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羔羊》一部获得奥斯卡奖的经典电影，强烈推荐！

　　居然直到今年才第一次看《沉默的羔羊》，前两天碰巧，在计划之外地看了。看到豆瓣上最前面的那篇五星影评的作者将汉尼拔和史达林指尖接触的一幕与米开朗琪罗《创世纪》中上帝与亚当的指尖一触联想到一块儿，而标题又将汉尼拔比为无情的神，而史达林比为殉道的牧女，甚至认为是史达林使汉尼拔“对人类这种生物有了更多的信心”，我不禁有所疑惑——汉尼拔是否真有资格被暗指为“无情的神”？汉尼拔与史达林之间所暗示的关系真是这样吗？

　　要弄清以上疑惑就要搞清汉尼拔到底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吃人。汉尼拔是食人的连环杀手，同时也是一名对人性有着深刻把握从而能够精准洞悉罪犯心理的心理医生，连FBI（史达林正是其中一员）也要找他帮忙分析一名杀人撕皮的连环杀手的心理。汉尼拔对史达林说，你要看到这个杀人撕皮的凶手连环犯罪的本质，它的本质是出于贪婪。汉尼拔能准确地把握罪犯的心理，正是因为他能够与罪犯共情，思考过相关的问题，或者可能他本人就经历过这样的一个心理阶段。但他这样轻易地洞悉这种连环杀人撕皮的行为是出于贪婪，说明他自己杀人并不是（至少现在已经不是），贪婪（甚至其他很多人类劣根性所欲望的东西）根本都无法促使他去杀人。他对人性达到这样深刻的理解，说明他的内心必定走过更长的思索过程。

　　在史达林与他谈到羔羊的尖叫声的那一段，汉尼拔眼眶微红，显然是有所动容。他之所以这样无情地去杀人并且食人（后面我将会说到，正是影评者没有看到汉尼拔不仅杀人而且食人，所以才将他误比作“无情的上帝”。“食人”有特殊的寓意），是因为他也曾无数次“在黑暗中醒来，听到那些羔羊的尖叫声”。羔羊的尖叫声喻示人类普遍的、无根由的苦难，我想这个应该不会有太大异议。汉尼拔敏锐的心灵自然也在内心底里深刻地体悟到了人类的苦难。但是同样都听到了羔羊的尖叫声，史达林选择的是放走它们，哪怕就救走那么一只（就算最后它too heavy还是没能救得了），而汉尼拔选择的是杀掉并且吃这些羔羊。影片中在汉尼拔听史达林谈论完羔羊的尖叫声之后，史达林被带走，紧接着，切换到两位警卫端着盘子谈论汉尼拔要求要吃“极生的”羔羊肉的画面。这一显然的并且非常重要的（刚谈论完羔羊，便要求吃羔羊肉，而且还是“极生的”）理解汉尼拔内心的线索怎么能被影评者这样默默地忽视呢？我会问：为什么？为什么刚才他与史达林谈论羔羊的尖叫时显得动容，但是接着却要求一份“极生”的羔羊肉作为宵夜（剧里说是第二次晚餐）？

　　首先，在我看来，汉尼拔当然不是什么“无情的神”。汉尼拔深刻体悟过人类无根由的苦难，他也会听到羔羊的尖叫，但是他无法忍受它，所以他杀了那些尖叫的羔羊，这样一来，尖叫声不就没有了么？事实上，他也被苦难深深地折磨。他之所以无视其他人的生命，正是因为他在希图同时也在骗自己：他能以同样的麻木对待自己的苦难。

　　我们再回想一下史达林说一般连环杀手都喜欢保留死者身体的一部分作为纪念品时，汉尼拔马上说：但是我没有，然后史达林说：不，你有，你吃了他们。汉尼拔听到这句话之后的眼神相当耐人寻味，仿佛被击中了心中某个要害，仿佛带着一丝失落、一丝困惑。是，他的确是洞悉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对人心理的把握，他对世界也有一种超脱的理解，他认识到其根本性上之无常，他无能为力。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影评者认为汉尼拔超脱而似“视万物为刍狗”的无情的神。但是事实上，如果他真的都看透了，那个眼神就不会那么耐人寻味了，他还并没有影评者所说的那样超脱。他正是在疑惑：为什么人生而为人，对加诸自己的命运、苦难无法反抗？甚至可能他也还疑惑他自己，为什么要食人，就如史达林所说：“不，你吃了他们”。是呀，为什么他超脱了“贪婪”以及许许多多其他蹩脚的、“无经验的”凶手所具有的人类劣根性生出的欲望，但是还是要去吃人呢？他或许在心里正在这样拷问着自己。如果他只是超脱而无情，那么杀人也就罢了，可是我们要看到，他杀人的最终目的是想吃他们，这按照影评者将其比为“无情的神”的说法就不那么对劲了。（还要注意一点，影评者一方面将汉尼拔比作“视万物为刍狗”的“无情的神”，一方面又将他比作在《创世纪》中点化亚当的上帝，这两处说的“神”和“上帝”本身在文化内涵上是不同的，影评者没有区分。不过我也讲不清楚，而且这篇东西重点是心理分析，就点到为止了。）

　　在某种宽泛的意义上，我们或许也可以把汉尼拔的食人看做一种“拯救众生”的行为。他将他杀死的人的一部分吃掉，从而成为了他——一个比（或者自认为比）世上大部分人都更洞悉此世本质的人——的一部分，这是他反抗虚无的方式，但同时也是他以虚无的幌子掩盖他无法承受永恒苦难的软弱的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在跟史达林谈论完羔羊的尖叫之后他要了一份“极生的”羔羊肉。因为他已经无视了别人也（装作）无视了自己的苦难已经太长时间了，在跟史达林谈论羔羊的尖叫时，史达林的大爱让他动容，他说“谢谢你，史达林”，这是谢谢她愿意去承受人类的苦难，而这其中非常重要的就包括她也愿意去承受他，汉尼拔，的苦难，这使得汉尼拔感到了一丝温暖，甚至对面对苦难也有了一丝信心。而那份“极生的”羔羊肉正是象征着被命运屠宰的人类，我们在影片中看到，事实上这份“极生的”羔羊肉端上来之后汉尼拔是没有吃的，而是紧接着逃出了看守他的地方。因为此时，汉尼拔并不是要像往常一样作为一个食人恶魔去品尝他的猎物了，而更似是寓意他想尝试将自己放在跟羔羊同样的处境上，似乎（仅仅是似乎，因为汉尼拔无异于是一座大冰山，要解冻不会那么容易；而且这部电影的前传和续集我都没看，在这一部里面出场时间也非常短，没有更多素材分析，不能做强论断）开始愿意去再次感受和面对——而不是刻意无视——作为被命运“屠宰”者的滋味。

　　因此，说汉尼拔是无情的神以及点化亚当的上帝，还不如说他是被救赎的那一个。人是不可能成为神的，但是若有最接近神的人，那必不是那些自诩超脱的人，反而可能是那些在前者看起来太沉溺此世的人。有大爱者无需自知其大爱。