电影里我们也能看到弗兰克对这个称号非常的在意（影片开头所给的那枚金戒指特写包括后来弗兰克的表现）。

　　简单的介绍过后我们需要说回电影的制作方面。首先，《爱尔兰人》是NETFLIX 出品的又一力作（继2018年阿方索卡隆的《罗马》、2019年的《婚姻故事》以及这部《爱尔兰人》，网飞已经成为了原创艺术佳作的高产地，随着时间的推移，网飞可能会逐渐成为好莱坞电影制片厂之外唯一被学院派认可的流媒体，也就是以后的奥斯卡我们可能经常能看到“NETFLIX 出品”的影子），由马丁斯科塞斯执导，汇集了罗伯特德尼罗（《美国往事》）、阿尔帕西诺（《教父》）以及乔佩西（《好家伙》）三位戏骨（不得不说这三位老人的表演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师级的了，也许他们早就不需要用小金人去被认可了），三位演员联袂演绎了一段“美国往事”，一段荡气回肠的黑帮史诗，以及那个让所有人心痛却不得不接受的永恒主题：衰老。

　　马丁在《爱尔兰人》里用到的剧作手段是一种很高级的插叙，影片开头就以暮年弗兰克的视角引出了故事，搭配马丁风格化的古典主义配乐以及逻辑性十足的剪辑，一开始就把观众带到了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节奏里去。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影片开拓了三条故事线同时推进——一条是暮年弗兰克的回忆；一条是弗兰克和罗素去参加婚礼的旅程；还有一条就是回忆事件通过前两个多小时完整地展现出来，直到弗兰克被罗素派去杀掉吉米，这条故事线趋于完结，衔接上了当下这条时间线，也自然的过渡到暮年弗兰克的故事线。

　　马丁就是用这样一种看似混乱，实际上充满逻辑的叙事方法与镜头相结合，打造出一部黑帮史诗；当看到结尾你才会反应过来马丁的用意，跨越十余年的历史长度，可给人的感觉是衰老只在那一瞬间，无论前两条故事线多么的恢弘大气，最后也只是归于暮年，终于衰老，一切是那么的猝不及防，马丁就在用影像艺术给予观众这样的既视感。

　　《爱尔兰人》拥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片长——209分钟，这可能也是大制片厂不愿意发行的原因；可如此的一个长度放在马丁手里几乎每一秒都是充实的，到位的，只有这个片长才能承载得起这个故事，也只有这样一个片长，才能让马丁无所顾忌的打磨细节。整部电影里充斥着呼应与细节，比如刚刚提到开篇给那块金表以及金戒的特写首先就让人直观地看到了弗兰克的人物形象；

　　每一个非主要人物在出场时都会有一个“死因介绍”，也就是死亡时间、地点以及死相，这里面就包含着马丁电影里的一种荒诞的黑色幽默，并且这个“死因介绍”并没有什么批判性在里面，这个设计只是为了呼应“衰老与逝去”这个主题，这让《爱尔兰人》脱离了政治范畴，只是单纯地去打造一部史诗，影片的艺术性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像这种令人忍俊不禁的“笑点”多数被放在了阿尔帕西诺饰演的吉米身上，也正是这样，让这部黑帮片没有类似于《教父》的沉重感，而是与现代观众审美比较符合的轻松感，吉米这个线性人物也让观众有一定的亲切感，而非传统“巨鳄”那样无趣乏味；马丁喜欢往电影里塞满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比如吉米和矮子为了一个道歉像小孩子一样争执；

　　比如在车里萨利虫追问查基那条鱼的品种……其实这些细节都是为了丰满人物形象或表达一些隐晦地点而设计的。关于影片中有一个大细节的设定令我印象深刻——弗兰克的女儿喜欢吉米却不喜欢罗素，是否说明相比之下吉米远比罗素要正直的多呢？其实并不是，假如她再有一个平常一点的叔叔，我想她也不会对吉米产生莫大的好感，只是因为她讨厌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父亲，讨厌那个往礼物里装钱的罗素叔叔，所以她对吉米的态度就与对罗素的形成了正比；讽刺的是，最后罗素指使弗兰克杀了吉米，可能对于罗素来说，这也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报复，他不愿意帮助这个“惹人厌”的吉米。

　　不夸张地说，《爱尔兰人》塑造了三个足以留名影史的人物——弗兰克，吉米以及罗素。从罗素说起，这个人一生处在一个无上的地位与权力上，是个叱咤风云的黑帮巨鳄，他一句话能够救下弗兰克，他一句话也能让吉米送命……无疑他不是什么正面角色，可电影也没给他一个反派定位，实际上就是为了让观众客观的去看待这个人——罗素有着一个领导者的魄力及魅力，他属于那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动一子便能控全局”的领导者，从某一方面讲，他是个合格的好朋友，因为他救过弗兰克一次；

　　可另一个层面，他指使弗兰克去杀了吉米——那是弗兰克最好的朋友，他从没有完全的替别人着想过，一切都以自己的权益为中心，所以也许他和弗兰克的友谊就如同弗兰克和吉米的友谊一样不堪一击。罗素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从那句：“你不会有事的，因为你是我的人”就可见一斑，可他最后的结局却是在风寒中过完暮年，他在生命的尽头才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罪恶，于是在教堂祷告，他说弗兰克也会有那么一天的，最后他遗憾的进入坟墓，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个“黑帮传奇”的一生的确是传奇的，可结局却是悲剧的。

　　而吉米甚至比罗素更加自负，但可怕的是他是个野心家，他痴迷于政界，又与黑帮有染，这一点可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结局，他醉心于地位权力，让家人成天担心汽车里会有一颗炸弹随时爆炸……可能他的问题也是我们所有人的问题：我们追求的究竟是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我们为了权欲、为了颜面不愿意让步，吉米到死也没卸下那张面具，可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说罗素的人生是可悲的，那吉米的人生就是可笑的——他一辈子都在争执，老天可能有那么一瞬间可怜他给了他退隐的机会，可他还在为欲望而争执，最后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成年人之间哪里有什么友谊，只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就像弗兰克和吉米，当吉米的生命与自己的利益必须选一个的时候，他选择了后者，又或许，我们谁不会选择后者呢？吉米大半生都在给别人留下印象，他希望能名留史册，可当弗兰克拿着他的照片时，年轻的护士并不认识他——这代表时间已经将他遗忘了，无论多么传奇的人，他又怎么能奈何得了时间呢

　　马丁在电影里所有的镜头都很写实化——杀人干净利落、一枪爆头；转场也很简洁，很直接，仿佛这些驰骋了大半生的风云人物在一夜之间就老了，入狱之后就和那些阶下囚没什么两样，出狱之后也处在不能自理的边缘……弗兰克一辈子都是一个枭雄，他辉煌时能身上揣两把手枪闯入餐厅，杀人之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离开现场；

　　他能迅速而到位的杀掉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罗素和琳妮都去世了，他的女儿们没有一个来照顾他，佩琪甚至在意识到他杀了吉米叔叔后再没有承认过他这个父亲，他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需要为自己挑棺材、选墓碑，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和神父忏悔，春去秋来，分不清白天黑夜，任凭时间流逝，然后安静地等待死去，他说他哪也不会去，其实是哪也去不了。

　　爱尔兰人用他的一生得到了一切，却在衰老的时候丢掉了最需要的东西——情感。他不能用可悲或可笑来形容，他是可怜的，当我看到这个老人拄着拐独自深夜上厕所时，他就不再是那个爱尔兰人了，他只是一个和万千老人一样的孤寡老人；暮年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有些太残酷了：被佩琪拒之门外、被女儿告知她们是害怕自己的……他把一切都搞砸了，也许是从杀掉吉米那一刻起，又或许是他认识罗素那一刻起，总之繁华逝去之后，留下的只有千疮百孔和满目疮痍的不堪。

　　人总会老，人都会老，没有谁是时间的对手，衰老才是人生永恒不变的主题。罗伯特德尼罗这样总结《爱尔兰人》。的确，可能《爱尔兰人》是美国黑帮电影的暮年产物了，甚至这部电影之后再也不会有黑帮片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电影的发展，这个曾经风靡一时的的电影类型正在逐渐被人淡忘，可能只有马丁斯科塞斯这样老一辈的导演还留有对黑帮史诗电影的情结，《爱尔兰人》的主题可能是马丁的自勉，可能是黑帮片的挽歌，也可能是在告诉我们让人生简单一点，让追求简单一点，把握住面前的情感，因为只有这样，当我们衰老的时候，能做的才不仅仅是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